“我打算等周洲的婚礼结束就去青岛,那边儿也联系好了,这些没法儿带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就留下吧,也算是个纪念。”说话时正忙着把一些CD、DVD和乐谱整理出来,齐整的码在桌子上。
我站在凌乱的房间中央,怔怔的看着正在倒腾书柜的他:“你不是想去大连吗?怎么又变成青岛了?”
“大连、青岛,哪儿都一样,我就是想去个海边儿的地方,能时常看看大海,心怀也能开阔点儿!”
我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不禁感慨:离开,对于他也许是正确的。
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都是他平时的宝贝,我捡起那张纪念版的《乱世佳人》DVD,他上学时就买了,宝贝得不像话,阿敏喜欢电影里的配乐,曾经有一段时间走火入魔一般。
“这个你也不带了吗?”我问他。
他正把一摞书放进一个大纸箱里,手上全是灰,抬眼看了一下,无所谓的说:“拿不了那么多。那些谱子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收集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闭了闭眼,把眼中的潮湿憋了回去:“去那边干什么?”
“我们宿舍老四现在青岛,开了乐器行,没个靠得住的人,我先去帮他,安定下来再慢慢看。”
“我能帮什么忙吗?”
“你?你能帮什么忙?你家贺总财大势大,帮我还差不多!逗你呢!”
“还回来吗?”我问,心里阴沉沉的。
他怔了一下,烦躁的说:“我哪儿知道。”
“什么时候走?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他问。
“后天吧,准备得还行。”
“其实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当年没去北京上学,看着都可惜,耽误了这么多年,真怕你沦落了,这个城市展不开你的翅膀。你和李威分手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以为你能去北京了,只是没想到,贺佳的速度那么快!好好努力吧,让大家看看你的风采,然后就老老实实的回来当阔太太吧!”他随意的说着。
我呆了一下,没有说话,翻着桌子上的曲谱:“阿敏,这些东西你都很宝贝的,要不我找个地方帮你存起来吧,等你回来还用得上。”
“算了,我还不知道回不回来,留着占地方,不够麻烦的!”说着,他把脚边的纸箱搬到门口,里面满满的全是书和谱子,看样子是打算扔掉。
我哽咽了一下,不停的眨眼睛,眼前一片迷蒙。
“真是个麻烦!还说你走之前再见一面,来了只会掉眼泪,就能给人添堵。拿着!”一条毛巾递到我眼前,我忙接了,捂住脸。
“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你们挨个结婚时我不都得乖乖的参加婚礼,上红包?”他站在我面前说着,语气像哄孩子。
我抬起头看他,他正微微的笑着,见我抬头,说:“你哭了也挺漂亮的。红眼睛、红鼻子,显得脸更白了,像只兔子。”
我知道他这是在逗我,配合的笑笑,却咧不开嘴。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窗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然后便一动不动。
知道他最讨厌女人的眼泪,可我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抽噎。
许久他说:“小雨,我觉得自己像是死了,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向前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肩侧,眼泪断了线一样,收都收不住。
阿敏的双臂使劲儿的收紧,箍得我生疼,他的胸膛剧烈的颤抖着,感到额头被打湿了,是他的泪水……
“再见,小雨,常联系……”我听见他轻轻的说着。
“再见,阿敏……”
从阿敏那里出来已近下午,我没了好心情,兜兜转转的,居然回到了学校。长假期间,学校里没了人烟,我孤零零的坐在操场旁的台阶上,看着阴沉沉的天,脑海里空空荡荡。
看着空旷的校园,已经物是人非,我身边熟悉的人纷纷离开:周洲调走了,魏然回了北京,阿敏也要去青岛,安子和我形同陌路,李威更是淡出了我的生活,赵阳也毕业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生活的际遇各自不同,相聚、然后又各自离开,共同走过的青春日子,对于其中的每个人来说,留下的记忆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我有一种苦涩的回忆在里面?
天色逐渐暗沉,天边有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的压了过来,眼看就要铺满半个天空,高耸的乌云像山一样昂着头,把太阳不屑一顾的隐在身后;已经有隐隐的雷声压抑的传来。一场秋雨即将来临,而且来势不小……
手机的铃声把我唤醒,是贺佳:“你在哪儿?”声音很严厉。
“在学校。”
“我让司机去接你。”说着“啪”的挂断电话。
又不对劲儿了!我看着手机无奈的叹口气:这次回来,我们总是这样……
果然,他派了司机开了他的车来校门口接我,回到小区,我刚下车合上车门,就看见他开着车进来,一脸阴沉,比此时乌云密布的天空还阴。他拿着一个文件袋下了车,用力的摔上车门,“嘭”的一声巨响,吓我一跳。我迎上去,他打量了我一眼,说了声:“上楼”,径自快步进了楼门。
司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又看看我,诧异的样子,我有些尴尬,赶忙上楼。
在楼梯上就看到门大敞着,能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向着我,狠命的抽着烟,一口接一口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摞东西,身后是乌云翻滚的天色,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把门关上!”他大声的命令我,眼睛亮的吓人。
“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我进了屋,轻轻的关上门。
“你干得好事!”他厉声说,声音大得让我心惊。说完他猛地把一摞照片摔在茶几上,“啪”的一声,用力太大,上面的几张被甩出去,落在地上。
“你自己看!”他恶狠狠的说着,也恶狠狠的瞪着我,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粗重的喘着气,那只那拿烟的手有些颤抖,没有了往日的斯文、淡定,仿佛另外一个人。
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看他,走到那几张散落的照片前,弯下腰伸出手,想捡起来看个究竟。手伸到一半儿就停住了:躺在地上的照片里,赫然是相拥着的我和阿敏!
赶忙把照片捡起来,连同茶几上的,我一张接一张的看,越看越快,心也越来越惊:是下午我和阿敏在一起时的照片!有些是我抬头仰望着阿敏,他头偏过一侧,目光寥落;有些是我环着阿敏的腰,偎在他怀里,泪水涟涟,有些是我们紧紧相拥,两人都是悲伤至极的表情。连拍下来的照片,动作变化都是连贯的。
这是偷拍!是窥探他人隐私!
“哪儿来的?”我气得手抖,声音也在抖。
“你还好意思问?你不是很会解释吗?你倒是解释呀!说你们是同学!是朋友!是兄妹!怎么不说了?有这样的‘兄妹’吗?有吗?”贺佳近乎咆哮的说着,手指指着我,像是在对待敌人,指尖在抖,那神情恨不得把我吃了。
“贺佳你别生气,听我说……”
“不用解释!我不想听!我也听够了!我一次次的容忍你,结果呢?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和别的男人交往时考虑我的感受,你听进去了吗?听进去了吗?啊?”他的浓眉拧在一起,眼睛睁得好大,里面有轻蔑、有痛苦、有厌弃,甚至有痛恨。瞪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整个人都陷入了狂怒中。
我吓坏了,伸出手去想安抚他,手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说什么‘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我看是‘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吧!看你们的样子,不忍心分开是吧!那就别分呀,我成全你们!周雨心!咱们完了!”他一连串的把话说完,大步往外走,经过我时毫不避让,坚硬的肩撞得我一趔趄,差点摔倒。
我慌了:他说什么气话呢?急忙追过去伸手拉他的胳膊:“贺佳贺佳,你听我说,阿敏就要走了,去青岛。我是去送他,一时有些伤感,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你相信我!相信我!别吓我……”
我能听见自己急切的声音,带着恐慌。我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袖,六神无主,只知道不能放手,生怕他就这样走了……
他被我拽住,一动不动,好像有些缓和,我看着他雕塑般的背影,不敢说话。
“你在你‘敏哥哥’面前也是这样说的吧!”他的声音传来,已经没有了暴怒中的狂烈,犹如寒冰,这样的声音更让我恐惧。
“你还骗我,你说郑敏行的女朋友要结婚了,可是我早就查过了,他根本就没有过女朋友,甚至都不和女人打交道,他的朋友中只有你一个女的,只有你!这说明什么?你也不用再费尽心机的在我和他之间周旋,我给你自由!我们不要在见面了!”
他挣了挣被我用力拽住的手,没有挣开,终于回身用力狠狠的甩开我,我的右手被他猛地一悠,荡了开去,腕骨正巧砸在一旁的鞋柜上,“嘭”的一声,很大的声音。我一下子就疼得弯下腰去,蹲在地上,攥住被磕的地方,疼得直掉眼泪,只有吸气的份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都在抖。
我看到他的光亮的鞋子在我面前顿了一下,然后离开,门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走了……
伤逝
一直以为人遇到重大变故时会恸哭,原来不是的。
我呆滞的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却没有泪水,如同被丢弃的孩子。看着高高肿起的手腕,心却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只有钻心的疼痛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知觉的。
贺佳走后,我已数不清给他打了多少通电话,他都不接,到后来一拨过去,他就挂断,已经不耐烦了。给他发了短信,希望他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当然也是没有音信。
我安慰自己:他是气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等消了气,好好解释给他听,他是爱我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
可是耳畔、心底不停回荡着的却是他的那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们完了!”
也许在他心里,我一直在戏弄着他的感情,误会如此之深,我能解释得清吗?!
电话终于响起,我慌忙接起。
“周小姐吗?我是贺总的司机。”
“是,我是,你好。”我忙答,心里有一丝光亮照了进来。
“我在楼下等你,贺总说今天雨大,不好打车,看你要去哪里,让我送你。”
“……知道了……”
手机掉在了地上,我仿佛迎面被人打了耳光一样的狼狈:原来是这样……是要提醒我吧,这里不是我的家……
手机又响了,有短信进来,是贺佳:北京的房子你留着吧,也算相处一场
连电话都不想打了,是不是连我的声音也不想听了?这就是分手费吗?其实相当不菲了,分得如此彻底且利落,原来他也可以如此之绝!我想起了以前的安子欣,她和魏然分手时也是这样吗……
话到这个份儿上再不走就是不识趣儿了,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还好,不是很多,能拿了。让我奇怪的是,我真的没有眼泪。
还是送我来的那辆车,还是那个年轻的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呆了一下,看着挡风玻璃被雨刷不停的刷清晰,又被瓢泼的雨打得迷蒙,笑了:“艺术学院。”住了八年的地方,就是家。
当我走进空荡荡的宿舍楼,推开宿舍门,打开好久没用的被褥后,扑倒在床上,终于恸哭出声;声音被隆隆的雷声和漫天的雨声压住,帮我掩饰着伤心。其实不用掩饰,因为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怪任何人,这件事里有误会。一晚上的纠结和思索后,我大概知道了贺佳照片的由来:阿敏不是说章恺的父亲早就派人盯着他吗?一定是被他们拍到的。章恺的父亲我见过,在那次贺佳带我参加的酒会上,我们还谈了许多话,他看到我和阿敏的合照,一定是出于关心,交给了贺佳。
是误会,总能解释得通的。我们可以分手,可以是因为感情,可以是因为距离,但不能是因为误会。这太冤了。
此时的贺佳不会愿意见我的,先回北京吧,留在这里也没用。看着粗肿的手腕,还是疼得刻骨,因为这场变故,我的行程要提前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回北京住哪里呢?难道真的要接受那份 “分手补助”吗?我高昂的自尊告诉我:不会!不管今后如何,现在我没有理由住在那里。更何况,男欢女爱、两厢情愿的事情,凭什么要人家的钱财?反而显得廉价!
一场秋雨一场凉,第二天的天空是透着清冷的湛蓝。
去车站买好了明天一早的车票,我在站前广场看着攒动的人群,熙来攘往的,他们都在奔向何处?惶惑了: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如果真的和贺佳分手了,我还有回来的必要吗?今后是会待在这个我生长的地方,还是北京: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那个遥远又熟悉的城市。
仰头看天,仿佛不再熟悉;脚下的大地依稀已是他乡了。想起红楼梦中的词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故乡、哪里是他乡了……
然后给阿敏打电话,告诉他我要走了,让他小心,昨天被偷拍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真的担心他。不过我没告诉他那些照片的事儿,他已经够烦的了。
阿敏正在焦躁着,好像是有什么麻烦,追问半天才说,原来章恺约了他晚上给他践行,他们已经好久不见了。可是陶然轩的场子怎么也找不到人替,国庆期间,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跑场,都挪不出时间来。而且陶然轩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签了书面合同的,误场的话很麻烦。
我迟疑了一下:“阿敏,我替你吧!”
“不行!”他坚决的否定。
我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台,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当客串了。”
阿敏迟疑好久,终于答应了,他知道我是想成全他和章恺的最后一面……
陶然轩!应该不会见到他……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晚上我精心的打扮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佳人素净、恬淡、清雅,我满意的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笑容。拍拍脸,鼓励自己:“精神起来!”八点半,背起琴,打车去陶然轩。
我说是替阿敏来的,大堂经理很客气的待我,让我叫他“安哥”,告诉我有什么麻烦和不懂的地方可以找他。灯火辉煌、豪华富丽的大厅里,穿梭着来往的客人,一些吃饭、喝茶的人坐在一边聊着天,我的任务就是给这个环境里增加浪漫的琴音。
点曲子的人很多,看来小费能挣不少,只是右手肿胀的关节影响了水准。不禁有些后悔:这些年来怎么就没用到这招挣钱的本事,不然的话早就能买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何必被人赶来赶去?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有位客人点了《D大调波兰舞曲》,我靠着钢琴斜倚的站好,轻松活泼的曲调荡漾在琴弦上。
大堂里静了下来,人们都在看我拉琴。我能想象到此时的自己:琴声婉转、白衣胜雪、容颜姣好,自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不由的翘起嘴角:今夜,是我在这座城市的绝唱!
一群人相互礼让着从旋转门中依次转了进来,我的眼角居然扫到了一个人……章恺!
不会吧,我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没错,就是他!
怎么搞的?不是约了阿敏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