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看到贺佳呆立在身后,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里面的章恺和阿敏,然后目光移向了我,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你们是郑敏行的亲友?”一位警察过来,问。
“是,我是他朋友。”我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点点头。
“是你刚才接的电话吧?”
“是。”
“这是他的遗物,你拿好,清点一下,签个字儿。”说着给我一个塑料袋。
我接过来,里面有阿敏的证件夹,有他的项链,有他的钥匙,有他的手机,都沾染着血渍,殷红的颜色鲜艳得刺人眼睛,刺到心里。一份纸笔递了过来,我拿起笔,可是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稳。一只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笔,替我签了字,我知道,是贺佳。
“他,他是,怎么,怎么……”那个不祥的字眼儿我始终说不出口。
“车翻了,撞碎了挡风玻璃,碎片扎进了颈动脉,失血过多,来的路上人就不行了。太年轻了……”那位干警猜出了我的问题,答着,言语中不乏惋惜。
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难受无法形容,我无力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闭上眼睛,抱紧怀里的袋子,再一次的啜泣出声……
这一定是梦境!这个世界怎么了?像是被照进了扭曲的镜子,所有的事都变了形、走了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拍我的背:“别哭了,还得安排后事,你看看还需要通知什么人,他的父母在哪里?”
是啊,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抬起头,擦干眼泪,用力的拍打额头,希望把自己拍的清醒一点儿,调整好声音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阿敏的父母。接电话的是阿敏的父亲,老人承受不了,听电话里的声音就知道,他已经崩溃了。然后打给周洲和魏然,他们也都说不出话来……
我拿起阿敏的东西走到章恺旁边,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变化,冰雕一般。
“这是阿敏的,你看看吧。”我说。
章恺慢慢的回过头看我,灵魂出窍了一般,眼里没有一丝光华,许久才看向我手中,轻轻放开阿敏的手,接了过去,打开,径直拿起了那条项链。项链很长,泛着银色的光泽和鲜血的暗红,链子上有一枚素戒,和章恺无名指上的那枚一模一样,两枚戒指交相辉映,想必那是他们之间的信物。他紧紧的攥住,仰天叹息,面容惨淡。
“谢谢你,小雨,”他哽咽的说:“你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女孩子留在这里不合适,也不吉利。这里交给我,我会给他操办后事的,贺佳,你带她走吧,已经很晚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
“你说什么呢?阿敏也是我朋友,我留下来帮忙。”我坚持:“我告诉周洲了,他说马上来。阿敏的父母也通知了,他们说坐明天一早的飞机过来。”
“不过老人过来以后恐怕也帮不上忙,还得找人照顾,他的葬礼还得我们来办?”插话的是贺佳,原来他还没走。
章恺点了点头,神情凄然:“小雨你还是回去吧,明天再过来帮忙,我等周洲过来。”
我还要再说什么,他已经不再看我,只是低头看着阿敏,无限的眷恋和哀伤。
贺佳轻轻的拉着我的胳膊:“走吧,我找几个人来帮忙,放心吧。我先送你回去。”
也好,我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眼睛涩得睁不开。看看章恺和阿敏,转身跟着贺佳往外走。
“送我回学校吧。”车开出医院,我对他说。
他静默,没有说话。我看着路前方匆匆一闪而过的盏盏路灯,渐渐迷蒙。过了一会儿,听见贺佳清凉的声音带着迟疑:“章恺和阿敏,他们……”
我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听到他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依稀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搭话。
“是吗?他们是、是那种、关系?对不对?”贺佳的声音带着试探,带着不确定。
我一下一下的用力眨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让大脑转动起来,看着前方的路,费力的说:“我累了,我想休息,我想回学校。” 哭了两天,我的声音已经哑了。
车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把我送回了校园。
这一晚; 没有像前一晚那样不停的纠缠,但是我依旧没有睡着,可能是困倦到极度就会没了睡意,就像悲伤到极限反而没有了泪水和伤心。
每一个生灵都会结束生命之旅,我经历过许多的送别和永别,那可怕的空虚感觉终于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又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世界,除死无大事!
阿敏,你的魂灵在哪里?在离去的刹那你在想什么?你可看到这凡尘间的许多人都在为你伤心、流泪、叹息……
临近破晓,我终于昏沉沉的入睡了,在昏睡中都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了许多人、许多事,纷纷杂杂,醒来后却都忘了。看到桌子的正中放着今天十点钟的火车票,走不了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更何况还有阿敏……
给周洲打电话,他说阿敏的灵堂设在殡仪馆,我匆匆的往过赶,已经有许多人在,周洲、楠楠、还有他们那一届的许多同学都在,魏然也来了,说是开了一晚上的夜车赶过来,阿敏的父母还没有到,已经派人去接机了。不见了章恺,周洲说他去了阿敏的公寓,收拾东西。
“你们忙了一晚上?”我问疲惫的周洲,吊唁厅布置得井井有条,有几个陌生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不是,昨晚贺佳叫他们公司工会的人过来帮着张罗的,到底是经常操办这些事儿的人,办得周到、妥当。他没跟你说?”周洲答。
我愣了愣:“没有。”
魏然说:“这次贺佳帮了不少忙,用车用人的事儿,也就他有这个方便,以后好好谢他吧。”
我低头不语。
“去给他上柱香吧,阿敏最喜欢你……”周洲说着,红了眼眶,楠楠也低下了头,魏然看着阿敏放大的照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给阿敏上了香,走近照片,仔细的端详他:照片里的阿敏端正而亲和,眼里一片坦荡,唇角微微上翘,略显不羁。黑白照片特有的明暗效果,带着回忆的味道,既温暖、又沧桑。我向他微微的笑,他仿佛也看着我笑。
阿敏,在另一个世界,你要多多珍重!
因为贺佳的帮忙,我们这些亲朋好友都没有被葬礼那些琐碎的事情烦扰到,阿敏的父母来了,痛不欲生,楠楠和我陪了他们两天,看着泪流满面的白发父母,无限憔悴。
十月九号的清早,是出殡的日子,我没有去,独自来到阿敏的公寓里,这是我见他最后一面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空空的房间,只有尘埃。
许多年后我们也都会变作尘埃,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爱恨情仇、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也许这世界本身就什么都没有……
轻轻的掩上房门,走了出来,天空高远而彻蓝,这个城市已经是深秋了,北京呢?北京现在也是落叶满街;风声瑟瑟吗?
在门口,有一辆车在等我,下车的人是章恺的父亲,老人也憔悴了许多,他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是一点儿心意,这件事我有责任。并不是要用钱交换什么,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补偿,请你转交给他的父母,最好、别让他们知道是我给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了,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未来的日子里总会背负着这笔沉重的“债务”,毕竟阿敏的离去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收下这笔钱,也许他会得到一点安心。
我搭他的车到了定好的饭店,大家约好葬礼结束后来这里相聚。开席前,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阿敏的父亲,只说是阿敏在一家公司里入了股份,这是本金和分红,老人没说什么,颤抖的揣进上衣口袋里,放在了贴着心房的地方。他和阿敏的母亲跟大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走了,说是要赶飞机,背影凄凉。章恺拿起车钥匙跟了出去。
这顿饭很沉闷,都没胃口,饭菜几乎没有动。
“小雨,贺佳怎么没来,他可是帮了大忙的。”席间周洲问我。
“不知道,可能是忙吧。魏然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含糊的答着,转移话题。自从那晚他送我回学校,就没有见过,他只给我发过一条短信:好好休息!
难道、我们、真的、“完了”?
“一会儿就走,晚上就回去了。”他是带车来的,行程自由。
我心念一动:“带我一起走吧,比赛明天一早就开赛了,已经没火车了。”
“那你坐飞机吧,又快又安全。”魏然说。
“可是要带的东西很多,飞机麻烦。”我找着借口。
魏然抬起头,仔细的看了我一眼,思忖一下:“也好,吃完饭去你那里拿东西。”
“周洲,你和楠楠结婚的时候我会回来的。”我对他俩说。
“我们的婚期推后了,等元旦再说吧,这个时候,没心情。”周洲说着,看了看楠楠,面带歉意,楠楠温情的微微笑了。
这时门敲了几下,服务生领着客人进来了,是贺佳。
“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儿事儿躲不开。”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坐在了一张空椅上,正与我对面,目光向我扫来,我慌忙低头垂眼看面前的杯盏。
周洲和魏然对他说了些感谢的话,贺佳淡淡的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其实我对他也有很多遗憾……不说了,都过去了。来,我敬你们一杯,为了你们之间真挚的友情。”说着端着酒杯站起来,于是大家都站了起来,共同举杯。他与我酒杯相碰的时候,我依旧垂着眼帘,只看杯中酒,贺佳的杯子却久久不挪开,我径自抿了一口,坐下。
“哎,小雨,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这么大一片淤青呀?”楠楠忽然问。
“没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磕了一下。”我慌忙拽了拽袖子,那天被磕的地方肿已经消了,但是青紫散了出来,很大的一片,直扩散到手背,外沿紫得发黑,中央发着橘黄色和绿色,阵势比肿的时候看上去还吓人,衣袖擦过都很疼。
为了掩饰这两天我都穿着那件袖子很长的毛衣,但是刚才互相碰杯的时候,还是被楠楠看到了。
“怎么回事儿呀你,这样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的,您这也就是人肉,这要是木头,早折了!”身边的魏然瞄了瞄我藏在桌子下的手,唠叨着。
“这两天事儿多,迷迷糊糊的。”我含糊的说。
“你这种状态明天怎么参赛呀?”楠楠略带担忧的说。
“没事儿,一会儿上车,路上摇摇晃晃,睡一觉就好了。”魏然边说着,边点燃了烟,烟味飘来,我呛得咳嗽了几下,他忙把烟掐灭。
“当啷”两声,贺佳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旁边的服务员连忙给他换了一双,大家沉闷的接着吃饭,因为魏然和贺佳都开车,所以都没怎么喝酒。
魏然忽然说:“小雨,你唱那首歌儿吧,就是你和阿敏以前最能唱的那首,《别哭,我最爱的人》。”
他呆呆的盯着饭桌,眼里闪着泪光,周洲也用手挡着眼睛。我清清嗓子,还是唱不出来,于是慢慢的背诵着歌词:
“别哭,我最爱的人
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别哭,我最爱的人
可知我将不会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
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
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
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话音落下,我已是满脸泪水。
人生的路要用很多年才能走完,可有时几句话就能概括。
阿敏:这首歌难道是专为你而做?怎会如此贴切?
我们呆坐许久,各自唏嘘着,感叹着。许久,周洲说:“好了,别弄得那么伤感,阿敏最讨厌这种腻腻歪歪的劲儿,各自珍惜眼前人吧!来,干了杯中酒,咱们回家,大家都不能喝醉!”说完饮尽杯中酒。
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穿肠过腹,灼烫心肺,痛烈异常。
散场的时候,周洲和楠楠走了,我站在路边等魏然,他却和贺佳站在饭店门口不知在说着什么,看着他俩的侧影,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招手打了辆车回了宿舍。
收拾停当,正好魏然的电话打来,我接起:“魏然?我在宿舍呢,你怎么还不过来?再不走,就有些晚了。”
他半天没说话,我有些奇怪:“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电话坏了吗?喂?喂喂?”
“电话没坏,我就在你楼下。你和贺佳怎么回事儿?给我个明白话,我就上去接你,不然我马上掉头走人。” 他忽然开口,懒洋洋的语调。
我顿时有些气了:“我和他的事儿碍着你什么了?不就搭你的车吗?不乐意算了!”
“当我傻子呢,看不出来?我可以带你走,但我得弄清楚。你要是对他没意思了,我就追你;要是还有戏,我就是你哥们,我可没功夫和心情陪着你们猜、猜、猜的。你俩赌气把我夹在中间当拍子使?带着你一路上还得琢磨这些事儿,我没那雅兴!”
“魏然你欺负人!我不坐你车了,我自己坐飞机走!”狠狠的挂断电话,气的头晕。
有人敲门,我过去开,却见魏然立在门口,嘴里叼着根儿烟,吊儿郎当的看着我,似无情,又似深情。没想到是他,我准备关门,被他挡住:“得了得了,我也不问那么多了,你也别气,我在你面前就一傻帽儿。走吧,再不走真晚了。”说着进屋拎起我的包和琴下了楼,我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在车上,我犹豫了好久,还是问了:“你刚才和贺佳在饭店门口说什么呢,那么久。”
“没什么,我想和他在北京的分公司合作,找他注资。”说着打开了音乐,是钢琴曲,很轻柔,我晃晃悠悠的,真睡着了。路上过收费站和加油时,朦朦胧胧的醒了一下,接着又睡,虽然在车里睡觉很累,但我真的是困极了,眼睛睁都睁不开,醒来时已经进了北京,身上盖着魏然的外套,已经被我揉皱了。看看仪表盘,夜里九点多。
“累了吧。”我看着魏然,他开了近八个小时的车,一定累坏了。
“马上到了。”魏然专注的开着车,对我说:“怕吵你睡觉,把你和我的手机改成震动了,贺佳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接,你看用不用回。你晚上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我怔了怔,说:“先回乐团对面的房子吧,我参赛的手续都在那儿,得拿上。然后,然后你带我去赛场附近找个宾馆住下来。”
他瞥了我一眼:“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就是让你呼来喝去使唤的?”
“不乐意算了!”我无所谓的说,他也确实累了,我打车也一样。
许久,魏然忽然一本正经,一字一句的说:“周雨心,我上辈子一定欠你的钱忘了还,这辈子算我倒霉,下辈子你给我连本带利还回来!”车向着乐团方向开过去。
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魏然要在楼下等我,不上来,我算了算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也得一会儿,就让他先去吃点儿东西,独自上了楼,打开房门,开了灯。
客厅里一切还是走之前的样子,我走向卧室,衣物和资料都在那里。卧室里黑乎乎的,伸手去探开关,手在半空中却触到了一片温热,好像是个人!
“啊!”我猛的尖叫着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