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切还是走之前的样子,我走向卧室,衣物和资料都在那里。卧室里黑乎乎的,伸手去探开关,手在半空中却触到了一片温热,好像是个人!
“啊!”我猛的尖叫着往外跑。
“小雨!是我,别怕!”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我被人一把拽住,揽进了怀里。
我惊魂不定,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跳,心扑通扑通的急促撞击着胸膛,一时安定不下来,吓得不轻。
“吓着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在床上睡着了,听见你进来就往外走,没想到吓着你了,好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贺佳用手一下下的拍着我的背,温热的唇贴着我的额头,安抚我的不安。
我忽的推开他,进了卧室,打开灯,开始收拾衣柜里的衣物。
“你干什么?要走?”他惊疑的问。我不说话,手下叠好衣服往一旁的箱子里放。
他大步走过来,握住我的胳膊,强迫我转身面对他,眼睛真切的盯着我:“你回来这里就是为了要走?为什么?”声音有些激动。
我别开脸,看着旁边的地板;尽量让语气坚决起来:“是你说要分手的……”
“那是气话,我现在也知道那是误会,阿敏有那种隐情,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我这两天有点儿事缠着走不开,也知道你在为阿敏伤心,怕你烦,所以没找你也没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的心意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急切的说。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你相信我,可是你还误会我。”我说不下去了,委屈的泪水终于发作出来。
“对不起,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我下午去宿舍找你,却发现你走了,打电话也不接,坐飞机赶了过来,你刚回来吧?吃了没?我在厨房给你留了饭,走,热热正好吃。”说着往厨房方向走去。
“不了,魏然在等我,我得走了。”我没有跟过去,开始找参赛的资料,就在桌子的抽屉里,拿起来放进箱子。我在这里的东西也很少,看了看,想了想,也就这些,应该没有遗落的,拖着箱子转过身,就看见贺佳倚门站着,那神情无比落寞,眼里甚至有丝绝望,让我揪心,不禁站住了。
“不原谅我吗?”他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我说不出话来。
“你这两天瘦了,手还疼吗?我那天不是故意的,其实当时我就后悔了,看见你疼,我的心也很疼,没想到会伤的那么重……让我看看,好吗?”他放柔声音轻声问,声音里无限的怜惜,温柔的话语一下子就触到了我心底最软的地方。不敢看他,我拽着箱子往外走,步子很快,想赶快离开他。
他在门边把我拦下:“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声音带着哽咽和恐慌,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胳膊的手在抖。
“贺佳,我心里很乱,头晕的厉害,明天就要开赛了,可我根本没有准备好,这次比赛许多人都在帮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但是,但是我一点儿状态和感觉都没有,明天我怎么去赛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焦躁的说着,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这两天看见琴就想哭,就会想起那天晚上阿敏出事的时候就是我拉琴的时候,要不是我和他打电话,他也不会……都怪我;都怪我……”我仗着哭泣,终于把这几天把我压得喘不过来气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他叹口气,柔声安慰我:“别那样想,不怪你,阿敏的事儿有许多愿因,你别把那么重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他用手掌帮我擦掉泪水,手很轻、很柔、也很温暖,像是轻轻抚过细沙,却不留办点痕迹。
哭了一会儿,我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接着说:“我去离赛场近的地方住,会方便些,我不想住在这里、不想看到你,那样会让我更难过……让我静一静,我现在只想着能好好比赛。”
说完,我拉着箱子出了卧室,这回他没拦我,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离开。
当我手推房门就要开门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你会回来的!我等你!”语气很坚定,不像告别,倒仿佛在说着誓言,我咬咬牙,吃力的推开房门。
“小雨,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悲剧了,我们就不要加入了……”幽幽如水的声音再次传来,在这个秋寒的夜里震荡我的心怀。
我走出房门,下了楼,魏然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看了看我明显哭过的脸,没说什么,带我到一家宾馆安顿下来后,走了。我倒在床上,很快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的比赛,我发挥得很不好,几天没练琴了,手和胳膊都僵得要命,而且有几处谱子也险些忘掉,幸亏平时功课做的足,基本功扎实,勉强滑了过去,不然真的要出差错,那就彻底完了。但是这样的发挥实在不理想,评委们的表情也很淡然,恐怕进入下一轮都有难度。
出了赛场我觉得很灰心,想着近百号人的乐团每日汗流浃背的陪着我合乐,黄老师那么大的年岁陪着我讨论细节,还专门为我做了新曲,心里沮丧得无以复加。看见门前的大理石柱子,真想狠狠的一头撞上去。
人群散尽后,我走向远处的地铁入口,过马路时险些被车撞了,幸亏司机开得慢,还是糟了顿白眼儿,还好是位女士驾着车,如果是男士,恐怕就要听到难听的话了。我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想缓和一下,感觉有个人走过来,然后坐在了身边,我看过去,是贺佳。他担心的看着我,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的回去?”
他怎么在这里?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说:“我一直在外面等,想看看你比得怎么样?看来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恐怕连下一轮都进不去了……”我把脸埋进支在腿上的手里,倍觉黯淡。这就是我准备了将近半年,专门从学校请了长假,不管自己手里的学生,不管同事的辛苦,野心勃勃、信心百倍要参加的比赛!
信心的建立要许多年,垮塌却是瞬间的事。
“结果还没出来,或许还有希望。我陪你换换心情吧,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大观园去过吗,还是去北海,你想去哪儿?”贺佳温柔的声音更让我难过,他为了支持我,还专门从这里买了房子……
“回宾馆。”说着我直起身。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一个人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没有人打扰的静静的呆着。
“小雨,回去吧,住宾馆休息不好、吃不好、又不安全,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就算你还生我的气,也不能这么怄气。”贺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没有底气。
“不必了,如果我进不了下一轮,北京也不用待了。”语气有点儿狠,带着不甘。
贺佳笑了:“总算有点生气了!”好像终于放心了似的。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
他顿了顿:“一会儿的飞机。实在没办法,脱不开身。”
是呀,他总是很忙的,能抽出一天的时间千里迢迢追到北京来看我,还要怎么样呢?
他不再说话,只是陪着我坐着,感受着北京的秋天。
“唉,你俩坐这儿喝西北风呢?”是魏然,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便道上,皱着眉看着我和贺佳,然后走了过来,冲我说:“你怎么搞的,那点儿成绩刚刚过线,下一轮你再这样就枪毙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魏然:“什么意思?我过了?”
“嗯,成绩还没公布,托人问的,进入下一轮的人里你现在排名倒数第八,挺吉利的数。其实也不错了,就你那发挥,还能晋级,证明前途光明。”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立时就兴奋了,暗自攥着拳,自己都觉得眼睛发亮:下一轮!不会再这样了!
魏然看着我,又看看贺佳,懒洋洋的笑了:“走吧,请你们吃饭。”
“不了,我要走了,你们去吧。”贺佳的语气淡淡的。
我下意识的侧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脸上是平静的微笑,似乎有些淡漠。
“我得走了,再不走,飞机就飞了。”他看着辽远的天空说着,说完,利落的站起来,跟魏然微笑的握握手,然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再见。”转身上了那辆等候已久的车,毫不留恋的走了,背影很潇洒。
我怔怔的看着远去的车影,居然想哭,他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怎么也变成一个俗女了?舍不得就直说嘛,等人走了又后悔。”魏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本来就是很俗。”我黯然的说。
“你以前不这样,很痛快,不娇柔、不造作。”魏然说着,坐在了我身边,那是刚才贺佳做过的地方,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想不想跟我说说心里话?”
我被他逗笑了:“你怎么变成知音姐姐了?”
“这可是我的长项。”他得意的看着我说。
我垂头看脚下的落叶:“魏然,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东西,爱情也一样,过了保鲜期,就只能等着腐败了。你说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之间真的会有爱情吗?如果真的结了婚,两个身份、家庭、地位有着那么大差距的人,最终还是会变得彼此厌弃,不如在彼此相爱的时候分开,还能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对吗?”
贺佳舅舅的话是对的,这些天萦绕心头,时时让我难受,恐惧。
“嘿,你这话像我的风格,谈恋爱的都是最爱的人,真正娶回家的,绝对是不喜欢的,因为爱是自由的,婚姻却是一种惩罚手段。咱俩看来有成为知己的发展趋势。”魏然笑嘻嘻的说着。
“我是说认真的。”我咬咬牙,艰难的说。
魏然许久没说话,静静的陪着我坐着,我以为他是在陪我伤心,可是半晌他说:“小雨,你知道贺佳为你顶着多大的压力?你还在这里说这些话。他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没意思死了。”
“怎么讲?”我诧异的看着魏然,他也正看着我,标准的丹凤眼狭长而懒散,仿佛在替贺佳不值。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魏然认真的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终于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般的开始说:
“贺佳的舅舅,是瑞安的第二大股东,也是元老,连贺佳的父母都让三分,不敢得罪的人,瑞安高层都称他是‘舅太岁’。号称儒商的贺佳,为了你的事儿,能和他当面翻了脸。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觉得你配不上他最器中的外甥。”
“还不只如此,贺佳现在推行的整改涉及到家族利益纠纷,本来这位‘太岁’是支持他的,可是现在借口他选的未来‘总裁夫人’不入眼,觉得这个外甥没有眼光、没有大局意识,处处都跟他对着干,其实也是想夺他的权。现在所有的人都仗着‘太岁’的势力在打压他。他现在是四面楚歌,孤军奋战。”
我的心里豁然明白了,想起这次国庆回去,贺佳说他舅舅回来了,在生他的气,带着我住酒店;想起那天在陶然轩贺佳父亲身旁那位始终面目严厉的中年人,看我时凌厉的目光,还借着《梁祝》向我发难。
想起国庆这几天他天天繁忙,除了晚上回去,几乎不得见面;想起了那天清晨在公园,贺佳疲惫的对我说:“小雨,内忧外患,我快撑不住了”语气那么脆弱……
心忽然一下子就皱缩的起来,原来,他真的很难,而我却一直在给他添乱……
“那他的父亲呢?不帮他吗?”我想起那位面目慈善的老先生。
“贺老爷子对儿子一贯的教育方式是放手不管,有本事就当总裁,没本事就被淘汰,回去做经理。只要局面还能控制,他就不出面,就要看儿子怎么被人欺负,怎么在困境里熬炼。贺佳刚刚三十岁的人能掌控瑞安这么大一个集团公司,其实全靠他父亲这种 ‘放养’式的培养,这对父子,不佩服都不行!他这次也是这样,就是要看看儿子能挺多久,看看他怎么把那些姑舅姨姨弄服帖,再看看贺佳对你的感情有多深!”说完,魏然颇有深意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看着他,呆呆的问。
“瑞安集团里没人不知道,整个G城半数以上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周雨心的灰姑娘挑起了瑞安集团高层的权利之争,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说这话时,我都快哭了:这几个月来,我呆在北京,把他一个人丢下,不闻不问。
贺佳、贺佳、我怎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不知道也就对了,你要是知道了也就不是你了,或许贺佳就喜欢你这股傻劲儿。”魏然看着远处,感慨的说着。
我想起昨晚他那句坚定的话语“你会回来的!我等你!”,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站起身把琴交给魏然:“帮我拿着”,就站在路边招手打车。
魏然拽住我摇晃的手:“干嘛?追他?”
我不停的使劲点头:“我要去送他。”声音带着哽咽。
魏然认真的看看我,笑了:“心疼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这不是把到手的机会送人了吗?走吧,咱有车,哥哥送你去追你情哥哥。”
在机场我找到了贺佳,他看到我时正准备安检,打着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俊眉朗目,神色从容,格外出众。我凝视着他,向他走去,眼里只有他,周围匆匆忙忙、聚聚散散的人都只是一晃而过的影子。
他应该是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然后看到了逐渐走近他的我,眼睛聚了聚神,仔细的看着我,仿佛要确定一下,然后会心的笑了,慢慢的合上手机,向我张开了双臂。
我慢慢的靠近他,搂住他的腰,偎近他的怀里,抱紧他。他用比我大一百倍的力量拥紧我:“怎么跑来了?”
我絮絮叨叨的说:“你以前说过度蜜月要去欧洲,我想去德国听音乐会;想每天做热腾腾可口的饭菜给心爱的人吃;你晚上在家加班时给你倒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每晚躺在床上微笑着看你入睡;你不忙的时候带我去野外旅游……”这是他以前说过的话。
他的胸膛振动起来,我听到他低沉磁性的笑声在耳畔响起:“你是在求婚吗?”
我笑了,往他怀里钻,瓮声瓮气的说:“你愿意吗?”
“愿意!等你比赛完了我们就结婚,你可要带好成绩回去呦。”
“会的!”我信心百倍的说,贪婪的呼吸着他的气息。
尾声
经过一个多月一轮轮的淘汰赛,我的发挥一次好过一次,名次逐渐靠前,最终晋级决赛,决赛的晚上贺佳本说好要来北京为我加油,可惜抽不开身,于是他派了亲友团来:他的爸爸妈妈!我是领完奖才知道的,差点吓死,不过成绩非常之好:第一名!
我看着和蔼的二位老泰山,张口结舌的好半天没闭上嘴,看来他们挺喜欢我的,我陪着他们在北京疯狂购物好几天。
贺佳还是瑞安的总裁,他在这场家族大战中用尽计谋、软硬兼施,最终大获全胜。
我放弃了去柏林的机会,把它送给了第二名,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他年轻,比我更有发展空间。
黄老师为了这件事儿感慨了好多年:“尽心尽力培养的人才,最后成了家庭主妇!”
我收拾好行装,陪着未来的公婆,飞回到心爱的人身边,继续当我的“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