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道:“尊夫人的解药是只生长于苗疆的‘往生草’,必得在采下半月之内服用,否则没有效果,而这种草只有花姑知道它长在哪里,只有她才能够找到,因此,阁下需请令师妹解了我的毒,我才好带着花姑去找尊夫人的解药。”
徐凤梧道:“我又怎知你会守信用?”
万宗道:“你可以请令师妹再下一种不会影响我的功力发挥的毒在我身上,这样,我又怎么敢不回来?更何况,我想要的明月玦还有一半在你们身上,你们真以为我会这样放弃么?”
徐凤梧闻言,沉默了一下,向水中青道:“师妹,你觉得如何?”
水中青看了沉默的影子一眼,点头道:“好,就这样办吧。”她从怀中取出装解药的瓷瓶,正欲递给徐凤梧,却被黄莺伸手接了过去。
黄莺一步跳到万宗面前,笑嘻嘻地道:“下毒的事我最有兴趣,不如就由我来吧。”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颜色殷红如血的小瓶子,将其中发散着清香的乳白色液体小心地倒入解药瓶中,再递给万宗,笑道:“我下的这个毒呢,名字就叫做‘寒山翠’,如果你在二十天内不带回韩姐姐的解药来,它就会让你的皮肤变成雪一样的白色,让你的头发像草一样变成绿颜色,最后全身搔痒,肉从骨头上开始烂掉,我保证你死的时候,身上会像生了小草的土堆一样,这就叫寒山翠,好玩不好玩?”
众人看着她巧笑倩兮地说着这一大串威胁人的话,人人都为她所说的剧毒所震慑,没有人笑得出来。
万宗的额上微微地渗出冷汗,但是,他仍是强作镇定地接过黄莺手上的药瓶,一饮而尽。然后向徐凤梧一拱手,转身就走。
看着万宗转身向外走,曲少凌的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影子和水中青。只见影子低着头,仿佛是老僧入定,而水中青只是看着兀自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黄莺,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已走到门前的万宗,忽然停下脚步,转向影子,阴恻恻地笑着道:“影子师弟,多年不见,你的武功更上层楼了。血煞门的师兄弟们可好?”说完,转过头去,走出门外。
一时间,厅内静得连一丝风声也听得见。
徐凤梧睁大了眼睛,迟疑地在水中青和影子之间转来转去。曲少凌蓦地紧张起来,一只抓住椅子扶手的手竟在微微地颤抖。黄莺也从自我陶醉中惊醒,睁大着一双不安的眼睛,在屋中几人身上来回溜转。
影子依然低着头,凝然不动,水中青则将目光沉了下来,避开了徐凤梧炯炯的眼神。
终于,徐凤梧缓缓地道:“有谁能告诉我,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垂下眼睛的水中青。
“嘿嘿,这个吗……”黄莺紧张地跨前一步,试图说些什么。
但是,徐凤梧打断了她,直接向着水中青道:“青青,你来告诉我。”
水中青抬起头,目光中盈满了苦涩:“师兄,我……”
徐凤梧厉声道:“说呀,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惨死在血煞门主手中的么?”
“不要为难她。”影子从容地站起来,直视着徐凤梧,“我的确就是血煞门中的第一杀手——影子。”
“你果真是影子?”徐凤梧的一双虎目欲着怒火。
“是。”影子昂然挺立,镇静地应答。
“好,好。”徐凤梧冷厉地道,“原来我姓徐的瞎了眼,竟没有认出十年前差一点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仇人。”
水中青满含悲苦地叫道:“师兄!”
徐凤梧正待出声呵斥,影子已经先开了口,他转向水中青道:“青青,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不会过问我和你师兄之间的事么?”
看着影子对水中青的温言相向,徐凤梧怒焰更炽,猛地拔出悬在腰间的长剑,叫道:“徐某自知武功不是你的对手,你今日就再杀我一次。”长剑如风,直刺向影子。
“应大哥!”“影哥哥!”情急之下,水中青和黄莺齐声惊呼,扑向影子面前。
曲少凌见状,惊呼一声,待要冲上前去,已经来不及。
徐凤梧心中也是大惊,他在盛怒之中出手,已经是施出全力,眼见水中青的身子就在自己面前,竟也已经闪避不开,只能尽力地将剑尖向斜上方略抬,但心中明了,这一剑下去,首当其冲的水中青和黄莺一定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影子双手齐出,左手一推,黄莺娇小的身子斜斜飞出,直接摔进了曲少凌怀中;右手一带,向前跨出一步,已将水中青护在身后,徐凤梧手中的长剑自他的左肩透入,剑锋自肩后穿出。
一切都发生在剎那间,徐凤梧也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挡在影子面前的两人倏然消失,看着长剑穿透了影子的身体,看着殷红的鲜血沿着剑柄迅速地染红了自己的手和衣袖。
“我既决定现身,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如果这样能减轻我的罪孽,能让你好过一些,那也无所谓,这原就是我欠你和青青的。”
影子清冷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昔。
水中青站在影子的后方,看着一段剑尖从他的背后透出,看着血染红他的白袍,心里仿佛也被硬生生地掏开了一个大洞,没有流血,却彻骨地痛。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虽早已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并不能再承受这样的痛。
三年之前,她只是刚刚体会到自己对影子的感情,虽然那时候,恨意在她的心中仍是那样的深,但爱着他,那恨也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三年来,她隐居金城,过着平静的日子,恨在她的心中逐渐淡去,而多年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却逐渐明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使她沉浸在他的爱中,使她对他的感情不断地加深,今天的他,只是更爱他,而恨在这三年中,却几乎完全消散。
她是不是太不孝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疼爱她的父亲一定不会希望她过得不快乐。
而他,正是-直用爱包围着她,保护着她的人。
“影哥哥!”黄莺惊叫着扑上来,和水中青一起扶住将要倒地的影子。
影子困难地张开眼睛,急速的失血和身体原本的虚弱威胁着要夺走他的意识,他只能对水中青微微一笑,急急地向黄莺说道:“阿莺,不许为难他们,一定要治好韩姑娘。”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黄莺转过头,向着徐凤梧大声地叫道:“我恨你,你这个大混蛋!”说罢,艰难地撑起影子的身子,准备离开。
水中青什么都没有说,她迅速地出指,封住了影子伤口周围的大穴,止住喷涌而出的血流。看黄莺试图架起影子,她急忙伸出了手,但是,黄莺推开了她的手。水中青没有生气,只是低低地说:“他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也许是她眼中的焦灼说服了黄莺,她没有拒绝水中青再一次伸出来的手。
看着水中青和黄莺几乎是拖着影子离去的身影,徐凤梧喃喃道:“我真的错了吗?我究竟是错在哪里了?”
焦灼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曲少凌心急如焚。但是,为了影子的叮咛,他必须留下来。看着失神的徐凤梧,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我都错在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影子这个人。”
依稀是回到了三年前,水中青看着脸色苍白的影子毫无生气地躺在简陋的床上,不同的是,三年前是他自己拒绝吃药,拒绝生存,而今天,却是她没有把握让他活下来。
他的伤很重,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虽然没有伤及内腑,但是急速流失的血令他的伤势迅速加重,要想尽快的痊愈,那需要时间和伤者本身的较强的愈合能力。但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三年前那几乎夺去他的生命的一剑至今仍未恢复,他的虚弱的身体很难像普通人那样战胜那道伤口。
水中青将脸慢慢的贴近他,他的鼻息很弱,弱得令她担心他能否熬过这山间的寒夜。
明月山庄地址偏僻,据最近的小城尚有-段距离,而他的伤势又不允许他们走远路,因此,她和黄莺落脚在离明月山庄只有六七里路的一间荒废的狩猎小屋里。小屋里有床无被,在夜晚就更显得冷了,重伤昏迷的影子已经在微微地颤抖着。
苦笑一下,水中青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地躺在影子的身边,再将自己的外袍和影子的外衣一起盖在身上。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平时并不会畏冷,所以衣裳都不厚,现在才知有一件厚衣裳的好处。水中青伸出手,环抱住影子的腰身,她不敢运功使影子温暖起来,怕会牵动他的伤势,只能期待自己的体温能够使他温暖起来,至少要支持到黄莺回来的时候。
黄莺小心地潜入明月山庄。
今天他们走的太匆忙,所有的东西都落在庄中。现在,他们既没有衣被,也没有粮食,疗伤的药物带得也不多,因此,她说服了水中青留下照顾影子,自己只身回到明月山庄来取回要用到的东西。自恃自己是韩月明的救命的希望,黄莺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迷昏了庄中的守卫,潜入庄中。
很顺利地潜入山庄的药库,按照水中青在一块衣摆上开好的药单迅速地抓好了药,再顺手抓过几支一看即知是上品的人参和灵芝,黄莺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一边走出药库向自己的房间前进,黄莺一边计算着:“还需要拿几件衣裳。影哥哥伤后会畏冷,得拿一条棉被,当然,一点粮食也是必不可少的……啊!”她差一点叫出声来,急忙掩口向四下看了看,还好没人。黄莺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别说拿不了这么些东西,就是拿得了,等背上了那么多东西,只怕也上不了明月山庄的护墙了。
当然,她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对山庄里某个重要人物下毒,逼他们送自己出庄。但是这样做一来一定会惹影哥哥和水姐姐生气,二来又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只好作罢。
用毒?
灵光一闪,黄莺自觉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曲少凌走在花径上。
他刚刚去看过韩月明,也看见了徐凤梧的困惑和自责。这一段恩怨,他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但是他知道现在徐凤梧也一定和他一样在担心着水中青他们。
这样的相遇是缘是孽?曲少凌感叹着推开房门。
一团淡淡的烟雾扑面而来,待曲少凌反应过来时,已经吸入了一股甜香。曲少凌迅速击出一掌,身形急退而出。只听见屋内一声闷哼,接着飘出一声淡淡的讥讽:“你的反应很快吗,可惜还是中了我的‘花愁’。”
曲少凌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微愠道:“你怎么对我下毒?”
黄莺跳出屋门道:“不下毒,我怎么能信得过你?”
曲少凌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想他在江湖上声誉极高,今天竟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而且还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陪你偷药还是给你送粮食?”
“咦?你怎么知道?”黄莺对他的未卜先知有些惊异。
曲少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个小妮子,真不知道她是聪明还是蠢,这样的情况他随便想一想也会知道。“要还是不要。”他可是很心急的,怎么有时间陪她蘑菇。
黄莺暂时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毕竟还是影哥哥的伤要紧。
现在,屋子里的火已经烧得很旺,影子的身上盖上了厚重的棉被,在喝过一碗药和半碗参汤之后,他终于不再冷得颤抖。
水中青掖好被角,也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他的情况怎样?”曲少凌看着水中青微微纠结的眉,低声问道。
“我不能确定,他的身子太虚弱,旧伤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这一次又伤得这样重。”水中青微微一叹:“现在命算是保住了,只是要好起来,还需要长时间的调养。”
她转向黄莺:“阿莺,你能告诉我他上一次被你们救起时的事吗?”
“来了来了。”黄莺的心里一动,知道上次在水中青面前催影子吃药的一幕果然收到了效果,就故作为难地道:“可是影哥哥不让我说。”
“这很重要,”水中青郑重地道:“我得知道他的情况,才好对症下药,帮他调养好身子。”
“好吧。”黄莺缓缓地说,“三年前,我和爹爹到武陵山中去采药,在一处绝崖下发现了影哥哥。当时他浑身都是血,但是还有一口气,爹爹就带着他回了我们的‘百毒谷’。爹爹虽然精研毒术,但是只会下毒解毒,并不会治病救人。那时候我们请了好多的大夫给影哥哥诊治,他们虽然都在爹爹的威胁?下答应尽力而为,但都说影哥哥伤得太重,已经没救了。”
“爹爹生性倔强,别人说不行,他偏要说行。于是他就用自己惟一知道的救命灵丹‘九转继命丹’吊着影哥哥的一口气。”
“那时,影哥哥的样子好惨,整个人只剩下皮包着骨。每一次我们喂给他大夫开的药,他都会吐出来,幸好我们的‘九转继命丹’人口即化,味道又像清水一样淡,才没有被他吐出来。清醒的时候,影哥哥就只会说要我们不要救他,昏迷的时候就叫着水姐姐的名字,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所以从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水姐姐了。”
“这样拖了半年多,爹爹终于请来了一位神医。神医说他能救活影哥哥,但是现在影哥哥自己不想活,需要想一个什么法子让他忘了过去的让他不想活的事才好,否则连神仙也救不了他。于是,爹爹就给他吃了能让人忘记过去的‘忘魂’,又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影哥哥终于忘了过去,在那位神医的治疗下慢慢地好了起来,可是以前的那些大夫开的药对他的身子有不好的影响,神医说,虽然他活了下来,武功也能恢复,但是这一辈子都要靠药过日子了。”
“影哥哥能下床走动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他的身子很虚弱,武功却很高,虽然不多话,对人却很好。爹爹骗他说他是爹爹的弟子,我的师兄,就叫我照顾他。我跟他学武,他跟我学制毒解毒。那段日子他虽然不见得怎样快乐,常常一个人想些什么,但是,我们真的过得很平静。”
“原本他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的,但是有一天,我的小弟弟过生日,爹爹送了他一块雕成新月模样的玉玦,小弟弟很高兴,到处拿着玩儿。他看见了那块玉玦,就什么都想起来啦。他对我们说他要离开百毒谷,但是爹爹又对他下了毒,令他武功全失,他为了能离开,终于将自己的一切说了出来。”
“爹爹知道留不住他了,就让他出来,但是他在谷中住了三年,大家都很喜欢他。爹爹怕他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就让我跟着出来了。”
黄莺终于说完了,小小的脸上因忆起她的影哥哥昔日所受的苦而泪流满面。小屋内静得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曲少凌别过脸去,掩饰着自己的动容。水中青的眼,自始至终只是盯着火堆,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叹息,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黄莺擦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地靠近了水中青。
“水姐姐,你知道吗?这一路上,影哥哥一直在对我说你有多好。我离开家的时候,爹爹曾经对我说,世上没有永远不解的恩仇,影哥哥既没有真正地杀死你的亲人,又救了你,还为你报了仇,他对你这样好,还抵不过他对你的伤害么?更何况,你的爹爹若真的是个仁心仁术的神医,又疼爱你,他真的希望你杀了影哥哥为他报仇么?他真的愿意让你一生都不快乐么?”
水中青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站起身,走到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