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的念头折磨着曲少凌,而来自那些“江湖同道”的压力更是将他逼到了疯狂的边缘。
“公子,五虎门的掌门带着弟子求见。”传话的童仆不敢抬头看曲少凌的脸,这些天来,他的脾气暴躁得令人害怕。
“不见。”曲少凌烦躁地挥手打发走仆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每一天都会来求见,而他们的目的,竟是想从水中青身上得到传说中血煞门积聚的大量财富,还美其名曰为搜查血煞门的余孽。哼!-群见利忘义之徒。
“公子,水姑娘醒了。”
曲少凌闻言收剑,急急地走向水中青居住的厢房。
水中青早己穿戴整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任丫头为她梳妆。两个月来,她一直是这样无知无觉地任人摆布,仿佛成了一具没有心的玩偶娃娃。
曲少凌走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水中青半垂着头,专注的目光凝注在睡梦中也不曾离开的残月玦上,小手紧紧地攥住它,仿佛那是世界上惟一的珍宝。
曲少凌压下心中的浓浓醋意,挥手驱离了丫鬟,站在水中青面前,抬起了她的下颌,水中青的眼中,阳光已不在,她的目光是漫无焦距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曲少凌。
嫉妒在曲少凌的心中发酵,激起了他的怒意,他发狠似的去抢夺水中青手中的玉玦,掷到了墙角边。水中青仿佛是从梦中惊醒,急忙跳下椅子,想要扑过去拾回它,但是,曲少凌挡住了她。
曲少凌的眼中燃烧着火焰,极度的失意和嫉妒燃烧着他的理智。看到水中青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块玉玦,他的怒火燃到了最高点。
他是那样地爱着她,即使在以为她是男儿身的时候,不伦的阴影也丝毫不能减损他对她的爱意。他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挑战影子,为了她顶住各大门派的压力,坚称她与影子毫无关系,为她忍受着家人和朋友的责难,但是,在她的心中,她非但比不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卑贱杀手,甚至连“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都比不上,这让他情何以堪。
曲少凌摇晃着水中青,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看着我,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就这样不值你一顾吗?影子已经死了!死了!!你在这样痴痴地想他又有什么用!”
水中青仍是无言,对他的粗暴没有一丝反应,眼睛仍是定定地盯着躺在墙角的残月玦,
愤怒和伤心冲了理性的堤坝,他突然抱住了水中青,绝望地低语:“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好。”
“嘶”的一声,水中青的半边衣襟落在地上。裂帛的声音惊醒了水中青,她茫然地收回目光,看着历来对她温柔以待的曲少凌。
曲少凌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他的手粗鲁地拉扯着水中青的衣衫,嘴也啃咬上水中青的肩头,却不知泪已流出他紧闭的眼帘。
水中青大骇,在神志模糊中本能地击出了一掌,令毫无防备的曲少凌飞撞在墙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面。
曲少凌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水中青,她的衣襟散落,露出了内衣和雪白的肩颈,原本就没有绑紧的头发散垂在肩上,脸上是柔弱无依的惊恐表情,曲少凌的理智恢复了。
“你杀了我吧。”沁着血丝的嘴角扬起一抹凄凉,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
看着重伤昏迷的曲少凌,水中青终于完全清醒,随手拉过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将一颗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她拾起残月玦,悄悄地离去。
走在夜风中,湿湿凉凉的感觉滑下脸颊,水中青看着手中温润的残月玦,她知道,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深印在她的心中,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在那段短短相聚的时光中,她的心在她的人还一无所觉的时候,就已经交付给了他。
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也许是他不顾重伤的身体而保护她的时候,也许是他拖着伤势末愈的身体帮她砍柴的时候,也许是他为她端来那一碗药的时候。但是,无论是什么时候,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她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深入到她的生命之中,再也拋不下。
他早已知道了曲少凌对她的感觉了吧,所以才会那样然地拋下她。是什么样的情意,能够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为她的未来做好计划。但是,他一定没有料到她会爱上他,是呵,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呢,就在不知觉间,她的心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
心好痛。为什么每一个疼她的人最终都会离她而去?先是爹爹和师兄,再是义父义母,现在则是他。
终于只剩下她孤单一人,而她却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只因为她已经答应了他。
至于曲少凌,她并不怪他的冲动、失去了影子,让她明白失去所爱的痛苦,她能够原谅他的行为,但是,为他也为自己,地不会再和他来往。
她会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用自己的一身医术养活自己,从此忘了江湖,忘了仇恨,安心地做一个平凡的大夫。
她会过得平静而幸福。
第六章金城是湘鄂交界处的一个小城,由于地处两省交通要道之间,来往商旅众多,因此还称得上繁华。在金城中,最有名的店铺有两家,一个是城里的招财客栈,因其菜好价高而闻名,一个是城西的仁义堂药铺,以其济贫救苦,大夫医术高超而闻名。
仁义堂的老板,是一年前才来到金城的水中青大夫,他年仅二十,医术不凡,最难得的是仁心仁术,在金城行医不过一年,便以其高超的医术和乐善好施的义行闻名金城。而今天,又是水大夫每月一次的义诊时间,此时仁义堂的大门前拥满了四乡里慕名而来的患者。
“大夫,我最近总是吃不下饭,胸口闷得很。”衣衫褴褛的老妇满脸苦相。
“大婶,您别急,等我给您把把脉。”年轻的大夫专注地为老妇诊脉。他微微地侧着脸,午间温暖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脸上,一双眼微眯着,专注的神情使得他平凡的容貌像是突然增加了一抹特殊的光辉,显现出一种特别的魅力。而就诊者中,立刻有几双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再也挪不开视线。
忽然外面一阵喧嚷,门被匆匆推开,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儿叫道:“水大夫,救命呀!”
被众人抬进来的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水中青放下老妇的手腕,急忙上前,吩咐将那男子放在一旁的诊视床上,细细地察看男子的伤势。
伤者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脸上被血迹染得斑斑点点,但仍可看出,他的脸上没有伤痕,只是被血迹溅上了,但是,从他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淡淡的青色。水中青神色一凛,且不去看他其余部位的伤势,径自将手搭在他的腕上,眉微微地聚拢,转过身,水中青迅速地打开针盒,一口气在他的身上连插了二三十枚金针,才稍稍舒丫一口气。
夜凉如水,仁义堂后院不大的中庭间,生长着一株老梅,曲的枝干间绿意盎然。树下的石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水中青独坐把盏,一双晶亮的眼,悠然地透过梅枝的缝隙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匆匆之间,已经过了三年。
三年前的水中青,在离开了曲氏别院以后,只是茫茫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然后,她遇上了一个倒卧在路边的老婆婆,医者的仁心令她上前救助,这使她意识到,她可以凭借她的医术,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宁的环境,于是她开始开设医馆。
只是,一个单身的女人开设医馆谋生实在是很引人注目,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来打扰她。虽然这些人中,不乏真心对她好的人,但是,古井无波的水中青已经没有办法再接受任何人。于是,在一年前,不堪其扰的水中青离开了她原奉栖居的小镇,女扮男装来到了金城。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算不算得上是幸福,但是,她一直过得很平静。她不再接近任何有关于江湖的事,也努力地不再去想过去的恩恩怨怨,经历了那些风风雨雨之后,她只想一个人平平静静地过下去。
但是今夜。烦躁的情绪抓住了她。
她很清楚,今天救下的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是一个江湖人,而按照一般江湖人的行事方,她是不是还能完全地置身事外?
最糟糕的是,他正是江南曲家的人。
如果让曲少凌再见到她,她的日子还能够过得平静吗?
希望还能。
星光照着远山近树,一切的景物在星光下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剪影。
面前的他依然英姿挺拔,颀长的身材站在高崖的顶端,仿佛顶天立地一般,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衫,衣袂飘飘仿佛要随风飞去。
苍白的乎握住剑柄,软剑温柔地围绕在她的腰间。剑泛着微弱的光泽,甚至不带一丝一毫杀气,握在手中,似是握着一缕发丝,柔润、光滑。
这就是名剑“青丝”,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说只有这种温柔的武器才和她相配。
然而他绝不会想到,这温柔的礼物,有一天会刺进他的胸膛。
剑长八尺,灵矫如龙,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尺,此时她出手,绝代的高手在毫无防备之下也难逃一死。但是她知道,他是不同的,只因为对危险的防范在他身上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青青?”低低的呼唤响起,声音异于以往的冰冷,加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是,她并没有察觉到,只因为她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
这世上,没有真正可以一心二用的人,任何人在同时做两件事时,都不可能太专心,所以,说话一定会影响一个人的反应能力。
在听到那声呼唤的同时,“青丝”如有生命般亮出剑锋,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腰侧。
如果他闪避,就会自动凑上剑锋,如果他不动,这一剑却不会致命。但是,任何一个武者在感觉到剑锋到来的同时,都会有本能的反应,而她赌的就是这种本能。
他没有向侧面闪避,当剑到来的时候,他忽然转回身,于是,原本刺向他腰侧的剑,就从他的胸腹之间对穿而过。
感受到温热的鲜血飞溅到手上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从那双深邃如午夜星空的眼中,她看到了温柔,那是痴恋的温柔。
猛然间睁开眼睛,水中青有片刻间的恍惚。血温热的感觉仿佛还留在她的手上,一个低沉的声音轻柔地回响:“答应我,你要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要活得平静、幸福。”
湿湿凉凉的感觉滑下她的脸颊。
有多久不曾做这样的梦?她不记得了,在平静的生活中,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过去,然而,现在她了解到,原来那段过去一直深埋在她的记忆之中,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天渐渐地亮了。
今天,仁义堂的生意较为清淡,水中青坐在廊下,检视着山民们一早送来的药草。她微低着头,专注进行着自己的工作,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她,她仿佛也是一个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曲少凌走进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柔和的光彩。
听见了脚步声,水中青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慢慢地站起身,平平静静地面对着曲少凌点头示意道:“曲公子,好久不见了。”
即使惊异于她的平静和淡漠,曲少凌也掩饰得很好,他向水中青抱拳行礼道:“水先生,好久不见,一向安康?”
水中青冷冷道:“曲公子是来寻自己的部属的吧,”她一指作为病房用的厢房,道,“贵介平安无事,请。”看她的态度,竟是摆明了逐客之意。
曲少凌却丝毫不在意水中青的态度,向身后的随从吩咐了一句,便向水中青走来,柔和地笑道:“老朋友许久不见,不叙叙别情,至少也该谈谈近况。”
水中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别情好叙?我的近况又与你何干!”
曲少凌的笑容有一点苦涩,喃喃道:“你这又是何必。你若还为那件事怪我,就不必埋在心里,这些年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未曾掩藏过自己的行踪,我这条命,随时等你来取。”他的眼睛看着水中青,目光中闪动着迷蒙。
水中青没有回话,她似乎不想再对曲少凌有什么响应,径自弯下腰,继续检视手边的药材。
“我们此行要去巫山明月山庄,”曲少凌审视着水中青的表情,“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他看着水中青不变的冷漠,缓缓地道,“据说,明月庄出现了一位医道高手,而且,他会配制疗伤圣药回春丹。”
水中青的表情未变,但是眼中却迅速地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回春丹”,那正是水中青家传的继命灵丹。
长江奔腾东流。逆水而上,有三峡的绮丽风光,而巫山巫峡,又以其风光秀丽而闻名,从古至今,有多少传说为其增色。
明月山庄,倚山而建,建筑釆小巧精致之风,但是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掩映在林木之中,若隐若现。所有人都知道,在人迹鲜少涉足的深山之中,兴建这样一座宏伟的庄园,主人一定不是平凡之辈。
明月山庄,是江湖和商场上的一则传奇:三年前,庄主徐风梧斥巨资兴建明月山庄,短短三年内,在商场上立足并发展壮大,如今已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家。而且,徐凤梧武功高强,长袖善舞,其崛起的过程中,更结交了无数江湖上的大人物,奠定了稳固的基础。
有钱有势是最好的保护,既然明月山庄有钱有势又不算盛气凌人,主人的神秘来历自然就不会有人不怕死地去追究了。
水中青站在明月山庄门前,仰视着装饰精美的斗拱飞檐,和门楣上烫金的匾额:“明月清辉”。
明月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来往的宾客笑容满面,今天是明月山庄庄主的新婚之喜,与明月山庄有来往的商家和江湖人士,纷纷前来祝贺,一时间门庭若市。
水中青随着道贺的人流,慢慢地踱进庄内。
穿过广阔的庭院,大厅前已经挤满了观礼的人,一片喧嚷。水中青在人群中缓缓穿行,没有多久,就来到了大厅之中,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停下。
厅中,明月山庄庄主徐凤梧高大英挺的身子穿著大红的新郎袍服,笑容满面地应对着众来客,线条分明的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真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水中青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十年的岁月风霜使当年青涩的少年成为一个英挺的男子,但是眉梢眼角,依然有旧日的影子。
他可还是那昔日陪他欢笑,宠溺他的师兄?
徐凤梧注意到了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虽然今天就是自己的大日子,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自己身上,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特别的注视。正当他想回身看看时,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吉时到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水中青的目光越过新人的伏拜下的头顶,看到了桌上的神主牌位,其中一个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故先师水涛之灵位”,一时间,她失神了。
在“夫妻交拜”的高呼中,新郎新娘起身,转向对方,曲身……
水中青忽然觉得有人在她的腰际一托,竟身不由主地向上跃起。
一个身影忽然越过众人头顶,跌向新郎。
众人的惊呼声中,徐凤梧身形一挺,护在新娘面前,伸手一搭一牵,跌过来的身影毫无反抗地转了两个圈,斜楞地跌向一边的桌子。
头巾飞扬,一头黑瀑般的青丝直泻而下。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看到,那一身灰衣的书生,竟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