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 第3部分

　　“生石膏、知母、甘草、粳米、人参、桂枝、山豆根。嗯，清热益气生津。好。”刘老中医戴上老花镜，看着处方上那两行龙飞凤舞的行草，一药一顿地念出药名。念毕，刘老看着康医生用征询的口吻道：“方中加用桂枝，想必这病人兼具太阳表症？另外，这山豆根在方中起何作用呢？十五克，用量是不是有点儿偏大？”

　　“方中用桂枝，是病人还有一身骨节疼痛的症状，这显然是暑温病阳明兼具太阳表症的表现。”康医生解释道：“至于山豆根则是对症用药，由于病人扁桃腺明显肿大，所以较常用量稍大一点儿。”

　　“嗯，这山豆根用在此处，应该是一种西医用法。不知你是否同意我的说法？不过，全方组方严谨，用药精当，尤其是这味桂枝，用得实在是好！康医生呀，不是老朽夸你，要不了多久，恐怕我也不能望你项背了！”刘老中医摸着下巴上一绺梳理得很整齐的胡子，欣赏地看着康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是后生可畏呀！”

　　“刘老过奖了！”康新谦逊地道。刘老的挑刺，使他更深切感受到一个接受过西医系统教育的中医，在临床上要完全摆脱西医的思惟方法实很困难。“你看我这山豆根，确实就用得不甚恰当！”

　　“我那是鸡蛋里挑骨头，苛刻了点。老实讲，瑕不掩瑜呀。”刘老摆摆手笑道，把处方交还康医生。作为诊所负责人，刘明理老医生想的问题要宽一些，由于不懂西医，他担心的问题也要多一些。好在他和康医生谈话从来就不讲究忌讳，当下便直言不讳：“作为中医辩证，这处方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担心那些不懂中医的人，给你搞什么定性定量分析什么的。”

　　“刘老，这你就用不着担心了，迄今为止，现代科学对中药复方作用的认识还是十分有限的。”康医生摇摇头道：“至于对单味中药进行化学分析得出有效成分，这早就被证明不是研究中医复方的好方法，容易把中医研究引入歧途。即或照此分析，这方子上任何一味中药如此小量都不可能致人死亡！其实我的担心不在这里，因为事实摆在这里，我开的中药和病人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担心什么呢？”刘老中医打断康新的话问道。

　　“我担心……”，康新欲言又止。他担心什么呢？毕竟，他对江志同索取他处方的动机还不甚清楚，况且，这些年他俩虽说日见疏离，但毕竟还曾是好朋友。如果据此就怀疑他有捞稻草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敏感了呢？一念及此，他想起老早就想和刘老交换意见的问题，于是看着刘老话锋一转道：“我是担心我们的药材，前些日子我就想和你谈谈，就怕您……”

　　“就怕我说你是瞎操心，是吧？”刘老中医摇摇头，打断康新的话道：“其实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呢。虽说药房里的中药师，对中药材的鉴别能力很强。但现在这市场作假的招数变化万端，令人防不胜防。有些假货以肉眼根本无法识别。明显的，比如说往砂仁白蔻里灌注硫酸镁液体，用碰柑皮冒充陈皮，往净银花里搀银花藤等等，仔细把关是可以避免上当的。对那些黑心经营者，将药厂取汁提炼后经炮制又返回市场二次销售的，还有谎冒产地以次充好的，细致辨认也可以发现问题。但对那些掺了假的细碎饮片和种子类药材，要一一鉴别就非常困难。更别说掺了假的鹿胶阿胶等，不经服用如何能辨别出真伪！如今这世道，人的良心都被狗叨了！你仔细想想，现在哪儿没有假？假烟假酒假钞票，还有假奶粉假西药……举不胜举呀！相对而言，中药作假还算不上猖獗。毕竟，绝大多数药材是可以通过肉眼识别的。另外，因为假中药做假之物对人体伤害不大，至多只是影响疗效，它不像假西药，动辄就可能致人于死命。这也是我之所以担心但并没有停止开办中医诊所的原因所在。所以我想这事你不用在中药上找什么原因。”

　　“即或如此，我们还是应该尽量避免购入假药，多和那些注重信誉的商家打交道才是。”听罢刘老中医一番话，康新不禁有点儿吃惊，想不到中药材市场里面还有这么多名堂，看来自己今后得加强中药的鉴别能力了，没事时到药房向几位老药师请教。

　　“这是自然。”刘老点点头，忽又叹口气道：“只是现在这种商家实在是太少了。而且现在说不定的事也很多，谁也很难保证一个商家能长久注重信誉。在金钱面前，许多东西都是苍白无力的。关键是我们自己在进药时要尽量擦亮眼睛！”

　　“这倒是。”康新同意地点点头道，思路不觉就转移到死者原因上，沉吟半晌道：“根据小柳的叙述，我认为那个病人的死亡原因可能有四个，一是热原反应，虽然这种反应一般不会致人死亡，但临床报导也有例外，也有死亡的。陈舟虽然是年轻人，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出。第二种是病人有什么隐匿性疾病如心脏病，从未出现过临床症状，掉以轻心，没有做过检查，就诊时被忽略了，在输液时突然发作而死亡？但死者年轻力壮，这种可能性也很小。第三种可能是由氯化钾导致。我记得，陈舟已病了两天，没有进什么食物，小便很多，这也是我用人参量稍大的一点儿原因——江医生应该会给他补钾，如果用量大且输液速度太快，会使血液中血钾浓度突然升高，降低心肌兴奋性，使心跳减慢或心搏骤停。并能抑制中枢神经系统。不过江医生是个很有经验的医生，这种可能性也不大。这第四种嘛，那就可能是用了假药！”

　　“唔，我也觉得假药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如你所说，江医生是个很好的西医，一般的错误绝不会犯。而现在假药也确实太猖狂了！简直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刘老中医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道。

　　“无论如何，我得找江志同谈谈！”康新说罢拿出手机，拨通了江志同的电话，这时江志同正在去陈立宪家的路上，听见康新的声音，他推说有事就挂断了电话。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康新头脑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第七章　董院长（一）
第七章　董院长（一）

　　散会后，董院长回到院长办公室，这时司机送了王媛回来，询问还有没有需要他办的事，董院长想了想，让司机把车留下，就让他下班了。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个患者的死亡使董院长心里一直隐隐有一丝不安，尤其是当他回想起那个漂亮少妇揪扯江医生头发时那个狠劲时，这种不安就变成了担心。作为医院负责人，董院长心里非常清楚，现在老百姓对医院是很不满意的，当然主要是因为价格问题——药品价格，检查费手术费及住院的各种用费等等。老百姓把医疗费称作“新的三座大山之一，”对现存的医疗制度可以说已到了怨声载道的地步，早已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董院长相信，说不定某一天，医疗制度就会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呢！而在此之前，老百姓心里的积怨随时都可能因一个敏感的问题而突然暴发。就象当年的知青大返城，听表哥说其导火索就是一个女知青的偶然死亡事件——历史上那个大事件不是因为一些看似偶然的因素而引发的呢？看似偶然，实则必然，量变到质变，颠扑不破！看来今天这事得妥善处理好，那怕多给点银子，也得安抚好死者亲属。不能因小失大，把事情弄大了，那样一来会引起主管单位和有关部门的介入，即使表面文章也够得做，更别说有可能动真格的，那时就麻烦大了去了。二来会增加社会方方面面的关注度，到时候为应付那些无头苍蝇般四处乱钻惟恐天下不乱的或自认为有新闻良知的或无良的小报记者们就够麻烦了，更别说这些记者很可能还会无事生非给你搬弄出一大堆意料不到的事来呢！基于这样的考虑，刚才散会前，董院长对叶副院长说了自己的意见：这个死者死得非同寻常，又那么年轻，当事医生如能够主动去死者家里吊唁，或许对死者亲属就是最好的安慰。叶副院长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董院长请叶副院长今晚陪同江志同医生到死者家里走一趟，以示医院解决问题的诚意。尽管江医生对他的意见很感诧异，并且明显表露出不想去的抵触态度，对此他装作视而不见，反复向江医生晓以大义。叶副院长看出了董院长的良苦用心，适时插话帮他敲边鼓，好容易才使江医生表示同意。对于老叶的配合，董院长很满意，而对于江志同，董院长心里是有一丝歉意的。毕竟，这有悖常理。谁都知道死者亲属在气头上是很可能做出过激行为的，但为了医院，董院长也只有在心里对江医生道一声对不住了。

　　此时董院长不禁又想到了医院和某些药厂的二次价格谈判，以及这些药厂返还的回扣。如果说前者只是医院和制药厂家的非公开秘密，和他个人并无多少关系的话，那么后者就不能说毫无关系了。由此他又联想到医院里那些租用医院招牌的专科项目，想到了五花八门的种种进药小渠道，尤其想到了那些活跃在医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医药代表们。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八章　心事重重
第八章　心事重重

　　对于医药代表，这些年董院长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医药代表所代表的制药厂家莨莠不齐，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厂家不会生产出伪劣药品，而作为曾是临床医生的董院长，他对假药伪劣药品也是深恶痛绝的。但另一方面，作为院长，他又希望他的医院能够得到快速发展，自己的前程也可以随着医院的发展而水涨船高。这些药厂的产品价格极具竟争力，医院选用他们的产品，在成本上可以节约很大一块。所以尽管董院长希望在他的医院里完全杜绝假药劣药，但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在现行医疗政策下，医院不可能成为一方净土。别的医院都这样搞，即使他想独善其身也未必能够做到。董院长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医务人员和过去是大不相同了，一旦触及到既得利益，有些人是会利令智昏的的。那样就不利于医院的安定团结，对自己而言，无疑也是得不丧失的。由于有此矛盾的想法，所以医药代表在第二中医医院还是比较活跃的

　　董院长是深明鱼和熊掌不可得兼道理的，没有一点风险的事这世上还没有呢。但是他始终是个把安全性定在第一位的人，如果风险太大的事，他不会轻易冒险。也许正因为他的这种谨言慎行帮助了他，使他不到四十岁就做了这家二甲医院的院长。今天，当有可能是假药致人于死命的事故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时，董院长强烈感受到了风险的威胁，同时医生的良知在他心底也有所苏醒。如果风险将威胁到他的前程，董院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此时他已在心里琢磨着怎样着手来清理一些潜在的风险了。他想到了叶副院长，想到了彭济春，还想到了曙光制药厂……，正当他想得入神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董院长吗？”电话里传来一个老苍苍的嗓音，还有点儿沙哑：“老朋友，一别两年，你还好吗？”

　　“你是谁？”董院长听着电话里那人的声音有点儿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便问道。

　　“哈哈哈，我的院长大人，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电话里那人放肆地大笑起来，声音震得董院长耳朵嗡嗡发响。“我是孙成呀，老朋友，我可没有忘记你呀！”

　　“孙成？……，”董院长略一沉吟，脑海里立刻现出一个未老先衰的矮胖子形象来，随之，当年那件事也浮上心头。他的心不禁一沉，额头上不禁沁出了汗珠。他稳稳神，微微一笑道：“是孙厂长么，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还是老样！”孙成也不知听没听懂董院长的话，哑着嗓子道：“我的院长大人哟，今晚是不是赏过脸，让我请你吃个饭？许久未见，心里还确实想你呢！”

　　“改日吧，今天实在没空，我现在都还没下班呢。”董院长急忙推辞道：“就这样吧，我现在正忙着呢，等见面时再聊吧。”

　　没容对方再说话，董院长急忙挂断了。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想像它可能马上又会响起，他已决定，任凭它再响，他也绝不会再接听。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手机并没有再响。董院长吁口气，不禁在心里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留下那么个尾巴呢？

　　孙成的一个电话，一下把董院长整顿医院秩序的决心冲到了爪畦国去，他从医疗意外事件中走了出来，开始冷静地审视先前已在头脑里过滤了一遍的问题，比如出租医院招牌的事，是否需要先作一些安排呢？……

　　抽了支烟，董院长决定暂时放弃找彭济春谈话。他忽然感到心绪有点乱，便决定去找老战友曾一凡喝酒，顺便提醒他在社区医院禁用涉嫌的三种药。

　　走下楼来，在门诊大楼的大厅，董院长碰到了还没有下班的彭济春。彭济春笑着向董院长打招呼，董院长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件事，就把彭主任叫到面前，吩咐他让人去把那事给办了。

　　董院长前脚刚走，叶副院长回来了。会后叶副院长去了趟曙光制药厂，门卫告诉他吴厂长出去办事了，他给吴志恒打了个电话就赶紧回来了，他和江志同还得赶去死者家里呢。

　　在等待叶副院长时，江志同看已是晚饭时间，便走进医院旁边的一间面馆，随便要了碗牛肉面。江志同明白叶副院长心里是不踏实，别看他在会上替他外甥说硬话，其实他心里是虚的。这点江志同看得明白。想到连叶副院长对自己的亲外甥都不放心，江志同对如今的制药厂家不禁产生了一丝忧虑。在等待面熟时，江志同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陈舟临死前出现的症状，他在心里重复过滤着这些症状，希望能找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任凭他怎么回忆，也没想出点有用的东西来。由于心里有事，他三两下就把一碗牛肉面吞下了肚，完了连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他吸燃一支烟，想到马上要去死者家里，不由轻轻叹口气。这时，叶副院长打来电话，说他已在医院门口了。江志同走出面馆，一眼就看见了叶副院长那辆黑色的别克车。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风生水起
第九章　风生水起

　　“肯定是用了假药！陈舟死得太冤了！”

　　“是呀，这么年轻，可惜了！”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个普通感冒，竟然就治没了，以后谁还敢进这家医院！”

　　“现在医院也太缺德了，就知道搞钱！”

　　楼下花园边，在用帆布铁管搭就的灵堂里，摆满了桌椅板凳，闻讯赶来的亲友们，或坐或站，议论纷纷，声音把哀乐都淹没了。这和Ｎ巿人平日所见的办丧事场面不大相同。一般的办丧事，吊唁的人尽了礼节（给死者烧香，向死者鞠躬。）后就会展开“方城”（麻将）大战。但陈家的情况非同寻常，毕竟人家年轻的独生子夭折了，人们不好意思一来就摸着麻将。人们七嘴八舌发表着意见，除真心感慨外，再就是说给主人听，以示人之常情。

　　王向东提着暖瓶挨桌给亲友续水，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很难受。他知道女儿和女婿的感情，特别担心女儿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出事后他去看女儿，女儿看着他泪水涟涟，默默无语。他安慰一阵，见起不到什么作用，便下楼来帮着招呼应酬亲朋好友。此时他听着亲友们的议论，心里越发难受，续完水就走出灵堂外。王向东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