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处- 第6部分

　　“怎么没有，上个礼拜市纪检委就已经作出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的决定了！你没看江洋新闻？”

　　“怪不得！”刘天明自言自语道。

　　检察院的进入，让红棉纺织厂的职工感到很惊讶，谁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有说石贸军要被枪毙的，有说红棉厂要倒闭的．．．．．．整个红棉纺织厂再次陷入了小道消息的散播之中。有人窃喜，有人紧张，窃喜的是那些对现状不满意的人，紧张的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此时的张天龙肯定属于那种最紧张的人。自从市检察院的检查组把帐册搬到楼上会议室后，他就坐立不安，一会一趟厕所，有事没事地就从楼上会议室的门前走来走去，眼睛不自觉地透过门缝隙往里窥探，仿佛能窥探出什么秘密似的。

　　包大成从广州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位从事纺织品出口贸易的香港客商，在和包大成接触后，对红棉厂的招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答应很快前来考察。一旦考察成功，即可马上注入资金启动工厂的扩大再生产工作。

　　很快，香港客商前来投资的消息传遍了红棉纺织厂，每个人的脸上又都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笑容。尤其是那些还没有就业的下岗职工，他们更是翘首以盼，期盼着能重新上岗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早晨一上班，包大成早早就去了市政府。尽管市政府已经答应在税收方面给予优惠，可包大成仍然没有得到满足，他要将香港客商后天前来考察的细节向汤涌汇报，想让市政府出面接待一下。一来可以节省厂子的经费，二来也可以让客商感觉自己的投资很受重视，以增加香港客商投资红棉纺织厂的信心，提高红棉纺织厂融资成功的概率。

　　“汤市长，我们全厂职工都希望您能接见一下这位来自香港的客人，这样能显示市政府对这件事的重视，也好给人家吃一颗定心丸！”

　　对于包大成的良苦用心，汤涌市长很赞赏。由于自己明天要到省里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他答应自己会责成主管工业的王强副市长，以最高的规格来接待这位来自香港的客商，等他从省城回来，一定亲自会晤这位可能给红棉厂带来希望的香港客人。

　　对于汤市长的支持，尽管包大成早已心中有数，可当汤涌亲口答应接见客商时，还是让包大成心里着实感激了一把：就凭这一点，我包大成就没有理由不把红棉厂搞好！包大成再一次为自己表决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15、骚　　乱
“包厂长，工人们把办公楼给围起来了，非要让石厂长给大家见面，你看怎么办？”

　　“一定要稳住现场，老石又到厂子来干什么？千万不能让老石出来，我马上返回厂里！”

　　这又是怎么啦？　刚刚从市长办公室谈完工作的包大成，还没来得及走出市政府的大门，手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快速来到了市政府前面的繁华路段，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红棉纺织厂！”

　　心急如焚的包大成，刚才在市长办公室的高兴劲已荡然无存。

　　从市政府到红棉纺织厂有十分钟的车程。他想了很多：红棉纺织厂的今天让人揪心，可红棉纺织厂作为一个有着近两千多职工的国有大厂，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并一度成为江洋市乃至全省的明星企业。

　　企业是社会价值的直接创造者。有着辉煌历史的红棉纺织厂由于连续多年的亏损，半数以上职工已经近一年都没有领取一分钱的工资，职工生活一落千丈，各种矛盾接踵而来，以致于诸如：上访、围攻、静坐等不理智的行为屡屡发生。不要说作为红棉纺织厂厂长的包大成，就是一个与红棉厂毫不相干的人，只要是了解了红棉厂的过去，没有人不对红棉厂今日的惨状而惋惜。

　　其实，包大成心理很明白，职工的诉求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年创利税上千万元的明星企业，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独断专行的前任厂长石贸军是应该负直接责任的！看看厂子里出出进进的豪华轿车和厂领导的高级别墅群；再看看那厚厚的机票和天大的招待费开支；听听厂招待所里彻夜不停的麻将声．．．．．．不要说普通的职工，就是他包大成也难以看得下去。为此，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和石贸军吵过多少次。

　　拒绝搬进厂领导别墅区居住，包大成被石贸军当作异己排挤，厂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这个分管生产的常务副厂长基本上没有参与的份。就厂子里一些不合理的决策，在和石贸军争执无效的情况下，他也曾向总公司和市里的相关职能部门反映过多次，非但没有效果，市经委主任甚至还以‘不配合厂长石贸军的工作’为由，把自己教训了一顿。

　　长期的压抑，他得了严重的心理障碍性疾病，经过很长时间治疗才得以康复。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管生活中有多大的不公平，性情中人的包大成，面对红棉厂眼前的困境，还是显示了军转干部勇于担当的品格：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作为厂领导班子的一员，工厂的没落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尤其是看到自己的职工因失去生活来源而无奈地在市政府门前静坐时，包大成更加自责。也正因为如此，已经年近六旬的他，在石贸军因涉嫌贪污被停职调查的时候，又接手了已经处于无米下锅惨状的红棉厂。

　　工厂的发展最终还要靠工厂员工，红棉厂要想起死回生，没有红棉厂职工的参与是绝对办不到的！这一点，包大成比石贸军看得要清楚得多。

　　在包大成看来，红棉纺织厂眼下最重要的工作是调动工厂员工的积极性，增加员工对工厂的信心。因此，接手工厂后，尤其是在筹措到部分资金的情况下，包大成首先想到的是为职工补发一个月的工资。

　　在刚刚接手红棉厂的时候，为了迅速打开局面，他挖空心思地想了好几天。面对等米下锅的红棉厂，最紧要的就是资金问题。可到哪里去借这么多的钱呢？江洋市的金融机构几乎都被借遍了。思考再三，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江洋市商业银行的办公大楼，去找在江洋市商业银行当行长朋友帮忙，他之所以这么做，因为在江洋市的金融机构中，只有刚刚成立不久的江洋市商业银行没有向红棉厂放过贷款。

　　正如他先前估计的一样，朋友很为难，对方以商业银行刚刚成立，资金不充足，贷款手续严格，且红棉厂在其他商业银行已经有了逾期贷款的不良记录，再加上红棉纺织厂现有的固定资产均以抵押给了其他商业银行为由，拒绝了他。

　　包大成理解朋友。他清楚：以红棉厂现有的状况，想从银行再次取得贷款的确很难！勉为其难的朋友曾向他建议，卖掉厂子里的两辆奔驰轿车来救急！可奔驰轿车是石贸军在任时买的，上面正在查老石的案子，卖车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向朋友道了谢，灰溜溜地离开了朋友的办公室。到现在他都不愿意回想当初走出商业银行办公楼时的狼狈形象。

　　好在路海发展银行的刘能行长帮了忙，为职工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才最终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在包大成看来，职工为维护自己的权利而进行上访，是一种正当行为，他没有权利进行干涉。此时，只有在物质上给职工一些补偿，才能使得自己在面对职工的情感上，得到了些良心上的安慰。否则，他是没有脸面对职工提出任何要求的，哪怕是正常的工作安排。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16、忍辱负重
包大成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信服他、支持他、尊重他，愿意跟着他干。在他接手红棉厂的半年多时间里，类似职工上访、聚众闹事等过激的行为从没有发生过，这也是包大成一直以来感到很欣慰的地方。

　　对于此，包大成有他自己清醒的看法：在这么困难的境况下，职工的安分是大家对他包大成的人格上的尊重，更是大家把工厂的希望寄托在了他包大成的身上！工厂中存在的真正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如果不尽快解决职工的生计问题，工厂迟早要出事！前段时间不间断涌现的上访事件，本身就验证了这种矛盾发生的潜在威胁。

　　因而，今天这件事情的发生，包大成并没有感到奇怪！事情的发生似乎存在某种必然。包大成从心里同情职工：工人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闹事！工厂停产后，职工没了收入，家庭更加贫困，为孩子交不起学费的尴尬、无钱医病的痛苦等等，这样的滋味搁谁都不好受。

　　职工闹点情绪本无可厚非，可事情不应该偏偏发生在这个时间，因为香港客商后天就要前来考察，如果处理不好，此次招商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包大成显得很焦虑。

　　就职工子女学杂费减免问题、职工大病医疗问题，他曾不止一次地找过市里有关部门，可市里有市里的苦衷，全市需要救助的困难企业很多，并非只有他红棉厂一家。所以，包大成清楚：政府的救助只是缓解，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靠工厂自身的发展，早日把厂子效益搞上去，让大家都富裕起来，才是最好最可靠的办法。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和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包大成才不惜抱着多病的身体，每天不知疲倦地行走于困难职工的家庭、往来穿梭于市政府的各个职能部门。

　　为了尽快让工厂有些改观，让职工能多些收入，他绞尽了脑汁，把可利用的资源，可找的人都想到了。上任的第三天，他就把下岗职工再就业纳入了自己急需解决的重要而紧急工作的一部分。他把工厂靠近商业区的院墙推倒，盖一排门市房租给职工，解决了一部分职工的生活问题。

　　事实证明：这些新开的洗车场、小超市等，解决了两百多下岗职工的就业，再加上在市农贸市场、环卫队、物业公司等企业为厂内下岗职工解决的一百多人的再就业岗位，他这项下岗职工再就业计划，使近三百多红棉厂的下岗职工解决了吃饭问题。　　　　　　　　　　　　　　　　　　　　　　　　　　　

　　可红棉厂是一个近两千人的大厂，这点岗位对红棉厂来说，无疑只能是杯水车薪。一方面，厂房内上好的机器设备得不到利用；另一方面，一千多人因赋闲在家没了生活的来源。想到这里，包大成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没有资金的注入，工厂又怎能运转起来呢？面对各商业银行咄咄逼人的逼债态势，又有哪家银行肯贷款给红棉厂呢？

　　为了钱的问题，他包大成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不知道舍了多少脸、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走投无路之时，他甚至想到过放弃！好几次，半夜起来，铺开纸张想要给汤市长写辞职报告，可写到一半又都停了下来。还是一次偶然的经历，让他没有再将辞职信写下去。

　　一天傍晚，工厂的一位老职工在农贸市场遇到了包大成，老人抖着手中的塑料袋，带着哭腔对他说：“包厂长，我们厂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看，咱们厂的职工都是晚上来买这些打了蔫的降价菜。因为早晨的菜太贵，他们买不起．．．．．．”说的包大成回家狠狠地哭了一场。一个七尺硬汉、一个堂堂的突击团团长、一个军转干部，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都想刀割一样难受。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断绝了退缩的想法，痛下了救厂的决心。

　　说归说，可要想把一个负债近亿元大厂救活谈何容易？债主每天排着队敲办公室的门。甚至有些债主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娘，更有甚者，摔桌子砸板凳。他包大成也是有血有肉，有脾气的血性男人，活了快六十年了，不该谁的也不欠谁的，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他也想狠狠地发上一通脾气，可一想到职工们那一双双渴求幸福的眼神，想到被尘封已久的生产线，这一切他都忍了！

　　在向银行寻求资金支持无门的情况下，他自掏腰包下广东上北京，低声下气地给人说软话，为的只是人家能把资金投到红棉厂。人瘦了，老伴的埋怨多了，更可怕的是自己的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可这一切他又能向谁说起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17、积劳成疾
这次香港客人前来考察是自己多方努力的结果，更是红棉纺织厂的一次机会。这些天来，包大成正是为了这件事情频频到市政府要政策，以求得合作项目的成功。

　　后天就是港商来厂考察的日子，市领导对此也很重视，这个时候出现围攻石贸军的事情，包大成的心情可想而知。

　　眼前的场面让包大成吓了一跳：往常，因大部分职工放假而冷清的工厂大院里挤满了情绪激动的职工，几名警察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人群中不断喊出：“让石贸军出来给大家算个明白账！自己捞够了，把烂摊子交给包厂长，这是人干的事么？让石贸军出来．．．．．．”现场一片混乱。

　　包大成的到来，人群出现了一些骚动。等包大成站在办公楼前的水泥台阶上时，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包大成操着沙哑的声音说：“大家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包大成今年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能活到今天这个份上我感到值！我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但是，光是情绪激动能解决问题么？厂子创建时，我就在这里工作了，我是看着这个厂子发展起来的。厂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厂子散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和大家一样，心里都不好受。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厂子就这么垮下去，对不对？”

　　包大成稳定了一下情绪：“同志们呐！厂子是我们的命根子。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设法来挽救它。不然，我们这个厂子就真的要解散了！现在不是清理谁的账的问题，而是厂子的启动资金问题。厂子里的资金马上又要用完了，我们欠银行这么多款，银行愿意再借钱给我们吗？从银行借不到钱怎么办？厂子不办了？我们的吃饭问题怎么办？这些问题不解决，厂子只有面临解散的命运，这样做能对得起谁呀？连我们自己都对不起呀，同志们！好在国家政策好，我们可以招商的形式来引进资金，市里也很支持我们这么做。已有好几个外商要与我们合作。我刚从汤市长办公室回来，后天就有一个香港来的大老板要到我们厂实地考察，考察好了，就给我们注入资金，我们的厂子就有救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自身出现一些问题，谁还会把钱往我们这里投？．．．．．．”　　

　　包大成诚恳的话语打动了职工，很多人眼泪都流了出来。包大成久久地注视着现场，他丝毫没有发觉身后玻璃门内石贸军的存在。包大成显得很疲惫，他向人群摆摆手，人们慢慢地散去。

　　石贸军冲到包大成面前，抓住包大成的手，两眼噙满泪花说：“谢谢你，老包！我来办公室取点东西！”

　　面对神色慌张、头发散乱的石贸军，包大成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望着被两名身着便装的检察官夹在中间的石贸军的背影，包大成心里酸酸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载着石贸军的警车从视野里消失。

　　突然，不堪重负的包大成昏倒在台阶上。职工们一下子又围了上来，几个人抬起包大成就往医院跑，人群中有很多人在哭泣。

　　老工人曹文涛声泪俱下地说：“包厂长呀，大伙不是针对你的，你可一定要挺住呀！”　　

　　昏迷中醒来的包大成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赶紧坐了起来，对守侯在身边的老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