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大妈虐待她,无非是打打骂骂,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令她无地自容。心里已经不知把戚瑜的祖宗十八代骂过几轮。
戚府下人经过,皆露出诧异的眼神,而后躲到角落去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听说这丫头挺讨爷儿的喜欢,才进府两天就当上贴身丫鬟……可现在看来,爷儿对她也不是太好啊。”
“嘿,我看爷儿让她当贴身丫鬟就是故意整她,谁让她打破敬安王爷送的花瓶呢?”
“爷儿既然讨厌她,打发她定便是,何必这样折磨人。”
“你们也知道,咱们爷儿脾气古怪得很,或许最近乐趣少,拿这丫头当蛐蛐玩吧!”
诸多议论传入沈小意的耳中,让她是越听越火大。
膝下酸疼,亮白阳光刺着她的双眼,她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可是她不甘心,姐姐的死因还未水落石出,好不容易潜伏到戚瑜身边,就算不能报得大仇,也要查个一清二楚。
对,她不能就这样定掉……
“小意?”忽然有人惊奇地唤她。
她抬头,意外的看到故人。
“常宽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脸诧异地问道。
“我当上京城的捕快了。”常宽上前回答。
他是沈小意的邻居,一个武师的儿子,自幼,两人就玩在一起,沈小意的拳脚功夫就是他教的。
“小意,你跪在这儿干么?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戚爷家门口啊!”常宽低声道:“你要摆地摊,也不能挑在这儿啊!”
摆地摊?天啊,她的小哥哥也太有想像力了吧!
“再说,你这些东西都坏掉了,就算是古董,也卖不了钱。”他望着她面前那堆破烂,进一步好心地提醒。
“我……”唉,她该怎么跟他解释?一时片刻还真说不清楚。
“走走走。”常宽豪爽的表示,“他乡遇故知,哥哥我得请你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我……”戚瑜说过,没他的允许她不能起来,她哪有空去酒楼大吃大喝?
“来,替你收拾东西。”不容分说,拿出块布巾将地上那堆破烂收好,他拉起她就走。
沈小意想推辞,但顾及人来人往,两人在这里拉扯会惊动戚府的人,继而暴露身份,就更麻烦了,只能低着头跟着热情的青梅竹马,来到一家酒楼。
第2章(2)
“点只烤野兔怎么样?”常宽在她对面坐下,笑咪咪地道:“我可是时常想着当年咱们烤的野兔呢,那滋味真棒,来到京城虽然天天有大鱼大肉,但还是最怀念那味道。”
她沉默,思忖着该不该对老友道出实情。
“话说回来,小意,你怎么到京城摆地摊了?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我好久没回故乡去了,听说你姐姐嫁了个很有钱的男人,是谁啊?”常宽按捺不住心中欣喜,劈哩咱啦问了一大串。
“我……不是在摆地摊。”斟酌再三,她还是老实托出。
从姐姐出嫁那日起,一直到今天发生的林林总总,她一五一十的都说给昔日玩伴听。好久没像此刻这样的畅快,不必把烦恼都埋在心里。
“什么?你要报仇?”听完她的叙述,他不禁失声大叫。
“嘘,小声点……”她担心地望望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你……打算怎么报仇?”常宽压低声音。
“假如的确是他杀了姐姐,我就一刀刺进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有多黑。”沈小意咬牙切齿道。
这些日子,仇恨纠结于心中,她已经不只设想过一种了结戚瑜的方法。
“然后呢?”常宽忽然严肃地问。
“然后?”她苦笑摇头,“可能就投案自首吧!反正最亲的人都不在了,生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乐趣了。”
“小意,你真傻啊!”他站起来,踱着步子,似乎十分抑郁,“你……看不起我!”
“常宽哥哥,这指控太莫须有了,我怎么会看下超你呢?”沈小意一阵愕然。
“你都知道我当上了京城捕快,这等人命案子,你不交给我来处理,反而要冒险自己去寻仇,你说,这是看得起我吗?”
“我……”虽然冤枉,可她哑口无言。
“小意,你大好的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一个魔头身上呢?”常宽语重心长地说:“就算有血海深仇,不值得,你明白吗?”
不值得吗?她没仔细掂量过。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常宽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咬了咬唇,希望他指点她一条明路。
“这案子交给我来查,假如真是姓戚的干的,不管他多有权有势,我也会逮捕他归案!”他凝眉指示,“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行凶的证据。”
“那我呢?”沈小意急道:“就袖手旁观,什么也不管了?”
“不,”常宽微微笑,“我建议你还是回戚府待着,进一步接近戚瑜,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通知我。但要记住,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擅自寻仇!”
她思索好一阵,才点点头。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在追究姐姐的死因,孤独无助的。现在有人帮她,彷佛得到支柱,让她一颗心踏实许多。
戚瑜躺在床榻上,一边欣赏着丝竹班子的奏乐声,一边品尝鲜果美酒,指节轻轻击着节拍,沉浸在音律之中,似乎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沈小意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听乐者奏完一曲又一曲,直到月上柳梢,繁星璀璨。
“爷儿……”阿四见她可怜,俯身在主子耳边悄声为她说情,“再跪下去,小意的腿就要断了……”
“谁?”戚瑜装傻,“谁是小意?”
“就是打碎您花瓶的丫头啊。”阿四无奈地叹一口气。
“我府里有这个人吗?”戚瑜故作迷惑,“记得白天叫她去大门口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结果,她一转眼就跑个没影,这样不听话的人,还能算我府里的人吗?”
他抬高声调,似乎是故意说给沈小意听的。
丝竹班子也知趣,在这一刻,都停止吹奏,让他的教训声更加清楚。
“爷儿,我知错了。”沈小意连忙开口,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个理由,说说你为什么跑掉!”戚瑜恶狠狠道:“假如说服不了我,就给我滚蛋!”
“爷儿……”她脑中早已酝酿好说词,一本正经地回答,“别人或许不能理解,可我觉得,您一定能体谅我的。”
“哦?”他眉一挑,冷笑道:“凭什么?”
“凭你对昌平郡主的感情。”
戚瑜一怔,不解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奴婢知道,爷儿深爱郡主,因为我弄脏了她的画,爷儿就伤心生气……将心比心,奴婢好不容易见着心上人,爷儿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呢?”
“心上人?”戚瑜脸色一沉,“什么心上人?”
“白天我在大门口罚跪的时候,遇到了家乡的朋友……”
“你的心上人?”似乎很介意这个词,他眯眼确认。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如今当上京城的捕快。很威风潇洒的。”沈小意故作神往地道。
“捕快有什么潇洒的?”他不屑地轻哼,“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京城里威风英俊的男子可多了。”
“可我觉得他最帅!”她的表情如梦似幻。
“呆丫头!”戚瑜不禁骂道:“所以你一见着他,就跟他跑了?”
“他说要请我去最好的酒楼吃饭,我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最好的酒楼?哪问?”
“好像叫什么听风楼的……”
“三流的小店!都吃了些什么?”
“烤野兔。”
戚瑜猛地坐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得更狠,“你就这么点出息?一只烤野兔就把你拐跑了?以后别人多给你几两银子,你还不把我这个主子给出卖了?”
“怎么会呢?”沈小意辩驳,“因为他是我……我喜欢的人,所以才跟他出去吃顿饭,别人可没机会收买我。”
“改天我倒要会会这个捕快,看看他长得有多好看,把我的丫鬟迷得七荤八素的。”他瞪着她。
“你的丫鬟?”沈小意注意到他用词的改变,不由得窃喜,“爷儿,这么说,你不赶我走了?”
“哼,你耳朵倒尖!”戚瑜冷笑。
“爷儿,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收留我吧,”她假意可怜兮兮,“我实在没地方去,老家有大妈在,我回去只有被她打死……我保证,只要常宽哥哥向我求婚,我就马上嫁掉,不再麻烦您了。”
戚瑜俊颜微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他才道:“好,我可以收留你,不过,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小意急切的问。
“第一,你不许再故意打碎我的东西。”
“当然当然!”
呵呵,今时不同于往日,她只需要搜集到他杀人的证据即可,没必要再刺激他了。
“第二,这府里你哪儿都能去,唯独卧龙阁不能去。”
“卧龙阁?什么地方?”她疑问。
“电不许问是什么地方!”戚瑜语气再次不悦。
“好好好,我不问了……”反正终究会打听出来的,只要与姐姐的死无关,她也不会理睬。
“第三,假如你那个小捕快上门提亲,要徵得我的同意。”
“什么?”沈小意再次愕然。
她爱嫁谁就嫁谁,关他屁事?
“不情愿?”他凉凉地道:“你是我的丫鬟,我让你嫁你才能嫁!”
“爷儿,这也太霸道了吧?”她是出来工作,又不是卖身!
“嫌霸道?好啊,现在就给我滚,看那小捕快会不会马上娶你!”一声大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其实这丫头要嫁谁关他屁事!难道因为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他就真的对她另眼相看?
“好好好……”沈小意只得投降,“一切听爷儿的吩咐。”
哼,这个恶魔!总有一天,她会逮住他的罪证,到时候风水轮流转,换她来折磨他!
第3章(1)
“瑜儿,最近可好?”敬安王爷抚着长须,一派的和蔼贵气。
戚瑜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敬安王爷是他的父亲,因为敬安王爷常到戚府来探望他们母子,照顾衣食住行。从母亲与敬安王爷对视的眼神中,他隐约可以看见一丝深藏的感情,可惜两人都竭力克制,最终风过无痕。
他一直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直到长大后,才有所体会……
“瑜儿,还在为沈家小姐的事难过吗?”敬安王爷又问。
“我心里很内疚。”戚瑜叹了口气。
比起伤心难过,他对沈萍儿更多的是内疚。
“这次的事,又是他做的?”敬安王爷似乎早已猜到一切。
戚瑜蹙眉沉默,没有回答。
“你打算一直容忍他?昌平郡主遭了他的毒手,沈家小姐也难逃厄运,还有你喜欢过的那些侍妾……”敬安王爷心疼他的遭遇,“难道他一辈子阴魂不散,你也心甘情愿?”
英挺的身躯一僵,似乎触动了伤心事。
“是我欠他的……”许久,他才答。
“可那些女子是无辜的啊!”敬安王爷气愤地表示。
“就算我害死她们的好了。”他唇一抿,低沉地回了句。
“将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敬安王爷急道:“无论你亲近哪个女子,他都会杀了她!”
“只有一辈子不近女色了。”戚瑜涩笑答。
“别说傻话,你正当年轻,怎么可以抱持这种想法?难道你要孤家寡人一辈子吗?”
“但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眼睁睁看着爱人在面前死去,他一颗心早已被摧毁得干疮百孔,还能妄想幸福吗?
“瑜儿,最近西域进贡了些礼物,皇上赐了我一些,我打算转赠于你。”敬安王爷忽然转了话题。
“不,实不相瞒,王爷上次送我的花瓶,被下人失手砸了……”他歉意道。
“你这孩子就是过于正经,你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只花瓶责怪你吗?再说,这次我打算送的,可不是花瓶。”敬安王爷卖个关子。
戚瑜一怔,不解其意。
只见敬安王爷轻轻击掌,门帘便被掀开,一阵叮当作响过后,迈进一名胡姬。
她一袭红霞似的薄纱覆体,面上同样蒙着红纱,腰间、腕间、足间皆坠有灿烂金饰,手臂上以印度墨为染料绘有凤尾图案,炫目绮丽。
“参见戚爷。”她跪下,用异域的口音道。
面纱轻掀,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灵活的大眼睛妩媚转动,盈盈笑意使得艳丽的五官熠熠生辉。
“这是?”戚瑜疑问。
“送你的礼物。”敬安王爷淡笑。
“不……”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王爷,你明知道……”
“你先下去吧。”并且对那胡姬吩咐,“下去之前,告诉戚爷你的名字。”
“小女子萨兰。”胡姬羞怯地抬头又望了戚瑜一眼,流露一见钟情的欣喜,足间铃声再次微动,她像风一样轻盈而去。
“王爷,你明知道我不能再娶妻了。”戚瑜急道。
“不是叫你娶她,只是留她在身边作伴罢了。”
“这样对她更不公平——”
“瑜儿,你要知道,她是西域送来的礼物。皇上不喜欢她。没把她留下,转赠大臣,说白了,她根本就没选择的权利,若是落入君子手中还好,要是不幸的,是个视女人为玩物的禽兽,可是会生不如死呢。你接她回去,好好地待她、保护她,别让那个人再有机会得手,不就没事了?”
“可是……”戚瑜的担心丝毫没有减轻,“我府里的一举一动,那个人都盯着呢,他若知道她的存在,会放过她?”
“你似装不喜欢她不就行了?”敬安王爷劝道:“那个人,只杀你喜欢的女子。”
“王爷,您还是自己留下吧……”他最后衷恳。
“想让我跟王妃不和?”敬安王爷笑着摇头,“你不要她,我只好把她还给皇上了。碍于我的面子,你认为皇上还会把她赐给别人吗?她这一生,只能在皇宫里孤老到白头了。”
身陷冷宫,是世间女子最可怕的命运吧?戚瑜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同情。
的确,若是他收留了她,提供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将来再替她找个好归宿,总比被当作小猫小狗在王公贵族之间送来送去的强。
只要不亲近她,那个人就不会施以毒手,一切仍是安全的。
跟着阿四东转西绕好一会,沈小意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阿四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条路她没有来过,只见四周黑漆漆的,远远只有一座孤楼点着隐约豆黄的灯光,有种通往地狱的感觉。
“小意,你不是嫌爷儿不派差事给你,很无聊吗?”阿四笑道。
“对啊。”她点点头。
“眼下爷儿就有个重大的任务要交给你。”
“重大的任务?”她瞪大双眼,“是什么?”
“请你代为照顾一样东西。”
“哦?”
“敬安王爷送的礼物。”
“又是王爷送的?”她登时停步,“我笨手笨脚,怕打碎了……”
“放心,这件礼物没那么容易碎。”阿四神秘地挑挑眉。
沈小意迷惑,偏偏阿四像被下了禁口令,保密到家,她只得乖乖跟着他走。
来到戚府两个月了,原想尽快查出姐姐的死因,可惜至今仍一无所获。戚瑜贵人事忙,她一天难得见上他一面,府里下人也不敢跟她说话,郁闷死了。
“小意,到了。”
绕过假山,穿过通幽曲径,忽然闻到一阵强烈的檀香,自那孤楼中散逸出来。
阿四轻轻推开门,只见摇曳烛光中,寂寞地坐着一名异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