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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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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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筝只晓得是菩萨跟前出了几宗人命案子,多的事情并不清楚,听萧娴一说,也觉得在理。

    萧娴让她在床沿边坐下,仔仔细细说了从萧临那儿问来的状况。

    说了两刻钟,连谢筝也认为去大寺里并无危险,便建言去宁国寺一趟。

    宁国寺是皇家敕造,百余年间,经过几番修整扩建,俨然成了京畿一带最大的庙宇。

    虽说菩萨跟前众生平等,但去宁国寺中礼佛的多是京中勋贵簪缨,不少人家还在寺里点了长明灯,一年到头,供奉不断。

    案子里遇害的女人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一个是官家女子。

    一来,官家女眷出门前呼后拥,二来,她们不去小庙小庵。

    像宁国寺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妥当的。

    翌日一早,萧娴去了素芳苑给父母请安,又与沈氏说了上香祈福。

    几年不见女儿,沈氏正是耳根子软的时候,拗不过萧娴,只好去看萧柏。

    萧柏任明州知府,圣上让他回京探望傅老太太,他也放心不下那一城事务,最多留京两月,等秋天时就要往江南去。

    去佛前拜一拜,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再说了,那是宁国寺。

    萧柏放下茶盏,道:“让临儿与你一道去。”

    礼佛的日子定了三天后。

    傅老太太病中,延年堂里的丫鬟婆子整日里只与她说些高兴事儿,因而不知案子。

    晓得萧临与萧娴要去宁国寺,傅老太太笑了起来:“都是孝顺孩子,上山辛苦,宁国寺干净齐整,你们不如住上一夜再回来,也听师父们讲讲早课。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我陪她一道听住持大师讲过佛理,颇有感悟,你们若能参悟一二,也是福报。”

    沈氏在一旁听得心急,让萧娴去上香已经让她担忧了,再住一夜,她这几日是不能心安了。

    可偏偏在老太太跟前,又什么都不能说破,只能顺着应了。

    萧柏在外几年,好不容易回京,官场上要有一番打点,他又要悄悄了解谢慕锦的案子,这几日都在外头走动。

    萧娴兄妹去宁国寺,沈氏就必须留在府里伺候傅老太太,脱不开身,她只能是叮嘱又叮嘱,耳提面命,又点了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

    萧娴带上了谢筝。

    从北城门出去,马车上了山,行至半山腰,山路不易行车,又换了小轿。

    山道上都是进香的人群,也有不少官家女眷,谢筝做丫鬟打扮,在其中并不打眼。

    到了山门外,设了让女眷梳洗整理的帷幔,谢筝扶萧娴下轿,进去净手净面。

    “今日人多,看着越发安心。”萧娴笑着道。

    谢筝点头,比起她提心吊胆离开镇江时的那几日,今天这段路走得极其心安,虽不着男装掩饰,也没有戴帷帽,但她只要规矩不出挑就好,毕竟,谁能想到,那个传言里已经死在大火中的镇江知府之女,摇身一变,会成了萧家姑娘身边的丫鬟呢。

    进到幔帐里,迎面遇见一位妇人。

    那妇人半百模样,头发有些银白,一身素净,但料子却不差,手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着模样,也是官家女眷。

    萧娴和谢筝没料到里头有人,一时微微怔了。

    “怪我,”那妇人先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不爱身边围着一群人,带出来的人手少,外头就没让人守着,没想到惊了姑娘。”

    萧娴赶忙摇头,福身道:“是我冲撞了夫人。”

    妇人从衣着装扮看出萧娴绝非普通官家女,身份远在她之上,她没有套近乎的心思,便没有自报家门,又冲萧娴笑了笑,先一步出去了。

    谢筝与萧娴收拾好,两人出了帷幔,随着萧临进了山门。

    只他们兄妹出行,萧家没有大张旗鼓,只提前定好了宿夜的厢房。

    萧娴不觉疲惫,便先去了大殿拜佛。

    观音殿中,香客极多,各自自矜身份,只管低头拜菩萨,没有人贸然打量攀谈。

    萧娴跪在蒲团上,合掌低低替家人祈福,待睁开眼睛时,身边的谢筝依旧是一副虔诚模样。

第九章 字迹

    谢筝低垂着头。

    夏日阳光从大殿外撒入,在佛前落下斜长的光影。

    谢筝就跪在阳光里,可萧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仿若一下子到了三九寒冬,连日光都不添丝毫暖意。

    毕竟是一夜家破人亡,谢筝比她还小几个月,对父母的思念都深深压在了心底里吧……

    思及此处,萧娴眼眶微红,没有出声催促,陪着谢筝又跪了一炷香。

    两人从大殿出来,谁也没有说话。

    萧临疑惑,低声道:“娴儿什么时候这般诚心了?”

    萧娴嗔他:“为祖母祈福,怎能不诚心?我在明州数年,那里佛寺兴盛,多得是诚心人,我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信了。”

    兄妹两人絮絮说话,随着知客僧往厢房去。

    左右四间,除了兄妹两人的,另有两间给了随行的仆从仆妇。

    萧娴不歇午觉,用过了午饭,与谢筝一道在寺中行走。

    未免萧临担忧,两人也不去远处,就在舍利殿西侧的碑廊里走动消食。

    碑廊不长不短,石碑上是百余年间书法大家们的墨宝篆刻,萧娴喜好这些,一碑一碑看过去,格外仔细。

    谢筝的字是母亲顾氏教的,幼年时,一笔一划扶着写,偏她性子跳脱,根本耐不住,刚起笔时还拘着,等过了两年,龙飞凤舞起来。

    顾氏无可奈何,请了谢慕锦来。

    谢慕锦看着谢筝的字哈哈大笑,说随心之中自有风骨,虽不似闺中女子刻板规矩,但也独具风味,随她便好。

    从此谢筝写字,愈发随意,谢慕锦还给她寻过不少大家字帖,行书草书,只叫她看风韵,不叫她习外形。

    因而她看得懂,却从不会写那些。

    再后来,那些字帖也随着那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谢筝心中涩涩,看碑铭也不上心,随意撇两眼,直到她站在了一块石碑跟前。

    那石碑在这一众碑刻中显得有些新,谢筝估摸它顶多二三十年,她看东西极快,即便是匆匆一眼,也能留下记忆。

    她下意识抬手,指腹擦在石碑上,用劲沿着刻印描画。

    萧娴诧异,低声问她:“你喜欢这字?”

    “喜欢的,”谢筝笑了,眉眼弯弯,掩了其中落寞,“父亲的字,应当是临的这一位吧……”

    谢家败落得早,银子家底都没了,徒留书山,谢慕锦幼年开蒙,都是从祖上留下来的书山里翻出来的三字经、百家姓。

    练字的时候,祖父挑的是旧都大儒柳泽的旧帖子。

    谢慕锦自始至终练的都是柳泽的字。

    等谢筝开始看字帖的时候,她说谢慕锦学了**成。

    谢慕锦摇头,他道:“这是柳先生年轻时的字帖,他如今的笔力,父亲连皮毛都不及。”

    谢筝彼时不信,偏又无处寻找柳泽年老之后的墨宝,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现在,看着这碑铭,她想,父亲果真没有诓她,也不是自谦,是真的不及柳先生的皮毛。

    她看向碑铭的落款:“正恩?”

    怎么跟个法号似的?

    萧娴想了想,道:“宁国寺的住持大师法号正远,这位正恩,许是住持大师的师兄弟?”

    谢筝心思一动。

    她为了玉佩来宁国寺,可到底来了之后要找谁,要问谁,她并没有底。

    谢慕锦说,玉佩是一故人所留,而正恩的这一手字,分明就是柳大儒的笔迹,进步不少,但其中脉络韵味是相同的。

    莫非所谓的故人,是柳大儒?

    若是寺中高僧,问一问僧人就能知道了。

    谢筝想着,偏过头去,另碑廊的另一头,一位妇人带着个小丫鬟过来,细细一看,正是在山门外帷幔里遇见过的那一位。

    两厢一照面,彼此皆怔了怔,复又笑着问安。

    “您也来看碑?”萧娴问道。

    妇人颔首:“我就爱好书写,时不时来寺中小住,看一看石碑。”

    依着身份,妇人原本不想与萧娴攀话套近乎,但两人都喜欢书画,不由就聊到一块去了,亦提起自家夫家姓郑,在国子监里做个五经博士。

    郑夫人已经半百,郑博士的年纪自然也不轻了,如今还做着从八品博士,可见学问不缺、官途不济。

    萧娴怕家中身份唬住郑夫人,便只说父亲在地方做官,外放有几年了。

    郑夫人的心思不在拉拢上,也就不多问,两人只谈书画,倒也其乐融融,直谈到了萧临让婆子来寻,这才不舍地一道往回走。

    待走到厢房外头,郑夫人不禁笑了,道:“我就住在最前头,沿着庑廊走,到尽头拐个弯儿,后头第一间厢房。”

    如此看来,也就没几步路,实在是有缘了。

    到傍晚时,寺中响起晚课的钟鼓声,遥遥的,能听见大殿里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谢筝站在庑廊下,听着迎风吹来的声音,心慢慢的就静下来了。

    沈氏准备了不少素点心让他们带来,萧娴用了些,道:“你装一些给郑夫人送去。”

    谢筝应了,她有事情打听,正好出去走动走动,便没有让婆子动手,各式点心都取了些,装入盒子里,亲自提着去。

    郑夫人的厢房里点了香,味道并不浓郁,清雅宜人。

    小丫鬟低声道谢:“我们夫人在里头诵经。”

    谢筝抬眼看去,只瞧见落地罩后头跪在地上的郑夫人的背影。

    厢房的布置大同小异,谢筝晓得,被落地罩挡住的位置摆的是尊观音像。

    诵经之人讲究,没有念完回向文不好打断起身,谢筝压着声儿,比划道:“就一些点心,不要打搅夫人,我先走了。”

    小丫鬟连连点头。

    谢筝出来,没有回萧娴那儿,而是往前殿去。

    正是做晚课的时候,僧人多在大雄宝殿,离厢房最近的舍利殿附近没什么人。

    谢筝转了一圈,才寻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和尚。

    “正恩大师如今在寺中修行吗?”

    小和尚摸了摸光光的脑袋:“施主是说正恩师叔祖?师叔祖不在这里,喏,沿着这里往东边走,从藏经阁后头上去,他在上塔院。来回要半个多时辰,你现在去,天都要黑了。”

    正是日薄西山时,余晖映在飞檐翘角上,如佛光万丈。

    谢筝与小和尚确定碑廊里的碑铭为正恩大师笔迹后,也没有急着去上塔院。

    天色渐晚,只在几座大殿之中也就罢了,去后山上塔院,她不熟悉路,天黑行走不便。

    反正夏日里天亮得早,明天早早起来过去,比夜里安心。

    “我能参拜佛舍利吗?”谢筝又问那小和尚。

    小和尚合掌道:“可以进去大殿,能不能参拜佛舍利,要看缘分。”

    谢筝浅浅笑了。

    仔细算起来,今夜应当是谢慕锦和顾氏的三七夜里,父母突遭劫难,谢筝自顾不暇,这一路来,别说做七,她连替父母入殓都做不了。

    不能烧些纸钱,便在佛前拜一拜,以求超度。

    谢筝入了舍利殿,大殿之**奉舍利塔。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缘,只口诵六字大明咒,转塔而行。

    绕了几圈,终是在塔前跪下,合掌替父母祈求。

    日光只余几缕,殿内渐渐暗了下来,谢筝正欲起身,突然听见轻轻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后。

    谢筝心里一惊,正要扭头,眼前却是一条白绫,横在了她的脖子前。

第十章 遇袭

    白绫绷得很直,没有丝毫犹豫,就往谢筝脖子上招呼。

    谢筝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旁的动静,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凭着本能去抓白绫。

    身后的人力气不小,谢筝被钳制住了要害,即便是费力挣扎,都无法挣脱开。

    身子往后头倒去,全身都倚在了来人身上。

    脑海之中隐约有一个念头,她若是个胖妇人,许是能把身后的人拖得一并倒在地上,那就能够脱身了……

    日光愈发暗了,整个大殿如同张开了漆黑的大口,要把殿门处那丁点儿光线吞尽。

    意识变得模糊,视线也不清明。

    挣扎的力气变小了……

    谢筝想,她要死了吧,就这么死在这里,跟那些被勒死在佛前还抓不到凶手的被害妇人一样,死得痛苦、死得莫名其妙……

    她死了,就是阿黛死了。

    因为谢筝早就死在了七夕夜里。

    可分明,她是谢筝啊……

    分明她是有血海深仇的谢家阿筝。

    她若真死了,她的父母呢?

    谢筝的眸子一紧,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的!

    她不能让自己跟父母一样死于非命,她要活着,她逃离镇江,像个叫花子一样,为了一口粮食被追被打,她好不容易才进京,怎么能够就这么死了!

    那些恨、那些仇,在一霎那间化作了力气,她拉不开脖子上的白绫,便用劲扭动身子,撞不开背后的人,就往边上摔。

    身后之人似是没有料到已经力竭的谢筝会突然发难,被她带了一个踉跄,手上的白绫松了松,而后又快速稳定下盘,咬着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施主?施主还在拜佛舍利吗?”

    小和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年纪小,清脆的声音一下子划开了室内的沉寂。

    身后的人微微一怔。

    谢筝想说话,可嗓子烧得厉害,她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求生的本能让她清醒,她快速地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得砸在了不远处的柱子上。

    哐的一声响。

    掐住脖子的劲儿轻了,许是怕那小和尚寻进来,身后之人转身就走,匆匆离开,再也没有管谢筝。

    谢筝全身紧绷的弦松了,她扑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张大嘴喘息,复又重重咳嗽,嗓子胸腔里的灼烧感几乎让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小和尚循声而来,见谢筝痛苦模样,一下子也懵了:“施主?”

    小和尚想去叫人,谢筝一把抓住他的手,她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天知道还会不会出状况。

    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出了舍利殿,前头大雄宝殿里做晚课的声音随风而来,一点点吹散了胸中的灼烫。

    “谢谢你救我。”谢筝匀气,这五个字几乎是一个音、一个音,断断续续蹦出来的,耗费了她全部力气。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他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照着师父们教的,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筝笑了,咧开嘴,嗓子眼又痛得岔气。

    坐在石阶上缓了缓,谢筝刚准备起身回去,就见许嬷嬷来寻她。

    “你迟迟不归,姑娘着急了!”日已西沉,谢筝又坐在背光处,许嬷嬷起先并未发现她的不妥,等走至近前,眯着眼一看,她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头发散乱,衣着不整,整个人都奄奄的。

    谢筝扶着许嬷嬷的手站起来,声音喑哑:“我差点没命了,亏得小师父寻来救了我。”

    夏日衣衫不厚,露出半截脖颈,许嬷嬷看到上头的痕迹,想起传言里被勒死的妇人,顿时心惊肉跳。

    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一面连连朝小和尚道谢,许嬷嬷这才搀扶着谢筝回了厢房。

    萧娴歪在床头看书,听见响动,探头一看,惊得手中书册砸落在地上。

    顾不上趿鞋子,她几步过来,紧紧握着谢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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