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早料到了,这之后是一系列的谈话。
秦勇谈话、黄正辉谈话、计委领导谈话,国资委谈话……
现在北漠蒸蒸日上,没人希望张逸夫就这么走了。这个前途无量,被一次次证明过可堪重任的年轻干部,就这么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组织的信任,这是无法接受的。
然而这次张逸夫非常坚决,表示自己夜不能寐,日不能食,身体要垮了,无法再承受这么重的任务。
组织上又提出,可以调动到稍微压力小一些的单位,级别不变,张逸夫依然婉拒。
这对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就算下海有赚头那也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再大也不过一个科长处长,混得不如意,眼见组织内提拔遥遥无期,干脆投入到市场的洪流中去搏一把。但张逸夫是那种已经混出来的干部,他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在百尺竿头上更进几步,就算是猪也能拱上去了。
急流勇退是好听的说法,神经病缺心眼儿才是民间的正统传说。
也有人觉得他是真累了,四年的时间耗费了40年的精力。(未完待续……)
654 不该说?
只有上层的少数人才了解张逸夫的真正目的,已经到了这个级别,张逸夫没法再分心了,仕途与财富,官场与商场,他必须选一个,否则只需一步不慎,便是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北漠自动化招标,就是这个火,动辄千万上亿的收益,就是那个魔。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张逸夫走了,北漠还是北漠,只是今后再无北漠的那个张总了。
张逸夫这会儿提这件事,也并非他第二天就要卷铺盖走人,他肯定要留下一个缓冲期,要给组织上一个准备的时间,是调拨人马,是争权夺利,这段时间他依然得把眼前的事都料理好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组织上还没来得及安排北漠,组织之外就开始安排起他了。
一天之内,他就接到了三家猎头公司的电话。
亚洲开发银行,美国通用电气以及鑫明纷纷向他抛来了橄榄枝,许出了动辄十万美元级的年薪。
最令张逸夫哭笑不得的还是鑫明,你这不是开玩笑呢么?我有病啊?
亚行看中的是他丰富的能源项目经验,通用需要一位懂技术嘴巴又灵光的中国人,鑫明图个什么?关系网络去送红包么?
这些邀请张逸夫自然都坚定回绝了,别说自己有地盘,就算要另觅新枝,也会早做,不会先说我要走了,再找栖息之地,这些猎头真的是瞎折腾。
……
周末,黄正辉来到了一个神圣的地方,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是多少年前,总之自那一天开始。他每个月都要来几次,风雨无阻,他比基督徒还要虔诚,因为这里的主人能给他的东西,比上帝要务实得多。
无论何时何地,贾老爷从来没有放松过对电力系统的掌控。在头几年张正诚掌舵的日子,他几乎已经快控制不住了,但忠诚的黄正辉始终保持着频繁的拜见频率,将每一件事悉心汇报,而后再去履行每一个指示。
大腿抱到这份儿上,才是真的稳。张逸夫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一匹暂时拴着缰绳的野马,而黄正辉早已是自家看门狗,死也会死在这里。
自担当正职以来。黄正辉更加感恩戴德,十分清楚这荣耀是谁给的,几乎每周都要来,保持与这里主人的信任关系,表明自己唯贾府是瞻。
贾府虽不大,却规规整整分了三个厅,最大的主厅由贾老爷与人谈事,另外两个厅则类似于等待室。要前面的人谈完事后面的人再进去,大家最好不要互相见面。你要是乱闯,见到了,那主人就不高兴了。
贾老爷平日主导大事,天天都是会,跟自己人开,跟外面人开。周周都有调研,去机关企业,去乡下灾区,这些意义有限效果甚微的事务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时间,真正敏感重要的事情。只好放在休息时间来谈。其实他也并非对权力有多么严重的掌控欲,只是坐在这个位置,自然而言的就进入这个节奏了,你若停下来,别人就会踩过你。
这次黄正辉并没有等太久,便受令进入了主厅,贾老爷面目慈祥坐在沙发上,手上摆弄着茶杯,用盖子轻轻拨弄着茶水,若有所思,见黄正辉来了也没有打招呼,好像还沉浸在前面的事务中。
黄正辉对此景见怪不怪,大大方方坐在了侧方的沙发上,放下手上的东西,也不说话,静静等待贾老爷思考完毕。
“又要改组,这回是航空航天部。”贾老爷依然没看黄正辉,只嘟囔着,“原来啊,无非就是从二机部四局独立出来,成为三机部,后来又改组成航空工业部,现在又是国际化,市场化,全都赶潮流,要搞成集团公司。”
黄正辉没回话,只是冲贾老爷笑了笑,他知道这些只是贾老爷的喃喃自语,没希望有人接茬给他意见,这只是一种最基础的牢骚**,要对信任的人才能发得出来。
“好了,说说你的事吧。”贾老爷很快抽离出那个情绪,放下茶杯转向黄正辉,“常规的就不用说了,你好好处理就对,现在没那么多精力研究电力系统的事情。”
“嗯,我就说几件重要的,大坝也不提,水利方面的人会跟您汇报。”黄正辉拿起本子说道,“三溪输电方面,我们已经研究决定,采取超高压直流输电,建立直接通向沿海城市的直供线路,内部研究,ABB这方面技术比较成熟。”
贾老爷默默点头,没做评点。
“三家电厂交给北漠公司管理,第一个月平稳过去,没什么问题。”
“暂时就这三家,不要再多了。”贾老爷微微提了一句。
“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北漠也没提什么要求。”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人事上,穆志恒马上就要退休了,应该准备再提一位。”
“人选你们决定好了告诉我,不用提前问我。”
“我跟您提过,秦勇很合适,要提拔的话,还是征求一下您这边的看法。”
“我记得,可以。”贾老爷话罢又补了一句,“政治上再考察一下,叫组织部门做,既然提拔,就要想好后面的安排。”
“好,这个人我观察了很久,不会有问题。”黄正辉根本不用听,光看表情就能领会贾老爷的意思。为保证对电力系统的控制,不能让一些思想不成熟,或者太尖锐的人上位,需要考察清楚,免得有闷声憋大事的。
又汇报了几件不疼不痒的事后,黄正辉合起本子说没事了。其实倒不是这些事贾老爷都要指示,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我对你尊重,这些事你都可以决定,这摊子归根结底还是您老的。
黄正辉正欲起身告退,也许后面还有人在等,可这次贾姥爷多问了一句。
“没事了?”贾老爷的表情,好像在等什么。
黄正辉心里一虚,一般除非有特重要的事漏了,不然贾老爷不会多说这三个字。黄正辉也并没有太怎么费脑子,就搞清楚了贾老爷要聊什么:“您说的是张逸夫吧?我以为这个不用特意说。”
“怎么不用,人家顶着责任擦了屁股,说走就走,不该说?”(未完待续……)
655 重大失败
“……”黄正辉有些尴尬,他已经很久没被贾老爷这么质问过了,“我以为他这个级别,不需要跟您汇报的。”
“年龄和能力摆在那里,而且峦松和天芸也老念叨。”贾老爷有些烦恼地揉了揉耳朵,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心思却极是机敏,“你是希望他走的,对吧?”
“……”黄正辉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这个人,我看不明白,拿不定。”
“怎么说。”
“他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干部,像是以前的,又像是以后的。”
“我没接触过他,你这么说,我没法理解。”
“像是以前的,是因为他在纪律和作风上非常严肃,迄今为止,连那么一点点缝隙都没有;像是以后的,是因为见解和理念都非常新,而且他在市场上是控制着一家企业的,就是您原先苏联留学时期同学请您关照的那家。他这次要走,应该就是要去那家企业,这么看的话,他应该更追求利益,这又跟他的纪律作风不符了。”
“这没什么解不开的。”贾老爷摆手道,“他在电力系统做事,不过是积累罢了,他觉得积累够了,就会去搞企业。只是平常人是走到半路才出家,半路下的这个决定,而他是一开始就目标明确,从未打算在系统内久留。”
黄正辉又愣了片刻,感觉神情恍惚。
贾老爷从未见过张逸夫,也没有过任何交流,仅通过这只字片语,怎么能分析得这么透?
“这是峦松跟我念叨的。”贾老爷很快给了黄正辉解释,“这个人,在微观上。会很有用,他的能力,去做做项目、搞搞工程、开发开发技术,会有很大的正面作用。但骨子里,是要去搞企业的,是支持市场化的。长期在电力系统内部,很难说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您的意思是……”
“就让他走吧。”贾老爷淡然道,“这种人,留不起,时间越长,根基越深,越麻烦。去市场上做一做,搞搞产品,反而对电力事业的贡献更大。搞不好弄出一个中国通用电气来。”
贾老爷说着,极其罕见地笑了笑,好像是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生怕黄正辉觉得自己荒唐,赶紧补充道:“这话是峦松说的。”
“那好,那我这边就批准了。”黄正辉打量着贾老爷问道,“就是天芸那边总跟我说,不要放。”
“天芸是性情中人。交了个朋友就高兴得不得了,我会跟她说的。”贾老爷听到这个名字。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柔,真的是宠。
“嗯,还有一点我提前问一下。”黄正辉继而问道,“张逸夫出去以后做的产品,我们要不要有一个态度?”
“不要有态度,搞企业是他自己选的。就按照市场规律做,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中国通用电气,而且现在政策上是全面支持国产的,这本身就是态度了。”
“明白了。”黄正辉如释重负。
“还有啊。今后这种事,别等我问,他们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不用紧张。你自己也注意一下,尤其是纪律上。”
贾老爷说过这话,又进入面无表情的玩茶杯阶段,示意他已经在等待下一拨人了。
“……”黄正辉也不敢再多言,略显紧张地出了主厅。
对他个人而言,最后一句话才最重要。
自己怕贾老爷多言,这才没汇报张逸夫的事情,但贾老爷依然心知肚明。
另外这个纪律问题……贾老爷都这么提了,必须小心了,不小心不成。
一旦贾老爷点头,一切流程都走得极快,半个来月的功夫,秦勇与张逸夫的职位变动几乎同时得到了组织批准,下文公示。
秦勇是真的达成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晋升副部长后表面上看他还是只负责生产司,但谁都知道,穆志恒一退,那一亩三分地就都是他的了。
而张逸夫这边,组织上批准了他辞去总经理职务的申请,总经理暂由林立正代任,集老总与书记于一身。可以说林立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这么多东西,除了从调度局调到北漠是他自己争取的以外,其它的东西几乎都是做着做着就到手了,这本该用十几年去奋斗争取,争权算计的胜利果实,就像天上的馅饼一样砸到了他的身上。外加张逸夫提前早已做好了足够的铺垫,这让林立正成为一把手是如此的轻松坦然,半点非议也没有。
其实张逸夫最希望的也正是这种低调安然的退场,这种时候就不要来什么轰轰烈烈了,能让的都让出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信息渠道,比如文天明或者阮湄,几乎是在文件下来的时候才知道张逸夫要离开的,文天明就罢了,阮湄真的是不开窍,身为秘书竟然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欢送宴会之前,张逸夫正在收拾自己最后这点东西,心中虽有感怀,有畅想,难以想象未来北漠会搞成什么样子,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此时他心里荡漾的是另外一种激动,是可以肆无忌惮大展拳脚的激动,不管是在哪个机关或者部门,都没有过的激动。
还是为自己奋斗来得实惠,公家的钱,虽然造得不心疼,但赚的也没感觉。
独自品味间,阮湄与文天明默默敲门进来,张逸夫看着二人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马上就是欢送宴会了,你们还没过去啊?”张逸夫笑道。
二人沉默不语,张逸夫自始至终都没跟他们提要走的事情。虽然他们有预感,但没从张逸夫嘴里听到,始终有种遗憾,或者说是不被重视的感觉。
“真的……不说什么了?”文天明咬着牙问道,“逸夫……”
现在他终于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儿叫逸夫了,因为从此以后再无张科张处张局张总。
“哎……”张逸夫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之前没跟你们提,不是因为你们不重要,不是因为不尊重你们,只是怕提早了,让你们分心,多想。我也没想到,组织这么快就批准了。”
“那现在,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么?”阮湄也纠结地问道。
“我想想啊……”张逸夫琢磨道,“未来二十年……哦不,三十年……北漠公司,北漠集团将是国内最优质,最强大,收入最高的一批国企,而我去的地方,吉凶未卜,我没法说服自己带着你们一起走。”
“那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下么?别总为我们考虑。”文天明抢着发话道,“在那边,有我这样趁手好用的人么?”
这点阮湄实在没法应和,因为她知道世界上比她适合当秘书的人应该还是相当多的。
“逸夫,我是跟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也是看着恒电一点点发展的。”文天明有些亢奋地说道,“你走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天明,我有资本冒险,你有么?”张逸夫略显沉重地说道,“你家里妻儿老小那么多张嘴,如果恒电没搞成,我还有出路,你怎么办?”
“只有老小,没有妻儿。”文天明据理力争。
“那早晚也会有的。”张逸夫反问道,“你一步步走到这里,也实属不易,我怎么能让你放弃?”
“还有你阮湄。”张逸夫又望向阮湄,“你好不容易步入正轨,踏踏实实做一个文秘。外面很乱的,出去跟我做,一做不知道多少年,很累很苦,你怎么嫁啊?”
阮湄露出了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么?”
张逸夫干脆直言快语:“比如你给我当十年秘书,谁还敢娶你?”
“我!!”文天明突然就炸了,“我敢娶!”
张逸夫愣愣张开嘴巴,这是他见过最蠢的表白方式,好像接盘侠宣言一样。
“这几件事有什么关系啊!”阮湄完全羞红着脸,理解不过来。
张逸夫却犯了个坏,冲阮湄问道:“那他敢娶,你敢嫁么?”
“这有什么关系啊!”阮湄茫然地捂着脑袋,“你们都在说什么啊!”
“反正我敢。”文天明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来,阮湄,表个态。”张逸夫摆了摆手,最后一次拿出了领导的做派,“有没有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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