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志恒闻言,微微一笑,这就对了,踏实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么。
牛大猛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脑子里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欧炜这么说,便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到此为止。
至于欧炜那条船上的王厂长和姚新宇,闻言则皆是面色一沉。主子脑袋上顶着官帽,说变就变无所谓,人家八成会买你面子,可下面人可就着实结仇了。
不行,得赶紧表现。
“是啊,欧处长说的是!”王厂长立刻见风使舵,“我们厂子也会第一时间组织学习,尽快提出方案,尽早试验,争做节能先锋!”
谁都知道王厂长是个不要脸的人,可姚新宇还要脸,他也想说点什么表示一下,但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呵呵,大家也不用这么急,毕竟还需要进一步论证。”穆志恒笑着抬手,让大家稳一稳,“小张本人都说了,不敢保证每个观点的确凿正确,我们回去还是要仔细研究,让电科院做一做试验,优化过后再拿出来用。”
“部长,我们这边鼎力配合。”欧炜闻言立刻表决心,同时望向了身旁的姚新宇,“就让我们处的小姚负责了,跟电科院那边沟通研究,搞试验方面的事情。”
看着欧炜那意义明确的眼神,姚新宇知道主子要让他表明一下态度,平息前事。
没得办法,已经到这步了,姚新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逸夫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只怕很多技术细节我也拿不准,今后如果有要请教的地方,还望不吝赐教。”
穆志恒看着这出戏,又是点头一笑,明朗了,年轻人之间也偃旗息鼓吧,少搞些没用的,好好搞生产才是正道。
所有人都望向张逸夫,等着他承了这层美意与赞扬,来一句“必当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之类的场面话,也算了了这些事情。
但这次,他没有。
每一次,张逸夫都寻求最稳妥低调的方式度过,好处拿了就好,惹人的事不要。
但貌似这么做得时间长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觉得自己好欺负,随便一个处长都要上来踩上两脚,全国成千上万那个级别的干部,张逸夫可招待不过来。
你给老子找了这么多麻烦,你害得老子跟大猛同志之间坚固的关系濒临破裂,你害得老子都要拍屁股走人了,你他娘的还要老子给你盛汤!
现在一句硬挤出来的赞赏就想了事?
“姚兄发问,我可不敢赐教。”张逸夫只冷冷一笑,“你们处室的事儿,我可沾不起。”
搏回去了?!
全场大愣,刚刚转暖的气氛又瞬间寒了起来。
穆志恒也不禁微微皱眉,牛大猛更是急到了姥姥家。人家部里管生产的处长都服了,你该搞什么搞,那他当邱凌对付么?张爷爷咱家冀北庙小,大佛您别这么坑咱们啊!
张逸夫这一句“我沾不起”,无疑透露出了茫茫多的信息。在场面之下,那是一条潜规则的链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EMC的事情最后没牵扯到欧炜,只是他手段高明罢了,但这并不代表大家不知道这件事。
此时,不少明眼人都看懂了这微妙的局势,联想之前张逸夫的失踪,邱凌的顶替,牛大猛的焦虑,再看看双方的身份地位,那些破事,躲不过这帮老油条的眼睛。
那自然更躲不过穆志恒的眼睛了。
穆志恒咳了一声,圆场说道:“进一步研究探讨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材料中有几点表达不清的地方……”
“穆部长。”张逸夫不知道哪来的决心,竟然就这么打断了部长的发言,“就这次,容我多说两句。”
又是一阵冰寒袭来,张逸夫的慑人气场已经超越夏雪了,你抽姚新宇,抽欧炜一个嘴巴就罢了,现在敢跟副部长叫起板来了?
穆志恒也是眼睛微微一眯,望着张逸夫,情绪相当复杂,他想不到这个张逸夫会如此不懂事,想不到这个简单的调研会会闹到这步。
“小张,这次的主要任务是调研,是讨论交流。”穆志恒沉声说道,“有意见和问题要反映,可以会后谈,可不要本末倒置。”
这次,穆志恒圆润地退了一步——有事你找我私下谈,别在这里闹了大哥。
相应地,张逸夫又进了一步:“穆部长,我个人也认为,这次调研该是讨论实际问题,研究煤耗措施的,可就是有些人,破坏了这个气氛,搞官僚主义,假公济私。”
“……”
张逸夫不打算再给穆志恒圆场的机会,就此转向了对面的欧炜,凛然一笑。
还玩么小子?
比谁不要命?
比谁撕得狠?
灼热的目光熏烤着欧炜的那张脸,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焦虑,更甚于之前的牛大猛。
进退两难,掘坟自毙!
张逸夫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自然再无丝毫犹豫,就此大臂一挥:“欧处长,大胆的说,你中午说的那些话!”
来吧来吧,撕开,我求之不得。
欧炜死抓着裤子,嘴唇微微颤抖。
事到如今,穆志恒也终于叹了口气,不再阻止这个场面。有些人,也该给他一些教训了,你张逸夫愿意出头,你就出吧,我不管了还不行么。
“说啊?说啊?”张逸夫笑着追问道,“你不说我替你说?”
旁边的王厂长实在看不过去,焦急道:“小张,有话会后说,先讨论煤耗……”
“我没空理你,给我闭嘴!”张逸夫忽然一吼,死死地盯向此人,“我认识你王传贵,电力系统元勋子弟,早早成为一厂之长,然究其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拉帮结派,摇唇鼓舌,岛津电厂如今已是乌烟瘴气,你依旧悠然自得,只顾自己升官发财,事到如今还有何颜面面对泉下之父?”
一席早就酝酿好的撕逼臭骂,伴随着吐沫星子飞溅而出,直接把王厂长骂傻了,把全场都给骂傻了,这简直就是否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席痛骂之中,牛小壮已经默默握拳,只差鼓掌叫好。这王厂长仗着是元勋子弟,他的不要脸和不作为是有目共睹人神共愤的。常人给他些面子,可张逸夫却当众将他喷了个一文不值体无完肤,实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里话。(未完待续……)
190 我厂绝不沦陷
待反应过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暗暗叫好,心道来冀北这次真他娘的是值了,是该有人骂骂这个臭不要脸的了。
就连牛大猛都听得莫名痛快,想着这孙子刚才还仗着主子的势力在自己面前指东喝西,如今却已经这幅狗样,着实痛快。
“逸夫,冷静一下。”姚新宇慌忙起身,“来,咱们先出去一下。”
他觉得这会儿必须得有个明白人把这疯狗拉走了,这么做不仅是替欧炜解围,也是能在部长面前落个“懂事”“会做事”的印象。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条疯狗的丧心病狂。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你反倒自己跳出来了!”张逸夫话锋一转,满嘴臭吐沫再次喷溅而出,“毕业于国之学府,深造多年,肩负的是全国学子的热忱,本该为中华之崛起抛头洒血,而你却随波逐流,不埋头苦干报效国家的培养,反倒只知钻营人心,处心上位。青年学子是国家强盛的希望所在,你为了仕途如此不堪,有何面目面对母校师长同门,有何面目面对全国莘莘学子!”
啪……
姚新宇直接被骂得一阵失神,恍惚浑身的神经都停止运作,一屁股坐回原位,整个人瘫了下来。
又一个人的一生被否定了。
张逸夫虽言辞激烈,但却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把那些深藏心底,不便当面指责的话一口气喷发而出罢了,让人无半分反驳之力。而听客们只觉痛快,如此痛快的会议,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最后,张逸夫望向了欧炜。
欧炜已经要尿了,这个不要命的疯狗准是要说些什么可怕的话了,自己也要被否定一生了。
知道怕了?
乖乖,你之前让老子好怕,老子要以牙还牙,十分奉还了,带上我们大猛厂长的那一份。
张逸夫沉了口气。死盯着欧炜。一字一句说道。
“你告诉我,丰州事故调查的时候我到底乱说什么话了!!”
“……”
“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会调我去部里!!”
“……”
“你告诉我,让我们厂长如何低头。你才不在我厂达标考核之中作梗!!”
“……”
“你最后告诉我!你知道我的什么破事?!”
“……”
四句当庭质问。让主犯濒临崩溃。
欧炜面皮燥热万分。颤抖不停,在巨大的紧张与焦虑之中,不仅心虚。身体都开始虚了。
他不敢看张逸夫,求助似的望向了穆志恒。
然而这次,老部长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再圆场的意思了。
他又望向了旁边的王传贵,这位厂长的情况并不比他好。
至于姚新宇,该是情况最糟的了。
而对面的邱凌,已经他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抽身逃跑了。
留在他面前的,只有全场沉默,还有张逸夫。
“不……不……不要再说了……”欧炜顶住最后的压力,攥着裤子颤声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要再……”
“你可以否定,但你要看着我否定!”张逸夫指向欧炜,“连看着我否定的勇气都没有么?!”
欧炜颤抖着抬起头:“我……没有说过那些话……这里面有误会……”
“大点声,让大家听到你的否定!”
“我没有……没有……”
“再大点声,像我这样!浩然正气!心无牵挂的说出来!君子一身正气!小人畏首畏尾!”
“我……我……”
十八层地狱,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我没有……”
“呵呵。”张逸夫朗然一笑,“我了解到了,原来你连撒谎都底气不足。”
欧炜再也受不住了,他要逃出去,他要静一静,他不要再被这么凌辱鞭尸。
他尽全力,双臂撑着桌子起身,茫然地迈着步子,尽量不要摔倒,一步一埃走向会议室门口。
张逸夫怎么可能这么就停止?说好的十倍奉还。
“害群之马!就是你这样的人把氛围搞臭了!”
欧炜想走快些,但腿已经软了。
“没有你,也许姚新宇、王传贵还能做个勉强正派的人!”
“EMC查出问题,你该检讨认错,今后严格把关,方可将功补过。你却不顾事实,反倒整起发现这个隐患的人来!长此以往,我辈找出一个问题,还要顾虑会不会得罪十个人!系统内谁还敢抓安全!系统内还怎么抓安全!!”
“别……别说了……”欧炜只盯着会议室门口,想让他快些停下来。
“哼。”张逸夫轻哼一声,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也是车轱辘话了,就此转望其余众人,转望部长穆志恒,“各位领导,同仁,我张逸夫今日犯了大忌讳,顶着大不敬公开说这些话,绝无半分特殊的目的,只是这些话不吐不快,绝大部分同志必然是正直的,实事求是的,而就是欧炜这种小部分干部,带坏了系统内的作风,他影响了元勋子弟王传贵,带坏了国府学子姚新宇,今日还把爪子伸向了我,伸向了我们厂长。王传贵妥协了,姚新宇堕落了,可我不会,我们厂子也不会!”
“啪!啪!啪!”
一个独特的人,鼓起了独特的掌声。
这个人必须是心无旁骛的,无欲无求的,不怕对任何人大不敬的,知栋梁之难得的。
段有为的瞳中闪烁着一些东西,那是在挫折中失去的热忱,那是在斗争中麻木的良知,那是被权力遮住的向往,那更是在俗世中最后的一抹真实。
看着如此激动,感动的老段,张逸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说得太大义凛然了,恍惚间连自己都骗了。
只是无脑喷出最真实的想法而已,段总你想得太多了,正义什么的跟我没太大关系。
伴着段有为的掌声,牛小壮再也按耐不住,紧随而至,随后是文天明、李伟峰,再之后是黄宏斌以及冀北电厂的中层干部。老牛见自家人都如此了,没得办法,也跟着鼓起掌来,副厂长见厂长都沦陷了,也只得跟着意思意思。
平日里老段深藏功名,这次倒算是出头了,带领着牛大猛出头了。(未完待续……)
这个……
在阅读连贯性与春节攒稿之间,我选择了前者,所以诸位在投票和投票之间怎么选,这似乎不是个问题了。(未完待续……)
191 试探
作为外来的干部,自然考虑得更多一些,他们大多都来自部里局里,言谈举止还是要多加考虑。
尤其是穆志恒,身为部级干部,如果在这里跟了上去,肯定了张逸夫的做法,那无疑会透露出过多的信息与暗示,在部里掀起暗流,搞起风暴。
因此即便他心里也肯定了张逸夫,却万不能当众表现出什么,唯有静观其变。
在这刺耳的掌声中,欧炜终于夺门而逃,王传贵与姚新宇同样无地自容,尽全力起身追了出去。
该料理的家伙料理完了,张逸夫这才扫去了那些虐气,平复情绪,朝穆志恒那边恭恭敬敬说道:“抱歉各位领导,同仁,我暂时打断了讨论气氛,我该说的话说完了。”
话毕,他一撩袖子,浩然落座。
身旁,牛小壮亢奋地冲他挥了挥拳头,简直恨不得追出去补上几拳。
好吧,你打架的经验也发挥了一些作用……
看了这出戏,穆志恒也是要很勉强才能正常说话:“嗯……生产固然重要,安全固然重要,但纪律更重要。对于这些问题,这些意见,部里有专门的渠道可以反映,也有专门的人可以谈,在公开场合展开没有证据支持的言论,是不妥的,不负责任的。某些同志,某些干部,今后要避免这种不妥的言论,不要干扰讨论进程。来来……咱们刚刚谈到了材料中没有展开的细节,特别是这一点关于非满负荷锅炉操作的问题。希望能深入说一说……”
在穆志恒的强行扭转之下,会议也强行掰回正轨,这感觉怪怪的。不过好在张逸夫本人坐镇,不会再像邱凌那样支支吾吾,每一个问题都能得到肯定确凿的回答。
最关键的是,张逸夫在大喷特喷,日天干地过后,貌似穆志恒只说了一句“不妥的”,就算完事儿了……
至于主要受害者,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间厕所里去哭泣去了。
其实就连张逸夫自己也没想到。欧炜会如此的脆弱。那样劈头盖脸不要命的指责,王传贵或者姚新宇被击溃还在情理之中,但欧炜好歹打拼这么多年的,应该至少能回上两句。反驳一些的。至少也该挽回一个体面的收场。
却不想。在王传贵姚新宇崩溃的带动下,欧炜直接夺门而逃了,他手里所谓的握着张逸夫的那点“破事”。也根本没有勇气再提出来。可能是他在部里工作多年,特别是身边围绕着一些溜须拍马的人,真当自己是个说一不二的部老爷了,在基层电厂面前自我感觉太好,结果被一击即溃。
果然是得不要命啊,张逸夫已经做足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做好了脱离体制的准备,自然无欲则刚,欧炜却是顾虑太多了,完全无从下口再说任何话。
恍惚之间,会议最后半个小时的“垃圾时间”平缓过度,穆志恒宣布调研任务圆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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