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颈子怎么……”他倏地住口,凌厉的目光一僵。
昨日手劲还是过大,伤了她。
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无论她知道了些什么,总之,休想传得出十九皇府去。
“皇爷,那小姐……”
“差太医看治,至于饭要吃不吃,就随她!”他哼了一声,冷着心肠转身离去。
不吃就不吃,有哈希罕?他皇十九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了个小小丫头绝食威胁?
可是到了第三天,苏满儿还是只喝了水,依然没有吃任何一口饭。
她甚至把熬来的汤药砸出窗外,全数浇了外头的花……凤磬硕在书房里闻讯,惊怒不已。“不识好歹,当我非讨好她不可吗?别去管她,让她饿死作罢!”
茉莉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曹政则是有些犹豫地望了盛怒中的主子一眼,硬着头皮道:“皇爷,若是有个闪失,苏宰相上门来找人……”
“生给人,死还尸,何难之有?”他重重哼了一声。
“是。”曹政也不敢再说话。
“兵器库打点如何?”他转移话题。
“库满充盈。”
“很好。”凤磬硕神色掠过一丝满意,将书写好的纸笺折迭好,放入桑皮封内。“取去。”
“是。”
“传讯绿羽,伺机而动。”
“属下遵命。”
苏满儿喉头的肿胀五日方消。她蜷卧在枕上,指尖轻轻抚弄着那两枚尚未孵化的鸟蛋,那一日情景彷佛还在眼前,可是她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见到他了。她心痛自己就跟个傻瓜一样,还以为单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什么……
现在,她真的变成了自投罗网的鸟儿,动也动不了,飞也飞不去,坐困愁城无力回天。
那一天,让她见识到了他的残忍,也省悟到自己的无能与软弱愚笨,亏她还向福儿姐姐拍胸口保证,一定会劝服十九皇爷弃暗投明。
可是现在所有的保证都成了空话,冰冷而可笑地砸回她脸上。
“姐姐,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茫然无助地喃喃自语,空寂的屋子里只有微弱回音,哪有半个商量的人?
鼻头酸楚,眼眶湿润,一颗颗泪珠无声地顺着颊畔滑落枕上,迅速被绣枕吸收不见。苏满儿就这样哭着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有个低沉的叹息在耳畔响起。
然后像是有东西轻轻撬开了她的唇瓣,坚决地喂进了温热芳香的什么……
一切都是梦吧?
一定是梦,她才会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嗅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特有麝香气息。
说也奇怪,第二天苏满儿醒过来的时候,连日来的饥饿疲惫虚弱彷佛消褪了大半,嘴里犹有不知名的芳甜香气。
她缓缓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小手压到了个冰凉沁肌的坚硬物事,不禁一愣,视线向下望去!
咦?
她心一动,怔怔地拈起那方碧绿如冰、雕工古朴的双龙玉佩,有些眼熟。这不是……惯常系在凤磬硕身上的玉佩吗?“难道昨晚不是梦?”她心下一热,不由得握紧了这方冰沁玉佩,脸上神情不知是悲是喜。“他真来过?”
可……为什么?
他不是待她虚情假意,一心只想利用她吗?
她痴痴地看着玉佩,喉头又不争气地哽住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两下小心翼翼的轻敲。
“谁?”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抬起的小脸却希冀发光了。
“小姐,是茉莉。”
不是他。
她发亮的小脸黯淡了下来,慢慢将玉佩描握在掌心里,语气萧索落寞,“进来吧。”
反正门也没锁,锁了也没用。
想进来的人还是进得来,不想来的,就算房门敞开,不会来就是不会来。昨夜他来了,是否即是象征他今天也会来?可就算来了,他的心究竟怎么待她、想她?是有一点点喜欢她?还是仍然将她视作一颗棋子,随时可以被利用,也随时可以被牺牲掉?她不知道,苏满儿心头浮起了阵阵凄惶。
茉莉捧着一只漆红螺钿托盘,上头摆了只五彩鸳鸯盅,和两碟子清香扑鼻的凉拌素蔬小菜,她笑语嫣然讨好道:“小姐,婢子让厨下熬了点碧绿粳米鸡粥,滋补进益,胃气又好克化,还有云南大头菜和拌香桩,清淡爽口,香得不得了,您多少吃点吧。”
她本来想要别过头去的,可是肚子却不知怎地自有意识地咕噜噜叫了起来,连日来沉寂的食欲彷佛在这一瞬间全都苏醒了过来。
“婢子喂您尝一口可好?若是不合您的脾胃,再让人另外做点您爱吃的菜,好不好?”茉莉说话声音又软又细又温柔,殷殷笑语让苏满儿一时之间也难以拒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对方又是个这么贴心入微的小姑娘。
苏满儿突然有点良心有愧,小小声道:“茉莉,这些天……难为你了吧?”
府里的真主子凶神恶煞脾气坏,做客的假主子又赌气不吃不喝,夹在他们俩中间,这小丫鬟真是有点苦命呢。
“小姐怎么这么说呀?”茉莉笑得好甜,至此真正松了口气。“只要您别再折腾自己的身子,婢子对您是,一千个恩一万个谢了。”
她越讲苏满儿越是惭愧,头都有点抬不起。“唉……”到最后,苏满儿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那么恶劣的主子竟有这么善良的丫鬟呢?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上回的提议?还是收拾包袱跳槽到我们苏府去好了,起码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会掉脑袋。”
“小姐,其实皇爷待我们已经够好了。”茉莉脸上满是真挚与感恩。“真的”
“可怜的小茉莉,你肯定是卖身为奴以来从没遇过好人家吧?”就凭他那张说变就变的煞星脸?说会待下人好,她一个字都不信。“真惨。”
茉莉被她的表情逗得格格笑,却也不忘伺候好她。“小姐,您先尝尝,若爱吃的话,婢子再去盛。”
“谢谢你。”一阵香味飘来,苏满儿深深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面露馋相。
“哗……”
就在她开始狼吞虎咽的当儿,始终默默无声伫立在窗外的凤磬硕,脸上的沉郁乍然消散,紧抿的嘴角终于微微往上轻扬了。
他们俩,谁也没再提起那天的冲突。可是苏满儿也没主动去找他,他也没再出现她面前过——至少不是在她清醒着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同样身处十九皇府中,却恍若咫尺天涯。
凤磬硕从来不需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为,就连对自己亦如是。
所以为什么会对她渐渐有了挣不断、放不开的牵挂,他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也不想弄清楚其中缘由。说是狂妄也好,喜怒无常也罢,他只是想要率性而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因此,他一方面吩咐手下严密地监视苏满儿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绝不许有任何消息从她身上传出府外,抑或是自府外传递至她手中。
另一方面,他忍不住亲自到皇府厨室里叮咛她的膳食点心,想要将她那些日子以来,身子上消瘦的地方全都补回来。
大业犹在暗中策画进行,他同时已掌握了太子在栖凤宫里训练三千精兵的机密消息,甚至威逼利诱买通了宫中太监院里的副总管。
皇兄还是卧病不起,病情时好时坏。
他知道这些消息后,心底总有着不知是喜是悲的万千复杂滋味,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不会放弃自己夺宫成皇的勃勃野心。
而另一头,大漠狼王被个苏府的小丫头搞得神魂颠倒,是他近日所得到最大的好消息之一
好消息之二,便是他故意放出假消息,让苏老头误以为二女儿已然答应要嫁给他这个“混世魔王”,结果苏老头果然气到在思过假满回返上朝的路上,又当场气厥过去,被抬回相府养病。凡是敢和他作对的人,保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消息,依旧被严密封锁着,苏小妹还是懵然不知。
他希望她能够就这样安心地、乖乖地被他养着,其它什么都不要理、不要管,眼底、心里,都只有他一人就好。
第7章
苏满儿以为自己会被这样一辈子关在十九皇府里,像笼中鸟,或是像猪圈里的小猪,成天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虽然这种生活曾经是她向往过的,尤其是十九皇府里什么大江南北的美食细点都有,她光是坐着,就有人轮番送上来。
可是曾几何时,这种会令她大大满足的快乐却变得空洞无聊了?
睁开眼,就是食物,睡觉前,还是食物,没有傻头傻脑却贴心可爱的小宝,
没有美丽精明、老爱损她逗她的福儿姐姐,没有善良古板、镇日满口国家大事的爹爹,甚至……没有那个教她又爱又恨得牙痒痒的死韭黄。
既想掐死她,又想喂肥她,一忽儿浓情蜜意,一忽儿绝情绝义……他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想怎样?最可悲的是,她竟然徘徊在气恨他跟爱慕他之间,三心二意得一塌胡涂。
“蛋呀蛋,你们快点孵出小鸟来好不好?”苏满儿又心慌又烦躁,无聊到了极点,开始对着那两颗鸟蛋唠唠叨叨起来。
无声地伫立在窗外守着她,偷偷看着她的凤磬硕浑然未觉自己的行为有些鬼祟,半点正大光明也谈不上。但是不知怎地,光是在一旁看着她在那儿摇头叹气、搔头抓耳朵,就觉得是种莫名的快乐。
她的存在,就像是阴森密布的诡谲战云之中,那一丝破云而出的温暖金光。
尤其这小家伙常常会自言自语说出一些蠢话,每每逗得他几乎忍俊不住,险些就露了行迹。
就像现在!
“你们再不孵出来,我都要老了。”苏满儿叹了好大一口气,烦恼地用手指头滚起了鸟蛋。
笨小满。
他在窗外,嘴角抑不住地往上勾。
“你们不出来,我怎么知道要帮你们起什么名字?”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大有三娘教子之态。“不过最好你们也不要是太冷门的鸟儿,不要是那种我不认得的,否则胡乱给你们起了名字,说不定将来不好养活,那就不好了。”
两只笨鸟有什么不好养活的?
凤磬硕差点嗤笑出声,脸上却难掩一抹怜爱之色。
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鸟,就算里头孵出的是凤凰,肯定也会和牠的主人一样蠢。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她大叫了起来:“碎了!碎了!”
什么东西碎了?
他心下一惊,直觉地纵身跃入花窗内,修长身形矫健若飞龙般一点地,随即疾奔至她身畔。
“满儿!”
苏满儿猛然抬头,可爱的小脸布满了惊喜,忘情地一把抱住他,快乐地又叫又跳。“碎了碎了碎了,蛋壳碎了,小鸟要孵出来了!哈哈哈!”
凤磬硕愣住,心头随即一暖,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悦和满足感渐渐弥漫了开来。“终于让你盼到了。”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道。她仰头望着他,笑得好不开心。见到熟悉的灿烂笑颜再度回到她脸上,凤磬硕喉头有些哽住,足足花了两个呼吸辰光才压抑了下去。
“你猜是什么鸟?”苏满儿开心的忘了前嫌,忘了这些日子来气他、怨他又思念他的苦,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和他挤在一块儿齐齐看着貂毛巢里逐渐破壳而出的雏鸟儿。
“我猜这应该是……”他柔和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这才落在那两只浑身黏湿稀毛的小小东西上,一怔,脱口而出:“真丑。”
她大受打击,忍不住气呼呼抗议:“哪里丑了?而且俗话说得好,子不嫌母丑,爹也不可以嫌儿丑,知道吗?”
“我又不是牠爹。”他撇了撇嘴。
“气死我了,你当初也有份的,怎么可以因为牠们长得不好看,就不承认跟牠们有关系?”她一时气结。
看她一张脸气得红通通,凤磬硕不禁哑然失笑,眼神柔和了下来。“好好好,我认就是了。”
“算你有良心。”她咧嘴笑,突然一呆。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异状。
苏满儿悄悄地松开了亲亲热热攀住他的小手,别扭地和他拉开了一些些距离。
“这是做什么?”他看见她的疏远,胸口一闷,大大不悦起来。
“十九皇爷,您想必公务繁忙,小女子不该用这些芝麻蒜皮的『鸟』事来劳烦您的。”她一张俏脸儿绷得老紧,小手迫不及待将貂毛巢捧进怀里,要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他又好气又好笑,心下不是滋味,朝她伸出手,“过来。”
“不要。”她再往后一躲。
才没忘记上次离得他近,差点被活活掐死的可怕记忆呢!
凤磬硕看得出她眼底余悸犹存,心下微微一紧,放低了声音,“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想起那回,她眼底又微微湿热了起来,吸吸鼻子,倔强地抬起头看着他,“我怎么知道您十九皇爷会不会又大发雷霆?上次是掐脖子,这回指不定是想折断我身上哪根骨头?”
他被她甜甜软软却气愤未消的声音一指责,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惯有的高傲与霸气,登时被阵阵懊悔取代。
见他神色萧索寥落,原本气呼呼的苏满儿反而有点不忍心了起来,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措地闭上。
后来,还是貂毛巢里两只发出啾啾叫声的雏鸟儿打破僵局!
“不过……牠们到底是什么鸟呀?”苏满儿有些扭扭捏捏地问。
凤磬硕落寞的眼神登时发亮了起来,把握住机会接口道:“麻雀。”
“哈?”她睁大眼睛。
“是麻雀。”他脸上泛起微笑。
她盯着貂毛巢里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愣了良久后,脸上逐渐浮起一朵不知是开心还是愕然的傻笑。“我竟然捡到麻雀的蛋。”
“不喜欢吗?”他有一丝怜惜不忍地问,“还是你喜欢其它珍贵漂亮的鸟儿?我可以帮你弄来上百种不同的——”
“不不不,麻雀很好,我喜欢麻雀。”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咧大了,“呵呵呵,麻雀很好,又会跳,又好养,随便喂几把米就胖了,很好很好。”
这是什么说法?
凤磬硕不禁失笑,可是只要她高兴,什么都好。
“你该给牠们起个名字了。”他伸手轻点了下她的俏鼻头。“总不会又是一只叫阿麻,一只叫阿雀吧?”
苏满儿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嗯……还是起个响亮点的名字好了,正因为牠们是麻雀,我怕有人会狗眼看鸟低,所以还是想个又气派又大器的名字,你觉得呢?”
“你想怎么起就怎么起,”他好脾气地笑。“若你怕有人瞧不起牠们,赶明儿我就让人打两副金锁片系在牠们身上,保证没人会认错,也没人敢得罪牠们。”还金锁片,他当在做满月啊?话说回来!苏满儿怀疑地啾着他,“那会压断脖子的吧?”
凤磬硕一怔,随即抑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情不自禁将她小小身子牢牢抱了个紧。
他的小满儿,真是个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开心果呀!
拜那两只孵出得及时的小麻雀所赐,他们俩之间僵局非但冰消瓦解,感情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倒是两只小麻雀的名字,因为苏满儿坚持要郑重以待,所以延迟了好几天还未有个结果。
“一只叫『麒麟』,一只叫『狻猊』如何?”凤磬硕也兴致浓厚地加入讨论,得意地想出了两个气势不凡的名字。“两者皆是祥兽,能带来好兆头,贵不可言。”
“才不要。”她睨了他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点也不给他面子。“那两个名字一点都不亲近人,而且又拗口,一天叫个三次舌头就打结了。”
尊贵霸气,高高在上的十九皇爷当场被打枪。
不过凤磬硕不气馁,瞬间又想出了另外两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