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自今日而终,听神仙哥哥的意思,还要教自己仙家秘术,果儿哪里止得住心中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涕泪满面,看似揪心,她心头却是一片温暖,抓住许听潮的小手捏得更紧,似是害怕他忽然飞走!只急了包子,这小狗以为许听潮是在欺负自家主人,再不似之前仅仅龇牙恐吓,一个箭步对准面前大脚窜出!
“包子!”
果儿慌忙将它扑到怀中,使劲按住了。小狗被压得直翻白眼,瑟缩成一团呜呜乞怜,不知主人为何如此。
许听潮看得有趣,以手抚颌。
果儿不好意思地抬头,嫌泪水迷眼,伸手一抹,拉出老长一条漆黑污迹。她却浑然不绝,反倒嘿嘿嘿地笑起来。
“你这小花脸!”许听潮翻手凝出一道清冽的泉水,“且来洗洗!”
刚想将手中泉水放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掌心红光一闪,阴凉的泉水便被烧得温热,而后玉带般飘下,将果儿团团环绕。
“啊!”
虽然早知仙家手段不俗,果儿还是惊呼出声,好奇地任由泉水将自家身子缠住。包子又是一阵不安的吠叫。泉水继续向下,将它也裹住,慌得它赶紧住口,四脚齐动奔逃起来,哪知这泉水十分黏人,半天挣脱不得,便又惊恐地大叫起来,及至被一双搂住,方才循了方向,撞入主人怀中瑟瑟发抖。
一阵冲刷,清亮的泉水变得浑浊,果儿已是红了脸,小脑袋低垂,不敢抬眼来看。
许听潮一甩手,污水就倾入一旁的虚空裂缝中,果儿身上涓滴不剩,连衣衫都已变得干爽,只是破破烂烂的着实不雅。
果儿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对方才的遭遇惊呼不已。被那温暖的泉水泡着,说不出的舒坦,比寒冬腊月躺在荒草丛中晒正午的太阳,年节时讨来好多好吃的东西把肚皮填满,都要舒服百倍!
她哪里知晓许听潮拿出来的并非随手凝聚的清水,而是从小灵天内那玄武领地内取来的灵水?此种灵水数量极多,也并无多少珍贵之处,便是外界修士,费些心思也能收集不少,但果儿此刻尚为肉体凡胎,且因常年挨饿受冻,身子也虚弱得很,正合用来洗髓伐毛,改善体质。
果儿从来不曾这么干净过,举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放到面前仔细打量,而后放到鼻端小心嗅了一嗅,面上顿时现出喜色!
没有半点臭味,反倒有些淡淡的清香!
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又把两只胳膊举到嘴边,使劲呼吸了几口,面上喜色更甚,而后低头,将破衣的胸襟提起……
“果儿不是臭狐儿!果儿香香的,包子你闻闻!哥哥你也闻闻!”
包子哪里会知晓自家小主人为何如此高兴?但并不妨碍它忙前跑后,一同撒欢。只是它有些害怕许听潮,跑动的范围始终在另一边。果儿蹦到许听潮面前,举起手臂给他闻,包子就小心跟在身后。
许听潮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果儿自然是香的。”
这阵子他并未闲着,而是以法术凝聚云雾,再将云雾收集起来,炼化成丝,织作精纱,最后炼制成小小的褶裙衣裤。
果儿跑过来,已看到许听潮手中将要成型的衣裙,哪里还不知道是给自己做的?
“哥哥是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心头这般想着,手脚也不慢,三挤两挤,就进了许听潮怀抱,紧紧靠着,眼巴巴地看那素白的衣裙一点点成型。
可怜包子又急又怕又委屈,在丈许外徘徊呜咽……
“咕……”
总有不和谐的事情打破这般温馨。
许听潮笑笑,看着怀中的小丫头:“果儿可是饿了?”
“唔……嗯。”
小丫头吱唔半天,最终点了点头。
“果儿好久没有吃饱了……”
眼泪汪汪的模样,着实教人揪心。
“哥哥带你去吃酒楼!”
“嗯!”
“来,将衣服换上。”
“好!”
“果儿真好看!”
“哥哥最好了!”
“哥哥哥哥,你怎的不见方才那人?”
“不见就是不见。”
“哥哥肯定很厉害,连仙人都这般恭敬!”
“嗯,有点。”
“汪!汪!”
……
许听潮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会变得如此有耐心,小丫有的买一个问题都会回答一二。
自半空悄然降下,与果儿从另一方向城门走去。
果儿见得城门两旁披甲持戈的戍卫兵士,有些害怕,但被许听潮轻轻一拍头,便将小胸脯一挺!有神仙哥哥在,这些凶神恶煞的丘八(蟹)老爷也怎敢驱逐自己?
包子四腿迈动,亦步亦趋地跟在果儿脚边,粗短的黄尾甩来甩去,甚是惬意。
两人一犬缓缓向前,卫戍士卒哪里敢向对寻常民人那般拦下检查?这两人,一个浑身黑衣,看不出何等材质,神色淡然,看似温敛,却教人不敢正视;那小女娃一身素色云锦衣裙,连头上都有两块一般色彩的锦帕扎了包包头,更兼肤色细腻白皙,定然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入城市,两边十余士卒反倒在小校招呼下齐齐行了军礼。
果儿被吓了一跳,许听潮淡淡点头,所做回礼,而后拉了怯生生的果儿从容入城,留下一片压抑的议论声……
当年定胡城大战,这大街上也不曾少来,只是百年已过,其中变化极多,只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果儿,你可知城中哪家酒楼最是美味?”
不得已,许听潮只得如此询问。
“啊?”小丫头小脸皱成一团,“果儿只听说王记饭馆是最好的,可惜一回都不曾吃过……”
许听潮暗自摇头,这丫头年纪太小,往日里只不过在那清源巷附近乞讨,定胡城纵横数十里,怎会知晓城中名楼?
正自为难,一旁行走那头戴进贤冠,身穿团锦袍的富商模样中年人忽然插言:“小哥请了!若说这定胡城中美味之最,非那五珍楼莫属!”
“哦?”许听潮侧头,见此人相貌堂堂,面带微笑,手抚短须,心中便生三分好感,于是拱手道:“有劳老哥指点。小弟许久未来,竟不知竟有此等去处,还得劳烦指点一二。”
那中年人一听,心中顿生疑惑。五珍楼乃六十七年的老店,但凡来过定胡城的,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此人年纪轻轻,竟称许久未来,还不知此楼,莫非……
想到此处,心头猛地腾起一阵狂喜!
他走南闯北久了,自有一番城府在胸,当下哈哈一笑,以掩饰面上欣喜,爽朗道:“相逢即是有缘,朱某游逛半日,已是腹中空空,不如就由朱某做东,还请小哥莫要推辞!”
许听潮早看出他眼中神色变动,但岂会害怕一凡人邀请,当即就点头应下。
那中年人自是大喜,果儿也欢呼雀跃,一行三人施施然往五珍楼而去。行不出多远,便是一家车马行,此人又雇了一辆舒适大车,请许听潮与果儿乘坐,一路谈笑风生,当真似经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果儿倒是对他所说种种十分好奇,听得津津有味,许听潮却始终神色淡然,分毫不为所动。
中年人见此,更坚信了之前猜测……
七三六 闹市残庙奉残身,赤心一拜岂堪承(十三)
定胡城虽广,但中年人雇来的大车也不慢,且此等车辆在街上奔驰,行人远远见得,早早就避至道旁,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只半个时辰,就到了地头。
中年人先行下车,然后恭敬地将许听潮和果儿请出。
“朱老板无须如此,你我平辈相交即可。”
许听潮实在不习惯这等殷勤。
此人姓朱名璁,乃是“颇有些势力”的行商,常年往来于燕、骥、翰、朔、凉、焰六洲,十多年下来,倒也挣下了不菲的家业。
这些讯息,都是在路上闲聊中,朱璁有意无意泄露的。
既然知晓此人猜出了自家身份,他想要些什么,许听潮自是再清楚不过。奈何钧天上院根基不在凤凰界,自家也委实不喜这等麻烦,便只装作不知。
本待此人知难而退,哪知他絮絮叨叨半个时辰,却依旧兴致不减。许听潮只觉聒噪,果儿倒是被他逗得十分开心,一路笑声不断,将之认作好心又好玩的大叔。孰不知倘若如此大叔当真好心,又怎会对在她形貌大变之后才如此风趣?
下得车来,随意交待了一句,许听潮就不去理会朱璁,而是举目打量那五珍楼。
与周围广厦华堂相比,此楼显然要陈旧得多,但正因如此,方才与“老店”的名头相符。门口更是往来不息,看其穿着,均都非富即贵。
尚未入得楼中,若有若无的菜肴香味便飘入鼻中。许听潮只是馋虫微动,果儿却咕嘟咕嘟吞接连咽了好几回,她脚下的小狗包子更是不济,涎水早流了一地。
朱璁见许听潮那般随意的做派,正感无处下手,见得果儿的模样,却是喜上心头!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许公子,果儿这丫头怕是饿得狠了。”
许听潮低头,正好见得果儿满是希冀的眼神,便点头道:“有劳朱老板了。”
朱璁连道“不敢”,伸手肃客,待得许听潮拉了果儿前行,方才小心陪在一边。
“哟,朱爷来了!快快里面请!”
早有眼尖的小二迎将出来,见得朱璁一副恭敬作陪的样子,立时对许听潮打躬作揖,还算俊朗的面容上堆满笑容:“这位公子好,请楼上座!”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朱璁也看得出许听潮性子冷淡,当即就笑骂道:“你这小崽子眼睛倒是好使!还不快快去准备雅间?”
“谢朱爷赞!做小人这一行的,可不就靠这点本事吃饭么?还是老地方?”
“莫要废话,前面带路!”
“行勒!”
三人随店小二前行,甫一入得大堂,一股热烈浓香便扑面而来。数十丈长宽的堂中,桌椅密布,杯盘狼藉,觥筹交错,二三十青衣小帽,肩搭白巾的小儿往来穿梭,依旧有些忙不过来。
果儿一双眼睛尽落在那桌上盘中酱黄的蹄膀,肥腻的炖鸡,红红绿绿的菜蔬上,许听潮却是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那小儿见得,连连道歉,引路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在果儿频频回首及朱璁舒缓言语中,四人很快便上了二楼,身后那般嘈杂立时消失无踪。
这五珍楼果真有些来头,竟能请动修士在楼梯口布下隔音禁制。这法术虽然粗浅,却也不应是等闲凡人能够消受的。
二楼只比一楼稍稍狭窄,但摆放的桌椅却稀疏得多,彼此间还以珠帘或者竹席隔开。放眼看去,依旧是宾客满座,但座中人都举止风雅,便是交谈,也都轻言慢语,下箸饮酒十分讲究。
果儿感受到这般气氛,都不自觉地拘谨了几分。
有人前来,座中客人举目打量,见得朱璁,或遥遥举杯,或起身行礼,朱璁也一一回敬。许听潮气质不俗,倒也无人敢说什么,但果儿带了一只皱皮沙狗,却很有些人不满。
朱璁眼见要遭,赶紧与众人告罪,然后恭敬对许听潮一礼,歉声道:“朱某与有人说话,却是怠慢公子了!”
许听潮淡淡点头,道声“无妨”,便迈步往三楼而去。
几个想要出声责难的见得这般情形,都是变了脸色,赶紧收回目光,或饮酒,或夹菜,或垂首不语,不敢多看。
那小儿看得暗中直冒冷汗,心说这位爷究竟是何来头?他也不敢多问,只在前方引路,言行间又多了几分恭谨。
右手无名指被果儿紧紧攥住,许听潮觉出这丫头的紧张,索性径直将她抱起,惹得包子几声不满的叫唤。
朱璁又在一旁赔笑起来。
好不容易到得三层包间,朱璁吩咐照拿手的菜肴尽管上,那小儿如蒙大赦,快步去了。
朱璁请许听潮和果儿坐定,取了桌上白瓷壶给两人倒满茶水,便说起这五珍楼招牌菜的妙处来。
“……所谓五珍,一是大漠地下那五火怪龙……”
方才开口,许听潮就神色一动,向他投去个歉意的眼神,起身往门口走去。
“弟子许听潮,见过殷师叔祖,掌门师伯,滕师叔,李师叔!”
包间门口已然站了三老一少,正是殷少阳、太虚、滕伯望级李渺四人。
“你这娃娃,每次回来都要惹出些事情!”
太虚点头示意,韩元遂和李渺微笑,殷少阳却是哈哈一笑,指着许听潮就笑骂起来。
许听潮也是露出笑容:“这次却不是祸事,师伯晋阶合道,弟子还未曾有拿得出手的贺礼献上,正好将那凝翠园借花献佛。”
“若得此园,本门定然如虎添翼!”
殷少阳兴致极高,看向许听潮的目光便越发慈和。
许听潮笑笑,将怯怯躲到自家身后的小丫头拉出。
“果儿,快快见过诸位长辈!”
果儿颇有些害怕,但还是依言上前磕头:“果儿见,见过师叔祖,掌门师伯,滕师叔,李师叔。”
这丫头鹦鹉学舌,惹得殷少阳,滕伯望和李渺三人相视大笑,太虚也是莞尔。殷少阳忽生童心,将果儿抱将起来,戏谑道:“小果儿却是聪慧,可知你这一拜,就要比门中多少师兄师姐高出亦被?”
“这,这……”
果儿局促不安,殷老道所说,她也知似懂非懂,但被陌生人陡然抱住,心头不免紧张,尽管这老爷爷慈眉善目,还与哥哥认识。
“汪汪!汪汪汪……”
包子不知何时已然冲将过来,对殷老道龇牙狂吠不已。它这模样,反倒又惹起一阵大笑!
果儿慌不迭地呵斥,殷少阳却觉得有趣,道了声“好个狗儿”。
一阵笑闹,许听潮总算想起屋内还有一人。
回头看去,只见朱璁已是满面红晕,恭敬站直的身躯更微微颤动不已。不等许听潮说话,他已是迈步上前,一揖到底!
“草民朱璁,见过诸位仙长!失礼之处,还请几位仙长莫要见怪!”
殷少阳笑道:“你哪有何处施礼?方才听你点了这五珍楼几样拿手好菜,我等还要叨扰一番!”
朱璁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道“求之不得”,半晌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压住心头狂喜,告罪道:“诸位仙长稍作,草民这就亲自传菜去!”
言毕,又是恭敬施礼,倒退着出了包间。
众人都不去看他,殷少阳只顾逗弄怀中的果儿,滕伯望出声问道:“许师侄,那凝翠园当真有这般玄妙?”
许听潮淡然道:“比起弟子之前所说还要胜过极多。师伯请看!”
话音才落,他手中已然多出一方明黄色的麒麟玉印,正是操控那凝翠园八荒六合天地大阵的关键灵枢印!
“灵枢印!”
殷少阳和李渺是虚境,太虚更为合道,滕伯望虽只是元神,但能被推举来暂理执事一职,见识也不会差了,四人几乎同时认出此印根脚!看他们面上的神情,竟是对此印知之甚深!许听潮自忖已将此印查探得一清二楚,但并未看出更多的玄妙,当下不再班门弄斧,径直将灵枢印捧到太虚面前。
太虚面色颇显凝重,接过黄印,仔细探查起来,殷少阳三人也都被此印吸引了几乎全部心神。
果儿在殷少阳怀中极不自在,两只眼睛中满是焦急,时时往下方瞟去,却又不敢出声。
许听潮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见小狗包子正衔住殷老道道袍一角使劲撕扯!只是殷老道身上穿着并非凡物,任凭它用尽全力,却连口水也不曾留下一丝半点!
殷师叔祖只怕早就知晓了这狗儿的举动,却故意装作不知。许听潮也不点破,只对果儿投去个放心的眼神。
果儿见了,安心不少,但依旧十分担忧,怯怯的目光在殷老道和包子之间转来转去。
“此印无假!”
太虚拿着灵枢印鉴别良久,忽然说出这样一句。
殷少阳三人早已料到此事八九不离十,但真正确定的一霎那,还是止不住心头狂喜!
“似这般,我太清门又多一别府矣!”
滕伯望却不似他殷少阳这般乐观,摇头叹道:“若是能再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