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小壳欢喜答应,一溜烟跑没影了。
夏静白见她进入舱中,面上笑容收起,换上凝重。
此番前来,只为应对通幽盟内雷悦、杨育杰两名虚境,照此盟规矩,一名虚境一艘黑水鬼舟,多出那旗鱼舰又是何玄妙?
比之黑水鬼舟,旗鱼舰只算小船,不大可能是通幽盟虚境长老座舰,但既然敢随同前来,必定有其倚仗,说不定就是哪个老鬼藏身其中!
只是这数百年来,通幽盟与鬼仙门为争西海霸主之位,斗得不可开交,此番通幽盟能抽调两名虚境,几乎已是极限!
思虑不定,夏静白索性平复心神,静坐养神。事到如今,断无退缩的道理,也只好随机应变了。
她还是有把握的。
座下这艘破浪神舟虽不过旗鱼舰一个级数的舰船,但胜在航速快绝,远胜以速度见长的旗鱼舰!船上十余人,皆是族中最好的舵手、操帆手与炮手,配置的十余门灵炮,也都为火行、土行、金行以及小壳那门花大价钱淘来的佛门无相心光炮,又有四座太乙神雷塔,曜阳弩十具,覆羽箭无数,主桅顶上还有悬挂一盏驱邪宝灯,舰身上铭刻小混元禁法,正是黑水鬼舟克星!
当真打起来,以黑水鬼舟那般龟速,只有挨炮的份!
三艘敌舰很快便出现在视野中。
两艘黑水鬼舟自前方左右逼压而来,舟身数里之内,尽是漆黑阴雾缭绕,雾中可见一张张狰狞嘶嚎的人脸,十分诡异!那旗鱼舰舰身修长,舰艏高翘如斧刃,分波破浪,灵巧以及,正在两艘鬼舟之间逡巡!
“小丫头,你夏家若答应退回无归海,我等便解了望月三岛之围!”
冷厉的声音自左前那鬼雾之中传来,夏静白睁眼起身,一个挪移来到前甲板之上,皱眉道:“杨前辈此议太过苛刻,恕难从命!”
说话之人正是那杨育杰,他听得夏静白如此回复,声音更冷三分。
“那便战吧!”
话音未落,夏静白就见左前那鬼雾之中利啸声大作,阴雾翻腾,直直上冲数千丈,而后向四周蔓延开来!不知多少怨魂厉鬼在阴雾中挣扎咆哮,急不可耐地要冲出来享用血食!
这边变化才起,右前那黑水鬼舟也是阴雾冲天,恶鬼尖啸!
鬼物弥散很快,倏忽就延伸十里!夏静白面色微沉,屈指一弹,顿时将桅顶那驱邪古灯点燃!
灯焰只一豆,光芒昏黄黯淡,却足足照射出将近百里!两艘黑水鬼舟释放的阴雾被灯光照中,好似骄阳下的积雪,看得见地消散收缩!
“很好!”
杨育杰大怒,也不再催动鬼雾,径直下令雾中怨魂厉鬼出战!
霎时间,海面之上鬼声啾啾,不知多少凝而不散的黑影向破浪神舟扑击而来,怨煞之气大作!那鬼声狞恶,听到耳中,不免教人心慌意乱,气血浮动!
夏静白面露厌恶,翻手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青铜葫芦,屈指一勾,便摄出一滴粘稠的黑油来!
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立时四面传开!
夏静白屏住呼吸,将这滴黑油送入驱邪宝灯。片刻之后,灯芯上那一豆暗黄火焰立时窜起尺许高,放射出的光芒有若骄阳大日!
千万恶鬼扑来,此时堪堪到得破浪神舟两里处,吃灯光一照,个个惨声呼号,浑身上下黑烟滚滚,不一刻就只剩一团黯淡白光随风消散!
黑水鬼舟之上,建有招魂台与黄泉大营,可豢养鬼兵百万,但也也经不住这般消耗!瞬息就损失数万,杨育杰和雷悦心疼无比,赶紧号令收兵!众鬼回归途中,又各自失了万余,教两人恨得咬牙切齿!
破浪神舟之上,那灯焰依旧煌煌,将两艘黑水鬼舟周围的阴雾尽数驱散,露出黝黑憨胖的船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置于灯光之下,两个老怪均觉心中微微发慌!
“开炮!”
不约而同,两个老怪都这般吼道!
霎时间,两艘黑水鬼舟左右及舰艏上喷出三十四道漆黑光束!
其中三十二道稍细,黑中微微带了些黄色,不过普通的冥河水炮。剩余两道虽不曾粗壮多少,但隐约可见光束中有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十分可怕!正是那黑水鬼舟主炮,名唤怨煞!
此炮以黄泉大营中百万鬼兵的怨念煞气为弹,中者身躯伤残,神魂魔乱,十分歹毒!正因其威能大小与黄泉大营中鬼兵数量直接相关,杨育杰和雷悦才会那般心疼鬼兵伤亡!
夏家在通幽盟和鬼仙门夹缝中求生,自然对两方手段知之甚详,见得两艘鬼舟舰炮齐轰,不需夏静白吩咐,立时操帆转舵,轻盈躲了开去!
三十四道漆黑光束击空,尽数射入还海水之中,发出“粗粗”闷响!
“杨育杰舰,还击!”
夏静白不紧不慢下令,霎时间破浪神舟右舷三门轰天炮、三门五火神光炮、舰艏穿山炮、舰尾无相心光炮齐齐喷射橙黄、赤红、精白、淡金各色光柱,几乎都是一发命中!
黑水鬼舟舰体庞大,破浪神舟上又是夏家精锐炮手操炮,一轮命中,实在夏静白意料之中!
杨育杰却是大感棘手。
虽说此次双方在瀚海之上相遇,实为彼此下套,但他实在不曾想到夏静白居然准备得如此充分!
他座舰已开启了防护阵法,一层厚达两丈的阴煞黑光将舰体团团围住!
光障上中炮处,会生出一张褶皱的青面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将光束吞掉!
轰天炮、五火神光炮也就罢了,鬼面吞吃后虽然凄厉惨呼,却依旧能保持形体不散。似那穿山炮,五行属金,锋锐非常,能径直将鬼面击穿,还可透入光障七八尺!无相心光炮更是厉害,只因出自佛门,天生克制诸般阴邪鬼物,鬼面吞吃,顷刻被打得烟消云散,顺带还在光障之上炸出个丈许来深、数丈方圆的大坑!
好在穿山炮和无相心光炮也只各自一门,咬牙支撑,尚能抵挡!
杨育杰座舰遭破浪神舟炮轰,奋力开炮还击不提,雷悦座舰却被其遮挡,想要上前助阵,急切间哪里能够?那旗鱼舰则仗了速度快,划出老大一个圆弧,以侧舷对准破浪神舟舰尾,也开炮不停轰击!
旗鱼舰上灵炮却普通得很,不过西海之上最常见的水龙炮,但射程远,射速快,虽伤不得破浪神舟,却也让其不能安心轰击杨育杰座舰。
几次被迫躲闪之后,夏静白被它烦得不行,吩咐道:“小四,换弩,将那小杂鱼赶走!”
“好嘞!大小姐看我的!”
夏小四居于左舷,操一门五火神光炮,从开战至今却一炮未发,正自心痒难搔,就得了这般差事,顿时大喜过望!他奔离炮位,从舱室中扛来符文密布的一丈大弩,架在灵炮旁的支架上,又搬了一箱箭矢,方才捏动法诀上弦,扣住握把,将神念注入望山,眯着眼观瞄起来。
修行界中的弩机自然非凡俗可比,上弦之时以法诀催动,弩弦便可自动就位,弩手只管安放箭矢,而望山也非仅只肉眼观瞄之用,还是一件增幅神念的法器,修士操弩时两厢配合,准头极佳!
灵炮发射的光束走直线,弩机发射箭矢也几乎等同,夏小四是精锐跑手,弩机自然也玩得溜熟。只见他瞄准片刻,便扣动机括,嗡地一声弦响,机匣中箭矢已然利啸飞出!
那旗鱼舰上修士远远见得一枚丈许长的箭矢激射而来,也学着破浪神舟操帆转舵,想要避开,哪知箭矢摄到近前,忽然炸散开来,化作密密麻麻数百支小箭,铺天盖地射下!
旗鱼舰上修士大惊失色,那舰长厉声大喝:“起阵!”
阵法倒是启动了,一层凝厚的水幕将舰身护住,但漫天箭矢早已落下,舰上修士顷刻死伤惨重,光这一侧的炮手就几乎死绝,操帆手也倒了三名,其余人手更死伤近五十!
旗鱼舰可不是破浪神舟那等好船,须得数十人才伺候得过来,如今人手损伤小半……那舰长当真欲哭无泪!
破浪神舟之上,夏小四见自家射出的箭矢几乎要射到旗鱼舰上,还没有防护阵法升起,便知必定建功,高兴得又蹦又跳,片刻后,旗鱼舰周围有水障生成,他才悻悻打住,满面遗憾地看了看脚边那满箱箭矢。
这箱子也是一件简单的法器,长一丈二尺,宽五尺,高三尺,看似不大,其实内中盛放的箭矢足有万支!
夏小四搬了整整一箱过来,却是过分了。他在遗憾此次带来的箭矢为对付黑水鬼舟之上的鬼兵,尽为子母覆羽箭,若有穿甲破灵箭,便是那旗鱼舰开启了防护阵法又如何?照样射它个透明窟窿!
忽然,舟身微微一斜,夏小四欲求不满的神情立时散去,变作眉开眼笑!
只待掉转船身,就该咱左舷过瘾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曜阳弩卸下,又把箭矢箱子踢到一旁,便扑到炮位之上……
太阳西斜,夏静白已指挥破浪神舟与两艘黑水鬼舟、一艘旗鱼舰鏖战半日。
那旗鱼舰先就死伤了小半人手,这半日来几乎未曾起过作用,只在附近海面逡巡,两艘黑水鬼舟虽然皮粗肉厚,火力凶猛,却被破浪神舟利用速度调动,每次都是杨育杰座舰挨揍,雷悦座舰只能“躲”在其后方干着急!
杨育杰那黑水鬼舟已然受损极多,护舰阵法也只堪堪维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虽然贵为通幽盟长老,但一艘黑水鬼舟极其昂贵,杨育杰也损失不起,且船毁之后,随行弟子又如何逃脱那破浪神舟猎杀?死伤大半还算好的!此节他更是不能忍受!
左思右想,杨育杰一咬牙,起身遁出,往雷悦座舰而去。
杨育杰本就生得冷厉阴沉,此刻心绪大坏,更显吓人。他落到雷悦舟船之上,操舟弟子纷纷惊恐施礼!他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个小辈,径往往雷悦所在的舱室走去。
才堪堪走出十余步,就有个下颌光洁无须的白发老者疾步出迎。
“杨兄何不提前说一声,却教小弟好生失礼!”
雷悦慌忙赔礼,杨育杰上前一把拉住,疾声道:“老弟这回却得帮帮为兄!”
雷悦爽快道:“不知杨兄所需何物?不拘人手物资,但凡小弟有的,绝不推辞!”
杨育杰却道:“愚兄那座舰只怕撑不得多久,这些物事要了何用?此番前来,却是邀请老弟一同前去寻那黄毛丫头的晦气!”
雷悦面色微变,他早就听闻夏静白转修庚辛金元磁剑煞,炼得一口金磁破罡剑,十分厉害,剑下已有好几条虚境老怪的性命,心中忌惮得很,又怎肯前去招惹?
“老弟莫非忘了那司徒穰?”
雷悦面色微松,斜眼看了看远处逡巡游走那旗鱼舰,却还是迟疑道:“此人乃鬼仙门虚境,与我通幽盟势不两立,只怕……”
“无归海夏家趁本盟与鬼仙门争斗,尽做那渔翁得利的好事,非只本盟深恨之,鬼仙门更看不顺眼,且其门中赤焰老儿在无归海死得不明不白,十有八九与夏家脱不得干系,若非如此,那司徒妖怪也不会随你我前来!”杨育杰眼中冷光闪动,压低声音又道,“再说,那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司徒老妖生性好……”
雷悦闻言,终是有了决断,咬牙道:“如此便依杨兄之言!”
杨育杰大喜:“事不宜迟,你我这便过去!”
雷悦口中应是,眼底却有不明光芒闪过,只是杨育杰心中有事,不曾注意到。
两人动作倒是不慢,方才说定,就架了遁光腾空而起!
破浪神舟之上,夏静白见两个老怪现身,神色顿时一凝!
舟上夏家子弟也停了炮击,将炮口扬起,遥遥对准远处半空两个老怪。
……
七八六 明修栈道执妖朔,暗渡陈仓谋玄蛇(三)
似这等灵炮,虽威能极大,想要隔如此之远打中虚境老怪,几乎不可能!只是虚境老怪也不敢太过靠近,否则也没把握避开炮击,便是普通的水龙炮一击,仅凭个人之力也万万承受不起!
双方彼此忌惮,一时竟这般僵持住。
杨育杰座舰之上,通幽盟弟子趁机抢修船体阵法,雷悦座舰上也有人携了诸般用材前往相助。
夏静白凝神观察一阵,才叮嘱道:“莫要停了护舰阵法,好生戒备!”
言罢,身旁漆黑剑光一起,也遁上半空!
杨育杰见得夏静白身形,顿时怒火冲脑,纵身遁入九霄,戟指喝道:“小丫头,敢来一战否?!”
夏静白仰头轻笑:“杨前辈身为长者,竟能说出此等话来,也不知面皮怎生长的,羞也不羞!”
“你……”
杨育杰气极,雷悦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劝道:“兄长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战场之上只有敌我,何分男女长幼?”
雷悦当真是好心劝慰,但杨育杰听到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长幼也就罢了,你又何必加个“男女”,莫非在讽刺杨某人非但以大欺小,还要与小女子计较么?
心头虽然不快,但此刻他也不愿得罪雷悦,只强压心头怒火道:“老弟说的是,总归要打,又何必做那口舌之争?”
夏静白见高空之上两个老怪低声交谈,似乎自家讥讽没有作用,眉头不禁皱起,脑中念头一转,目光又落在外圈那旗鱼舰上,笑道:“这位前辈既然来了,又何必隐而不出?莫非是打算看晚辈笑话?”
高空杨育杰和雷悦面色微变,旗鱼舰中却响起一阵清亮的笑声。
“方才还道静白妹妹为何舍得那般多金刚蟹油,原来竟是急盼着与本公子相见!”
这人眉眼细长,唇薄颔尖,身着大红牡丹喜庆袍,头戴绿玉翡翠冠,右手拦腰抱了个肌肤惨白的美貌女子,左手持着一枚玉梳,正满面温柔地为女子梳头。
若非那女子早已浑身死寂,再无半点生气,他这般做派,倒不失柔情!
夏静白看在眼中,只觉浑身发寒,一股怒意自心底勃然而起!
她以蟹油点燃驱邪古灯后,便不曾灭去,除了遏制黑水鬼舟上的阴雾鬼兵,也正是为了试探那旗鱼舰!
司徒穰乃鬼仙门修士,修行鬼道大(蟹)法,在灯光之下漏了点行迹,被夏静白看出了端倪,只是夏静白哪里想到竟是他这变态老怪物!
休说是她,就连杨育杰和雷悦两个通幽盟老怪都觉心头隐犯恶心!
“司徒穰,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这位道友既已身死,又何必亵渎她遗蜕?”
夏静白强忍心头怒火,翻手取出金磁破罡剑,身后有水声隆隆作响,一头身长三百丈、高两百丈余的披鳞巨象凭空出现,嘶昂一声大吼,长鼻往下一卷,就摄起无量海水,在脚下汇成一条十里长河!
“金刚龙象!”
杨育杰和雷悦心头大凛!司徒穰却半点不在乎,只伸指勾住怀中女子毫无血色的下巴,凑到鼻端陶醉地闻了闻,慵懒道:“静白妹妹好不懂风情,倘若哪一日你也能这般躺在怀中,本公子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找死!”
夏静白大怒,身前磁光闪动,蓦然凝出千余黑甲铁骑,轰隆隆凌空持枪向司徒穰冲去!身后金刚龙象也大嘴一张,喷出一道十丈粗的金黑光束!
金黑光束后发先至,虽正正射中司徒穰身躯,却好似绞散了水面,映入水中的影响瞬息扭曲破碎!
司徒穰竟已早早挪移走开,却未曾教人察觉!
金磁重光失手,夏静白法术自然也落空,但那千余铁骑却不曾停留,径直对准远处海面那旗鱼舰俯冲而下!
舰上修士大惊,慌忙开炮轰击!
夏静白乃虚境中人,含愤出手何等威能,更兼她修行元磁真力,天生克制五行,旗鱼舰上水龙炮轰来,往往要三四炮才能打散一骑!
铁骑俯冲迅捷异常,就算旗鱼舰水龙炮射速极快,也只来得及打散一半!剩余铁骑撞到护舰阵法之上,又损失了七成,便将阵法破开,落到舰体之上!
一阵磁光闪烁,旗鱼舰连同舰上百余修士尽都筋断骨折!
夏静白却早就不再关注自家法术,而是将神念放出,搜寻那司徒穰的行踪,哪知半晌都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