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陌领了云醉霞,一路穿檐过廊,顷刻来到府邸后院。
这处院落甚是宽广,花木扶疏,流泉曲折,当然少不得零落其间的各式盆景。七八座独立的阁楼,彼此相距甚远,其上更隐有晦涩的禁制波动,觉来颇为不凡。
行至一处最大的阁楼前,元陌才停下脚步,侧身笑道:“云师兄若不嫌弃,就在此处将养如何?”
云醉霞自无不可。
元陌朝阁楼打出几道法诀,片刻后,一枚青木令牌从门中飞出,被他抓到手心。
“此物即是须弥令,师兄入得阁中,只须以其开启阵法,就是三五个元神齐至,不花费些力气,也攻之不破!”
云醉霞谢了,才将那须弥令拿起,又取出一个明黄玉瓶,塞到元陌手中。
“有劳师弟奔波,为兄便借花献佛,这瓶丹药,师弟可不要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元陌连连摆手,“若让师娘知晓,非狠狠责罚小弟不可!且师兄有伤在身,正需这等补气养元的灵丹!”
“师弟说哪里话来!为兄所修法诀性质特异,虽于疗伤并无多大助益,但有陈倪两位师弟辅助,固本培元之效,好过任何灵丹妙药。此丹于为兄,用处委实不大,师弟尽管收下便是!若两位师伯怪罪,为兄定然为你说情!”
“既如此,小弟却之不恭了!”元陌欣喜地将玉瓶收下,“不瞒师兄,小弟可早就垂涎这帝命丹了!”
云醉霞笑笑不语,婉拒了元陌诸般殷勤,就御动石碑飘入阁楼,片刻之后,整座楼阁就泛起凝厚的彩色光幕。
元陌这才喜滋滋地离去……
“这位云师侄,倒是会收买人心!”
大厅中,一面古朴的铜镜发出微光,将后院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见到元陌得了丹药后的欢喜劲,左暝不禁嘿然出声。
“陌儿与云师侄相交甚笃,大哥可是眼红了?”
“三妹,非是为兄有旁的心思,这云醉霞,高居神碑门碑使之位,神碑门与我琼华,是敌是友尚不可说,草草行事,只怕遗患无穷!”
“大哥所虑,小妹未尝不知。只是我那夫婿一去,就有人暗中谋算小妹诸般产业。若将来此事闹到大哥跟前,大哥该如何处置?”
左暝默然。
琼华一派形制特殊,派中各方势力占有多少资源利益,完全以实力高下论多寡。自家妹妹道侣陨落,实力自然大减,要保住先前占有的好处,自是难上加难。可恨的是,此为琼华千万年来传承的定则,他身为琼华大长老,因前番与龙宫争斗,折损了十余元神,此时也是岌岌可危,根本不能对自家妹妹有所偏颇,否则惹起众怒,半数长老联名,就可罢免了他大长老之位!
恨恨饮下一杯琼浆,左暝不知其味。若是能与龙宫结盟,自己就可携以大势,一统琼华,在南海打造个太清门般的庞然大物!
左青娥叹了口气,挥手将那铜镜收了。闭关所用的密室,虽然也有些手脚,但等闲不可动用,更能何况入住其中的,乃是神碑门碑使,因此恶了他,反倒得不偿失了。
……
且不说左暝兄妹,入了阁楼,开启阵法,许听潮就让无荼控制云醉霞,以离火归元剑碑为根基,用神碑门的手段布下禁制,然后静坐疗伤。玉平丹这等灵药,云醉霞是无福享用的,早被许听潮用自己炼制的化伤丹替换下,帝命丹也未曾留下半粒!陈倪二人有些失落,许听潮却懒得理会他们。
把血气元神留在云醉霞泥丸宫中潜修,许听潮遁出妖灵之躯,来到阁楼底层,使出戊己土潜形遁法,想要从地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然此地为闭关潜修的密室,修建之时,怎会不考虑来自地底的威胁?才遁下数尺,许听潮就觉得难以为进,只好御动体内的摩云翅,顷刻,体表就有一层五色氤氲的清光云气浮现,遁行所遇阻力,顿时消失大半!
摩云翅本为飞行异宝,却有破禁奇效,此时用出,正合时宜!禁制被削弱大半,许听潮也照样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完全脱离大阵,深入地底百余丈!
仰头看去,只见泥土中光彩流转,无数符文明灭闪现,直至延伸到无穷远处!许听潮不禁骇然,原来这阁楼阵法,竟是建在一座广阔无比的大阵之上!此阵之恢弘广大,怕是半点不逊色太清门的护山大阵!
见得这般场景,许听潮心中暗道侥幸!若无云醉霞的身份遮掩,身处这庞大的阵法中,怎不让人提心吊胆?虽然明知琼华派不可能为了自己区区一个元神,就开启护派大阵,许听潮还是忍不住心悸!
即便如此,敖珊还是要救的,把心中情绪按捺,与血气元神稍稍沟通,确定了敖珊的大致方位,才放出神念细细辨识,半晌后认准一个方向遁去。
琼华护派大阵,并非处处都像密室阁楼处那般浑厚严密,在并无府邸宅院分布的荒郊野外,却是薄弱得很,稍稍花了点力气,许听潮就从地面遁出,隐藏了身形,凝神感应起来。
片刻,许听潮就重新睁开眼睛,目中很是无奈。若身处此处的是血气元神,通过血海老妖留下的血煞妖,以及那法术连心锁,倒还有可能感应到敖珊的具体位置。但琼华派本为玄门洞天,仙家福地,自有一番冲和气象,血气元神算不得邪魔,却也和这等环境格格不入,贸然现身,不啻黑夜中的篝火,顷刻就会引得无数修士来攻!
许听潮虽然自傲,却并未自大到认为自己能与琼华整个门派抗衡。以妖灵之躯行动,虽说找寻不易,却胜在安全稳妥,品丹大会尚有三月才会召开,时间还很充裕。
有了这般打算,许听潮就重新遁入地下,往琼华深处搜索起来,每逢遇到规模不小的建筑,总要找机会潜回地面,用心查探一番,直至确定敖珊不在其中,才会悄然离开。
忽忽十余日已过,许听潮已然深入了数千里,敖珊的下落,却依然模模糊糊,可说丝毫线索也无,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不禁有些焦躁起来。这天,他盯上了一个炼气圆满的白发修士,此人似乎颇有权势,身居一处类似执事堂的庭院,进出庭院的修士络绎不绝,人人都会在他处领取或者交还一些差事。
此时天色尚早,来往修士太多,且那处庭院中,布下的阵法颇为不凡,许听潮潜伏在地底默默打坐炼气,直至月上三竿,有另外一个修士前来替换,那老年修士御器离开,才遁出地面,悄然尾随上去。
行出数百里,老年修士忽然停住遁光,转身看向后方,冷声沉喝道:“是谁鬼鬼祟祟地跟踪老夫?还不快快出来!”
许听潮面现诧异,自己刚要动手,就被这老修士察觉了端倪,此人倒颇有些棘手!更奇怪的,是这老修士明知有人跟踪,却并无多少防备,就那般大大咧咧地站在半空,满脸傲然。
“出来便是,这附近百里之内,并无第三人,有何事赶紧说来,老夫劳累了数日,还赶着回府好生修养,没有闲工夫与你磨蹭!”
原来这老儿把自己认成了那走后门的!许听潮心中一动,手中蓦地出现个精美的玉盒,现了身形,缓缓朝前飞去。至于如何称呼,许听潮监视了他一天,倒不成问题。
“王前辈,这三枚帝命丹,还请笑纳!”
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容,许听潮双手捧了玉盒,已然来到老修士身前二十丈!
“此话当真?!”
听得“帝命丹”三字,老修士昏黄的两眼,顿时爆出两道炽热的光芒,颇有些急切地一挥手,一道白光飞出,直往玉盒卷来!
“自然,晚辈怎敢诓骗您老!”
许听潮顺水推舟地一放手,玉盒就被白光摄住,转瞬飞到老修士手中!
这老儿迫不及待地将玉盒一弹而开,只见三枚龙眼大的丹丸静静躺在其中,粒粒皆放出浓郁的黄芒,阵阵馨香扑鼻而来,闻之欲醉!老修士大喜过望,刚刚伸出两根手指,就觉得一片粉色霞光充斥整个视野……
第一七四章 琼华仙岛品丹会,南海称尊神碑门(十二)
伸手将跌落的老修士捉住,许听潮摇摇头,琼华派的人都这么安逸么,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没了!这番出手,可说不费吹灰之力,颇有些一拳打到空处的气闷之感。
劈手将老修士兀自紧抓不放的玉盒夺回,许听潮带了他降到下方的树林中,接连布下数道禁制,才双手掐诀,使出灵狐心经中的**秘术来……
小半个时辰后,老修士被无形巨力抛向空中,接着迷迷糊糊地御起先前那法器,往远处遁走了。直直遁行了数十里,老修士才一个激灵醒来,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忽然拍拍额头苦笑道:“当真老了么?一天的清闲差事,就累成这般模样?此次品丹大会过后,就辞了执事,回家养老去吧!”
老修士黯然遁走,许听潮却早已在百里之外。
这老修士看起来权势颇重,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倒是恰好听到风声,最近门中有两个地方防守甚是严密,一是门派重地昭华宫,一是昭华宫西南的锁妖洞!那锁妖洞,近日更加派了好些人手!
敖珊定然是被关在那锁妖洞中了!
许听潮有九成肯定。
因为若只是敖珊一人,随便几个元神就能看住,但偏偏敖珊泥丸宫中,还有血海老妖留下的一头血煞妖!这等能与虚境老怪抗衡的妖物,自然不是元神修士能应付得了的!琼华锁妖洞,禁制玄妙,防备森严,不正是关押这等凶物的好地方?
只听名字,锁妖洞便不是什么善地,想到敖珊此刻正在洞中受苦,许听潮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但他并未立时就往那锁妖洞赶去。昭华宫的禁制防备,半点不逊色锁妖洞,虽说不大可能,还是不可漏过,恰好此处距离昭华宫仅仅千余里,许听潮放了那老修士,就把方向一折,往西北而去。
只因是在地底遁行,其速远不能与驾驭摩云翅相比,足足用了两三个时辰,许听潮才赶至昭华宫外围。
这昭华宫,乃是一片连绵数百里的宫殿群,人间仙阙不足以形容其万一。许听潮心有挂碍,并无半分兴致品评这等胜景,反倒是潜伏在数十外的一处小丘中,双目五彩清光闪动,面色难看地注视这瑞气呈祥的琼楼玉宇。
从老修士处得知,昭华宫禁制重重,许听潮也没想到会如此可怖!或许是那老修士修为不高,看不出这层层宫阙间的森然杀机!许听潮此刻是妖灵之躯,对天地气机的感应,虽比不得凝结元神时那种玄奇的境界,但依旧远胜普通元神百倍,只觉目光落处,无不隐隐有让人心神颤动的危机潜伏!
昭华宫最外一层,是座不知名的剑阵,许听潮自诩还可以应付,但剑阵之后,乃是一座天雷炼形大阵!许听潮在雷法上的造诣颇高,越是如此,越是深知此阵的可怖!这等修士布置的阵法,发出的雷霆比不得劫雷那般威能浩大,但刁钻歹毒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兼有修士坐镇主持,可怕之处还要暴增数十倍,乃是名副其实的杀阵!
勉强看穿两座阵法,许听潮已然做到了极限。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仅此便可得知,这昭华宫的凶险,简直骇人听闻!好在敖珊在此的可能性很小,只须确定,就可悄悄遁走。
接下来数日,许听潮就在昭华宫周围百里之内四处查探,却并未发现任何薄弱之处。他还曾冒险潜入地下数百丈,缓缓接近,差点触动了一座隐秘至极的阵法!有此教训,许听潮索性不再试探,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数十里外,静静等待机会。
足足大半月之后,一男一女两个炼气境的年轻修士,才从昭华宫中遁出,许听潮立即悄然缀了上去。
“……了不起?不就仗了老爹是大长老吗,屁大点伤势,也占了一间甲等密室,享受与长老一样的待遇,简直暴殄天物!”
“师妹禁声!当心被哪个师叔师伯听了去!”
“听了去又能怎样,难道本姑娘骂得不对?”年轻女子丝毫不理睬男子劝告,恨恨回头,跳脚高呼,“他左寒云算个什么东西!斗不过旁人,就拿本姑娘撒气!再遇到那许听潮,定然还要被打得筋断骨折,根基大损,这辈子别想更进一步!”
男子摇头苦笑,却是不再出声劝慰,脸上也并无半点焦急。
只听一声轻咳,苍老的声音从昭华宫中传出:“丫头,一路骂了这许久,也该出气了,赶紧离去吧!”
“哼!”
女子满脸不乐意,却也没再出声,转身闷头飞遁。
那男子赶紧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师妹,师兄带你去小寰海玩耍好不好?”
“不去!”
“那就望月峰!”
“不去!”
“惊风崖?”
“不去!”
“碧潮苑?”
“不去不去!”女子侧头,不满地瞪视男子,“怎么每次都是这些地方,有没有新鲜点的?”
男子顿时苦了脸:“师妹啊,这些地方,哪个不是琼华胜景?”
“再好的‘胜景’,看过千百遍,也早就腻了!”
……
许听潮跟在两人身后行了数十里,倒也知晓了些名堂。这一对男女,除了一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很快就谈起昭华宫中的事情。原来这昭华宫中,正有二十余个元神长老,以及数百炼气弟子在养伤。这些人,炼气弟子大都是在龙宫争斗时受的伤,而元神长老,几乎全都是被血海老妖击伤!
那年轻女子性情颇为叛逆,言语间处处透着对血海老妖的佩服,让男子大感头痛!
又缓缓飞遁了十余里,前方忽然飞来一道行色匆匆的青色遁光,女子抖手祭出一件锦帕,将那遁光囫囵捉了下来!
“小李子,和师姐说说,究竟给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像被鬼撵了一样?”
“赵,赵师姐!您就放过师弟吧!”小李子眉目间还显得稚嫩,此刻被锦帕缚得紧紧的,只哭丧着脸求饶,“锁妖洞中那妖孽闹腾得厉害,驻守的长老们快压制不住了,嘱我到昭华宫求援!”
第一七五章 琼华仙岛品丹会,南海称尊神碑门(十三
“这样啊,你赶紧去吧!”
女子抽回锦帕,也不顾那小李子被抽成陀螺一般,转得头晕眼花,遁光一折,就往西南方遁去!
“师妹,那锁妖洞不是善地,师尊说……”
男子惨呼一声,遁光一起,慌不迭地追了上去!
许听潮藏在地底,眼睁睁看着两人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视野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两人身份定然不同寻常,个个根基深厚,身怀异宝,若能肆意飞遁,许听潮倒是不将两人的遁速放在眼里,此刻却只是束手无策。从来几乎事事顺遂,许听潮一时间颇有些懊恼,但他还是赶紧收敛浑身气息,往地下深处潜去!
那小李子,已然歪歪扭扭地架了遁光往昭华宫而去。片刻之后,就有十余道遁光从昭华宫中窜出,化作惊天长虹,往西南激射!
这十余元神远去,许听潮才重新潜回地表附近,一咬牙,便破土而出,冲上半空,往西南锁妖洞方向遁行!
他尽量将浑身气息收敛,遁光若有若无,只以比普通元神稍快的速度飞遁,一路行出数千里,遇到修士不少,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这般好事,许听潮自然乐见其成,他还生怕有人阻挠,错过了浑水摸鱼的时机。前有十余前往锁妖洞增援的元神,许听潮也不敢过分靠近,始终与其保持百余里的距离。飞遁了许久,都未曾再见到那对男女青年,想是已被前方的元神顺手带上。
数万里路程,在元神高人眼中,不过转瞬而已。许听潮一路尾随,直到远远看见一处血光五彩闪烁的喧嚣山峰,才总算放下心来,看架势,在此作乱的,定然是血海老妖留下的血煞妖,而这血煞妖,正应藏在敖珊泥丸宫中!欢喜过后,许听潮不禁有些疑惑,血海老妖何等威风煞气,他留下的血煞妖,想弄出点什么声势来,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