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煜低声说:“冰箱里还有只乌鸡,煲个乌鸡汤。”赵阿姨说:“煲这个汤若没有较长的时间效果不会太好,换个别的可以吗?”乔煜说:“我来做,你如果家里有事可以提前回家。“
乔煜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乌鸡。赵阿姨要求自己来煲,乔煜却坚持让她回家,说今天她想给爸爸做饭。赵阿姨看看乔煜的脸色,只好解下围裙离开了。
很久没有给爸爸做饭了。此时此刻不知何故,乔煜确实很想给爸爸做饭。她把鸡煲在锅里,调好火苗,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削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又放下。她起身来到父亲的卧室,关上门,像父亲那样,直直地站在母亲的照片前,凝视着母亲。
乔道衡用钥匙拧开门,汤锅里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在门口换了鞋,问道:“老赵,做什么菜?这么香?”没有人回应。乔道衡来到厨房,不见赵阿姨的影。
乔煜站在母亲的照片前,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她忽然感到脊背一片冰冷,蓦地转过身体,冷不丁看见父亲立在眼前,顿时吓了一跳。乔道衡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私人领地,包括乔煜。
“爸爸,你回来了?”乔煜小心地问。乔道衡语调有些生硬:“你在干什么?”乔煜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我没干什么,只是看看她。”乔道衡与乔煜对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顺手抓起桌边一只水杯,啪地摔在地板上。
眼泪从乔煜的双眼中涌出,她闪身走出来,一头扎进那间一直属于她的闺房,关上门,呜呜地哭起来。乔道衡呆站了一会儿,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抽完一支烟,乔道衡蹲到地上,默默地收拾碎在地板上的杯子,最后用抹布擦净了地板,然后来到厨房。他打开锅盖,乌鸡汤差不多已经好了,乔道衡往里面加了调料,把汤盛到汤盆里,端上餐桌。
他来到乔煜的房门前,低声喊她出来吃饭。乔煜红着眼睛,从里面打开了门。餐桌上,父女俩面对面坐着,闷声不响地吃着,两个人都缺乏食欲。勉强吃了几口菜,乔道衡放下筷子,望着乔煜问:“阿煜,今天你是怎么啦?状态不太对。”
乔煜推开碗,站起来,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父亲的头顶,忽然发现父亲头上有一片白发。这白发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她不禁心里一酸:“爸爸,你吃好了吗?”乔道衡道:“问你怎么啦,有什么话就直接讲出来,别憋着。”乔煜道:“我没什么,爸爸。”
乔道衡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离开餐桌。
这一夜乔煜躺在苏竞身边,整夜未眠。为了不影响苏竞休息,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翻身,保持同一种姿势在煎熬中支撑到天亮。
父亲头顶的白发在眼前闪来闪去,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从前的幸福时光似乎再也找不回了。记得母亲刚离开那段时间,乔道衡无论工作多忙,每晚都尽可能赶回家,陪女儿一起吃晚饭。那时候她是不幸的,因为母亲她不幸。而她又感觉是幸福的,因为父亲她幸福。那是一段与父亲彼此关爱彼此温暖相依的时光。然而后来,渐渐地,父亲的脾气变坏了,喜怒无常,怪里怪气,人前一个样,一转身就会突然翻脸,甚至动不动把莫名其妙的怨气发泄到女儿身上,经常为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训斥她。自从跟苏竞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便很少回去陪父亲吃饭。而乔道衡在多数情况下并不喜欢被人陪着,他更愿意一个人用餐。他的饭量很小,随便吃点菜,喝点啤酒,抽支烟,一顿饭就完成了。
天亮了。苏竞翻身起床,看到乔煜还躺着,便拍拍她的背:“怎么还睡呢?快起床。”乔煜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你先起吧,我再睡会儿。”苏竞道:“还睡呀?都几点啦?快起来去给我弄点吃的,我得赶紧走。”
乔煜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苏竞又道:“喊你起床呢,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乔煜腾地翻身坐起,掀掉被子,质问道:“为什么总是让我给你做吃的,你给我做过吗?为什么总是我侍候你?你侍候过我吗?”
苏竞霎时愣住了。在他眼里,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乔煜怎么可能如此这般大发脾气呢?简直变了一个人!苏竞惊讶地望着乔煜,看到乔煜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不由心疼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乔煜忽又翻身躺下,用被单蒙住脑袋:“没什么,你快走吧,我困,再睡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竞揭开被单,拍拍她的肩,关切地询问。“你烦不烦哪?我昨晚构思一篇稿子没睡好,你不能让我睡会儿吗?”乔煜躲开苏竞的注视,又拉过被单蒙住头。苏竞问:“真是为稿子的事?”乔煜不耐烦地说:“什么真的假的,我骗你干吗?”
不一会儿,苏竞端着炒饭、牛奶来到乔煜床前,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接着睡。乔煜压根没有食欲,让他自己吃。苏竞不由分说把乔煜拉起来,揽在怀里,喂她喝牛奶。苏竞说:“怎么跟孩子似的?吃饭还得哄吗?多喝两口,要不然我上班也不放心!”
第二十三章(2)
乔煜接过牛奶杯,把它搁置到一边,她忽然转身,一把搂住苏竞,把嘴唇贴到苏竞的唇上,狂吻起来。乔煜忽然而来的冲动和热情,令苏竞一时不能自已,两人倒到床上。狂风暴雨之后,苏竞急急忙忙上班去了。乔煜赤裸着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再也躺不下去,她穿衣下床,简单洗了脸,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化妆,便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乔煜直接打车去了董晓晗的住处。
对于乔煜的突然到来,董晓晗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的脸上化着淡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两只杯子,似乎早在等待乔煜。乔煜一进门,董晓晗就看出来了,乔煜也是一夜未睡,她一脸憔悴,神色忧虑,她为什么会这样啊!
乔煜的目光落在董晓晗的脸上,两人默默地对视一会儿,二话不说,乔煜上前一步抱住董晓晗,失声抽泣起来。
两个女人在拥抱。乔煜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董晓晗怀里,让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悄悄向身体传输。她感受着乔煜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这种香味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她是个一直像姐姐一样关怀着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最亲的人,自己最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一。
董晓晗也忍不住流泪了。
董晓晗轻轻地但是坚定地推开了乔煜的拥抱。她要把昨天没说下去的话题讲完。乔煜一大早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听这段未完的事吗?乔煜她为什么憔悴?为什么忧虑?董晓晗走过去把房内所有的窗户关严,她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自己与乔煜的谈话。然后她坐到桌边:“阿煜,看来你对你妈妈的事相当关心,坐吧。”
乔煜坐下:“你都了解到了什么?直接说吧。”董晓晗说:“关于你跟你爸爸的关系,昨天你只讲了一半,另一半你不肯讲,那我只好替你来讲。”乔煜目光盯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董晓晗说:“你父亲当初为什么反对你和苏竞的婚姻?”乔煜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董晓晗说:“可你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你父亲他不喜欢苏竞,是因为他害怕警察。”乔煜脸色变冷了:“我爸爸顶天立地,为什么怕警察?”
“你爸爸发现了你妈妈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遭到致命打击,他无法容忍这一切,所以,那一对让他蒙羞受辱的男女就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成了一名杀人凶手,所以害怕警察!”说出这句话,董晓晗盯着乔煜的脸,乔煜面色变得灰白,她嘴唇哆嗦着质问董晓晗:“你在讲一个故事吗?”
“不要打断我,”董晓晗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很不幸,你爸爸的秘密被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人就是鲁小昆。鲁小昆没有去告发你爸爸,而是一步步走近他,从表面上看两人成了忘年交,而实际上则是不敢公开的敌人。这就是你阻止我跟鲁小昆谈恋爱的原因,因为你不喜欢他。从这点看,这时候你还当我是朋友。可我没听从你的劝告,一意孤行和他谈恋爱,从此之后,你不仅没有疏远我,相反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乔煜道:“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要骗自己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你之所以主动与我做好朋友,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鲁小昆,为了随时获得他的消息,随时掌握他的动态!”董晓晗忽然泣不成声。
鲁小昆死了,她又失去了陈峰。最苦闷伤心的时候,是乔煜一直关怀着她,支持着她,帮助着她。乔煜一度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乔煜,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她一直觉得生命中有乔煜这样的朋友,是多么的幸运。可当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乔煜跟她这么好,走得这么近,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鲁小昆,她的心都要碎了,她简直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董晓晗失声痛哭起来。她举起那只水晶小羊:“知道吗?是它一直在给我安慰,每次看到它,我心里就会有暖流流过,可是,现在,我觉得它是这么可怕。”乔煜忽然咳嗽了几声。她站起来走向伤心欲绝的董晓晗,想把她搂在怀里,可董晓晗一把推开了她。董晓晗控诉一般地说:“是你介绍我认识了陈峰,制造了我的婚外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恨鲁小昆。你就想把他的家庭搞乱,而我,就像一颗没有头脑的棋子,被你一步一步推着,一步步行走在你的计划中。”
乔煜并不辩解,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说。董晓晗擦擦泪道:“你之所以恨鲁小昆,是因为他掌握了你父亲杀人的秘密。而你父亲自从被他抓住把柄之后,就沦落为他实现人生目标的阶梯和工具。你父亲那样的人,那么成功,那么傲气,那么……不徇私情,连亲生女儿在他那儿走后门都走不通的人,居然被鲁小昆这样的人控制着,牵着鼻子走!你父亲心里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的性格、脾气也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他变得暴躁,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但他又不能对别人发泄,他经常控制不住冲自己的女儿发火,甚至骂你,训你,这一切,都让你苦恼不堪,也让你伤心不已!当你终于发现你爸爸的秘密时,你有可能也在心里痛恨你爸爸,恨他为什么会对你妈妈痛下杀手,可是,最终你原谅了爸爸,当你看到爸爸被鲁小昆折磨得快要变态的时候,你心痛,你苦恼,为了让爸爸恢复正常生活,让了让你爸爸不再受这种煎熬,你不惜铤而走险……”
第二十三章(3)
“你胡说!”乔煜突然伸出尖尖的指甲,指着董晓晗的脸尖叫一声,“我爸爸没有杀人!”董晓晗被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跑到门边。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小羊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她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只小羊会在这个时候失手落地。
乔煜也呆了。两个人望着分裂成两半的小羊,都愣住了。乔煜伸着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望着碎裂在地的珍贵水晶,董晓晗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她想蹲下去把小羊捡起来,可是,她站着未动。过了许久,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声问乔煜:“阿煜,你会害我吗?会吗?就像谋杀鲁小昆那样,把我也给害了?会吗?我不信你会害我。我不信!”
乔煜也没有去理会小羊,她双眼通红:“你凭什么说我害了鲁小昆?”董晓晗说:“这很简单啊,我和鲁小昆闹离婚,前前后后,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都是我对你说的。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办公室里藏着的氰化钾,也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你是怎么潜进鲁小昆的办公室的?又是怎么偷配了他的钥匙取出剧毒的?你做得太巧妙了!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车上那个小挂件,小白兔,那是跟他谈过恋爱的师妹送给他的,那也是我告诉你的。你在加害鲁小昆之后,还不忘把小白兔扯下来,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办案人员的视线,让他们把本为仇杀的案子定性为情杀,对吧?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
“别说了!”乔煜压着嗓门低吼一声。董晓晗冷笑着说:“你怕了?我万万没想到是你在陷害我,是你!”乔煜道:“我没有陷害你,我没有陷害任何人!”董晓晗道:“那为什么警察会抓我呢?你还安排我去旅游呢,警察刚好认为我负案潜逃。你不觉得你太聪明了吗?聪明得简直过了头。可是你没想到,陈峰会不顾一切救我,帮助我。你在我面前说陈峰是个花花公子,说他多么多么不好,而事实上,陈峰的所有行为恰恰证明了他正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你在我面前说,可能是陈峰杀害了鲁小昆,说陈峰有什么黑社会背景,真是机关算尽哪。最终,因为陈峰的执著使你害怕,你为了切断陈峰与我的情丝,你在没有征得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以我的名义向陈峰索要巨款,就是为了让陈峰鄙视我,从此把我忘掉,再也不管我!你的目的达到了,陈峰付给了我钱,他就对我失望了,他就与别的女孩结婚了……”说到这里,董晓晗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
“这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乔煜强行辩解,但她的声音十分微弱。董晓晗道:“我每说一句话,每讲一件事,都是经过仔细推理和分析得出来的。那一百万我并没有接受,我让你退还给陈峰,可是你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捐给了艾滋孤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同情心吗?是善良吗?你是在赎罪!在企图抚平内心的不安!我并不反对你做好事做善事,并不反对你赎罪,可你一下子捐出那么大一笔钱,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就是为了怕我阻止你?怕我一定要把钱退给陈峰?怕陈峰再来帮助我?怕我获得力量之后,把真正的凶手给揪出来?”
乔煜双眼通红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谁对你讲的?”董晓晗说:“阿煜,你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关心,你总是那么令我感动,我是多么不愿意怀疑你。我内心里多么不愿意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故事,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从来没有谁对我讲过什么,是我忽然发现了一本鲁小昆遗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这一切的。”
“日记?”乔煜刹那间瞪大眼睛,“在哪儿?”董晓晗说:“我保存着呢。”乔煜道:“你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董晓晗说:“不能!谁也不能看。”乔煜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面色变得死灰一般。
董晓晗透过泪眼,把乔煜所有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这让她痛苦难当。除了猜想和推理,她目前拿不出任何证据。如果乔煜死不承认,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而且也会对自己的猜想产生怀疑。可是,乔煜的眼睛、表情、情绪,都已无言地说明了一切。
董晓晗直直地望着乔煜,喃喃道:“去自首吧。”
乔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脸色苍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勉强出了门,乔煜就感到双腿发软,但她没有让自己摔倒,她坚持走到楼下,走出小区大门,叫了出租车,钻进车里的时候,她感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董晓晗蹲在地上,把摔成两半的水晶小羊捧在手里。此时,它已不再是羊的形状,而是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它还能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