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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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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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牛哥,过来这儿坐,我们说会儿话。”她唤着,指了指榻旁的一张圆凳。
  他收回视线,走近那张凳子撩袍坐下。
  “阿实,我一到江北就上『捻花堂』找你,还顺道给你带了一些好玩、好吃的,哪知扑了个空,还好那边的人知道你的下落。只不过啊……”他皱拧两道粗黑浓眉,打量那张原本看起来满好捏、如今两颊却有些凹陷的脸蛋,摇头叹气。“你会不会也闹得大发了?竟把自个儿搞成这德行!要被我娘知道我没照顾好你,她准把我的皮给剥了!”
  樊香实抓抓脸,不由得露出腼腆苦笑。
  “那、那也是不得不那样做嘛……流玉快撑不下去,唯一的救命药几年前被我吞个精光,我就想,或者可以试试……”语气略扬。“再说了,由公子动手,我也安心些的。”
  “这么前思后想,我也才闹明白当初带你离开北冥,怎么江寒波他们会突然出现又硬跟着不放。”牛小哥挲着下巴,想了会儿,目光一湛又道:“阿实,那时你要跟我走,我啥也没问,以为你仅是突然想出去走闯游逛,又不想陆大爷阻你,嘿嘿,现在我可是看明白了。”
  樊香实微挑细眉。“……看明白什么?”
  “明白你那时九成九是跟陆大爷斗气,你偷偷跑掉,陆大爷追出来亲自逮人,唉……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我书读得不多,『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倒是有听说过,也难怪你一开始不跟我走。”
  “你、你……就你话最多!”比练气还见效,她的脸咧地一下全红了。
  牛小哥咧嘴笑,两手一摊。“我是话多啊,要不生意怎么兴隆?至于你和陆大爷跑跑追追斗气的活儿,我和我家巧儿也有过三六九回,咱们彼此彼此啦,你也别跟我急。”
  懒得再跟小牛哥解释,何况,根本难以解释啊!
  樊香实遂抓起枕子丢向他,但力气使不太出,结果倒像抛给他,对方自然轻轻松松接个正着,还哈哈大笑起来。
  第15章(2)
  此时,厚布门帘被人撩开,来者一出现,在房中大响的笑声陡然止住。
  “呃,陆大爷……”牛小哥将枕子放回榻上,拘谨地站起。
  陆芳远略颔首,神情沉静,淡淡道:“你与阿实聊得颇开怀。”
  旁人尽管没察觉,坐卧在榻上的樊香实却嗅到一股阴险气味,颈后突地生凉,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牛小哥闻言抓抓头,膘了樊香实一眼,爽朗笑道:“是啊,陆大爷,我与阿实总有不少话可以聊,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往后也变不到哪儿去吧!”
  “那挺好。”陆芳远微乎其微扬起嘴角。
  揭帘子进房时,他手中提着桶水,牛小哥此时留意到了,大步走上前帮忙。
  “陆大爷,我帮您,您东屋那边不是来了好些江湖上的朋友?您忙去,这种提水的活儿我能做的。”
  陆芳远没将桶子让给他,仍淡淡然、如聊天般平缓道:“不用了,这是等会儿我要帮阿实浴洗所需的水,我亲自处理便好。”
  耳中轰隆一响,樊香实卧坐的姿势被公子理所当然的话“轰”得歪倒下去。
  她闷哼一声,扯疼伤口,却不敢叫痛。
  “呃……呵呵……原来是、是这样啊……”牛小哥眼神又朝她瞟去,突然间意会到什么,忙收回目光不敢乱看。
  陆芳远微笑再道:“这阵子天色晚得很早,我想趁着白日较为暖和,早些帮阿实浴洗比较妥当,所以请那些访客回去了,毕竟江北的冬虽比不上北冥凛冽,但入夜后,风仍旧大得很,倘是弄湿身子,不小心又吹了风,到时伤上加病,那就不好了。”
  再闻言,樊香实暗暗哀号,咬牙切齿,已倒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噢,不,她还是有动,动手悄悄拉来被子蒙了头,装昏。
  “那、那……那我也该告辞了。”牛小哥拱了拱手,黝黑面庞隐隐窜红。
  “那就慢走,不送。”在场唯一不知羞耻、毫无道德良知的人,表情仍一派的温文加儒雅。
  “那……嗯……那阿实就有劳陆大爷多多关照。”临去秋波追加一句。
  “那是自然。”
  樊香实听到有脚步声离去,又听到有脚步走近,那人先去关上半敞的窗,然后走到角落那扇屏风后,哗啦哗啦地将水倒进搁在那里的大浴盆内。
  他没理会她,却是出去了,一会儿便又回来,同样走到屏风后倒水,如此来来回回共五次。
  最后他终于朝她走近,在榻边半下。
  一只大手试图拉开她罩头的被子,她并未揪紧。
  当她那张小脸重见天日时,陆芳远表情看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她则闭眸继续装睡,反正这阵子她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被他抱在怀里练功行气,再不然就是……就是被他有意无意折腾……可恶!可恶!她到底是女孩子家,即便前后两次取血带伤,都得仰赖他“彻头彻尾”地照顾,总之是吃喝拉撒睡,所有私密事全交了底,那、那也不是她愿意的啊!他干么当着旁人面前整弄她?
  “生我气了?”知她装睡,陆芳远抚着她的发,低柔问。
  岂敢!
  她墨睫略颤,眸珠在眼皮底下轻动,打定主意不理他。
  蓦然间,他的指挲过她下唇,她内心暗暗惊叫的同时,小嘴已被掳掠。
  “唔……唔嗯……”这种情况下要她再继续无动于衷确实太困难,唔唔嗯嗯地哼出声,她圆眸陡地怒张,而他竟也未闭双目,两人就这么舌缠着舌、鼻贴着鼻,紧紧相凝,像似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放过谁。
  仍是她身子尚弱,体力不及他,最后呜咽一声,唇舌与气息尽归了他。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离开她已艳红略肿的小嘴,拇指仍在她肤上摩挲,引起已一阵阵轻痒。
  “我对你的牛小哥只是实话实说,我做错了吗?你不爱我说假话,怎么我说了真话,你反倒着恼?”
  他……他这人……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樊香实磨磨牙,心里有气,道:“我已经可以自个儿洗浴,用不着谁帮忙!”
  “是啊,好不容易。”他逃眉笑。
  再跟他斗下去,不管文斗或武斗,输的只会是她。
  她略抗拒地撒开脸,微乎其微闪避他的触碰,神情轻染忧郁。
  陆芳远注视她双颊微鼓的脸容好半晌,隐约间忍下一声叹息,低柔道:“我在浴盆里加进热水了,起来吧,别让水冷掉。”
  这一次,他没动手抱她下榻,仅在一旁守着,让她自己慢慢挪动身子。
  樊香实先是撑坐起来,再扶着床柱慢慢站立,如今她已然清醒,不能总赖着他替她到理那些极私密的大小事。
  欸,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再一次取心头血确实过伤,这一次,她都自觉恢复得着实太慢,自清醒后,她忍着痛、抵抗倦潮,天天认真地行气练功,勤勉再勤勉,没想到仍旧事倍功半,最后还得靠公子以真气相辅……此时她下榻才站稳不到半会儿,刚觉胸中之气无法接继,头泛晕,面色一白,双膝便软了。
  陆芳远适时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
  无用至此,她禁不住眸眶一热,挫败地垂下细颈,有些哀莫大于心死般把小脸埋在他颈窝。
  感觉他似乎安慰般吻了吻她的发,随即抱她走往角落屏风后。
  “我、我想自个儿洗……”她小小声坚持。
  陆芳远没使强迫她,而是将她放在浴盆边的小圆凳上。
  他交给她一只半个掌心大的小药盒,道:“把这药涂在伤上再洗浴,别把伤口弄湿了。”
  “嗯。”接过药盒,她扬睫看他。
  “我就在屏风外。”抚了她嫩颊一把,这才转身走开。
  樊香实看着他投落在薄绸屏风上淡淡的影子,双腮发热,然这样总比让他亲自动手来得自在些了。
  她环顾一眼所处的小角落,一套干净中衣搁在小架上,两条略长的巾子和棉布在唾手可取的盆边,浴盆里的清水约八分满,冒着雾般的白烟,还有,她手里握着男子递给她的小药盒。
  她虽唤他公子,却是他来服侍她。
  这些日子他为她所做的,最终是想补偿她吗?
  有些事她不敢深想,隐约感觉到变化,又怕是自个儿胡乱作梦。
  他内心孤寂,她则伤害怕孤寂,两个人竟也能凑在一起,而往后之事谁又能知?所以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动作缓慢,前前后后花去大半个时辰才将自己弄好。
  当她微颤指尖想系好腋下的衣带,打了三次都没打成,迳自苦恼咬唇时,陆芳远在此时踏进屏风内。
  她坐在小凳上,揪着两条衣带子抬头看他,竟委屈道:“我弄不好它们……”
  陆芳远因她的委屈语气和苦恼表情,禁不住挑眉。
  他再次将她抱起,直接抱回榻上,如每回领着她行气那样,让她坐在他怀里。
  他没先帮她处理那两条衣带,却是略拨开她衣襟,确定那伤口干爽未湿,最后才慢条斯理捻着细细衣带,在她腋下三寸的地方打了个漂亮小结。
  “好了。”他目中如绽桃花,很满意自己所打出的“杰作”似的。
  “唔……嗯。”樊香实靠着他细细喘息,眸光略扬,忽而想起那时悬在他颚下的泪珠,神情不由得怔忡。
  “怎么了?”陆芳远瞧进她眸里。
  她心一凛,瞳仁儿湛了湛,却问:“公子……公子要把迷毒的配方卖给『捻花堂』吗?”
  “阿实觉得呢?”
  他的不答反问让她又是一愣,想了会儿,嚅着粉唇道:“茹姨说,她们『捻花堂』幕后大主『飞霞楼』,楼中有十二金钗客、二十四名银筝女、三十六位玉天仙……七十二姝中亦不乏制迷毒的能手……”拉缓呼息吐纳,她慢慢提气。“茹姨还说,天下迷毒千百种,但公子所制的那一种……很、很纯……是上上等的好货,而且藏在袖底攻其不备那一招,也……也很抢眼……”
  “所以你希望我跟『捻花堂』合作?”他淡淡扬唇,笑意布进眼底,这几日在眉间累积出来的纹路真也淡了些。
  “……『捻花堂』里皆是女子,以往皆是练剑阵自保,但毕竟货走南北,只身在外就……就危险些……若有些好使的小东西傍身,便安全许多……”
  “唔……”陆芳远沉吟了会儿,徐眨长目。“那就看你表现了。”
  她整个傻住,在他胸前把脸蛋仰得高高。
  “阿实若乖乖把伤养好,我或者会把那份配方给了你那位茹姨,分文不取。”
  又不是她不想养伤!
  是这一次状况与前一次真有不同啊!
  有时行气许久,丹田仅微微发热,胸内仍觉虚浮,她也想养好,偏就不易嘛!
  她张唇欲辩,却瞥见那一闪即逝的眼神。
  他眼底有瞬间阒暗,深藏的一抹情绪于是浮现,仿佛极忧心她这模样,其实内心很明白不是她不肯将养,而是真真重伤了元气。
  突然间她心房悸颤,欲辩已忘言,只小小声道:“我、我乖乖养伤便是……阿实先替『捻花堂』里的众人谢过公子。”讲得好像她万无一失,绝对、肯定能把身子养到大好。
  陆芳远轻应了声。
  他替她拢了拢长发,摸到发尾带湿气,便用阔袖捺了捺。
  “公子……”
  “嗯?”
  “你、你掉过泪吗?”她试探着,香腮通红,眸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陆芳远明显一怔,舌头被猫叼走似的,一时间竟是无语。
  最后他松开她的发尾,假咳两声,神情平静道:“不曾。”
  他又骗她!
  樊香实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喉头微涩,原有些落寞,但……胸内不太中用的那颗心却猛地剧跳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他、他他……脸红了!
  奇显的粉色突然间占领那整张英俊面庞,尤其是颊面部分,他颧骨抹了红彩,不管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他——陆芳远,北冥“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真是脸红了!
  害她……害她也不知所措起来,竟只是赶紧垂下头、撇开脸、合起眸子,温驯却又略发颤地继续窝在他怀里。
  欸,她头一回见他脸红呢!
  陆芳远好似没发现她已察觉,以为她又发虚。
  他抚抚她的头、她的脸,在她发烫的耳边吐出气息——
  “阿实跟我回去吧。这是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地方,有几味药仍是得回『松涛居』才拿得到。居落里还有温泉群可助你行气练功,还有你的那片夜合树、那片傍晚过后才开的夜合花,回到那里,你才能好好养伤。”
  她听着,脑海里已浮出小白花含苞待放的模样,呼息一浓,挨他挨得更紧些。
  他说:“阿实,我们回去吧。”
  第16章(1)
  离开江北时,流玉状况渐稳,但樊香实仍没来得及与她好好聊过,就连“捻花堂”的众女,她也没能一一辞别,恰是离开前的一日午后,茹姨又过来探望,她也才有机会与茹姨好生辞行。
  如此算来,她离开北冥也有大半年,当时走得匆促,而今重回北冥十六峰的地界,当真近乡情怯得很。
  回到旧地时正是冬季的尾巴。
  在十六峰的谷地,雪已融成水,潺潺涓涓化入小溪中。
  上了山腰,座落于林海间的“松涛居”依旧半隐在雾里,依旧美得教人屏息。
  樊香实被人从马背上抱下来时,居落里听闻到消息的人全跑出来瞧了。
  符伯、和叔、鲁大叔、鲁胖叔、祁老爹、小伍和小肆几个年长些的药僮,还有管着灶房的婆婆和大娘们,还有许多、许多人……那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见着了,她才知内心有多思念。
  她很想挣开公子的怀抱,靠自个儿站好,但从江北到北冥这长长旅途,尽管走得不快,甚至是太慢了些,仍耗去她太多精力。
  见她一脸虚弱,一副快把小命玩完的模样,婆婆突然嚷了声——
  “阿实,你是怎么了?怎么溜出去一趟,却把自个儿搞成这模样?你这丫头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没想哭的,但婆婆这一嚷嚷,见她老人家忧心忡忡,又见符伯、祁老爹等人全一脸担忧,她突然就没忍住:“哇啊啊——”一声,很委屈般哭出来。
  “不会了……呜呜呜……以后不会了啦……呜呜呜……”
  她哭得没力气去留意陆芳远的神色,等稍稍定下神,人已被他抱回“空山明月院”,她还抽噎抽个没停,直到他用热巾子捂了捂她湿漉漉的脸,她才慢慢调息,觑见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带着戏谑,仿佛她哭得像个小娃儿很有趣、很逗他开怀似的。
  这一晚她睡得极好、极沉,深眠而无梦。
  她想,她对这地方是依恋太深了,既回到神魂中已认定的归属之地,便能毫无防备,全心放松。
  而回到“松涛居”让她最最讶异的是,小姐留在居落内,就为等她樊香实回来!小姐等着公子将她带回来,等着与她清清醒醒见面,与她说些话。
  殷菱歌来到她身畔的时候,她正被陆芳远抓去炼丹房浸完药浴,洗浴过后又被抓去施了针,微敞的胸前“种”着十来根银针,樊香实脸蛋红扑扑,被公子命令不准乱动,丢下命令后,陆芳远自行走掉,留她闷闷卧着,就在这尴尬时候,殷菱歌翩然到来,在炼丹房用来打坐的宽榻边撩裙坐下。
  “小、小姐……”看清来人,她先是一怔,随后真是满面通红,连脚趾头都热了。她心想,她跟公子在一起,小姐肯定是……肯定是瞧得出的……再加上她此时衣衫不整,春光半露,至于是谁下的手,用膝盖想也知,因此就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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