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事模糊又清晰,但樊香实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他的眼神忽幽忽亮,一直看她,一直专注看她……
事后,她完全瘫软,觉得剩余的一点点力气只够拿来呼息,再多就没了。
男人将她拎了出去,抓她一起入温泉池,泡得全身粉嫩嫩、红通通,然后又将她“打捞”起来带进六角亭台。
亭台内,六面细竹帘子全数掩下。
陆芳远将怀里软绵绵又光溜溜的姑娘放在红木躺椅上。
检杏她已成痂的伤口,确定无事后,他从小柜中取出干净棉布擦拭她的身子和头发,她合着睫,在这时候缨咛了声,翻过身,改成趴卧姿态,裸嫩的身子略略蜷缩,那模样真像一只吃饱喝足、正打着盹儿的猫,连那声缨咛听起来都像小猫打呼噜。
他手背挲过她的脸颊,微微一笑,取了一条长巾覆在她身上。
将她大致弄妥后,他才开始整理自身。
六角亭台这儿只备着他的衣物鞋袜,他随意着装,中衣衣带也没系妥,顺手抓了住外衫便套上了,前襟还大刺刺半敞,偏是这般衣衫不整也能穿出几分风流味道。
他坐在躺椅边缘,拉动轴绳,将离得最近的那幕细竹帘卷高起来。
春光映入,春风淡柔,他看她趴伏的身子似小猫拱身扭了扭,粉唇微扬,安憩的双睫轻动如蝶,心里突生一股岁月静好之感。
有个可心的人作伴,就好。
这个人性情跟他绝对是南辕北辙。她明朗,他晦暗。她择善固执,他道貌岸然。她宁可被欺也不愿负人,他则全然相反。
但正因如此不同,他才会欲放不能放,心上有她。
他的手悄悄滑进长巾里,掌下的蜜肌无比滑腻,他抚摸那美好的背部弧度,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她又发出细细缨咛,怕痒似地缩缩身子。
知道她并未睡下,仅是被折腾得有些脱了力,他俯靠过去,在她耳边低语。
“阿实,关于你的那张卖身契,是不是该找个时候好好签下?”
他极具耐住等着,等啊等,等到他所说的话字字钻进她小脑袋瓜里,被她完全理解,彻底明白,等到她很无辜地张开迷蒙眸子,憨憨模样惹得他凑唇过去偷了几个吻,然后再等到她终于勉强召回心神,定定望着他。
“卖、卖……唔……卖身契?”她像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她这模样是有些可怜啊,但,不能怪他,既不想再骗她、蒙她,总还能为自己争取最佳“攻击时刻”。
陆芳远道:“你该不是忘了吧?在江北时,你嚷嚷着要卖身给我。”
她没忘啊,只是有点招架不住他突然在此时提这住事。
卖身……真卖身进“松涛居”,那、那当真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她命里只有他,这里就是她一辈子的家,她不会再有其他男人,一生追随公子,一生只有他……
她不禁自问——
樊香实,你可愿意?
陆芳远紧接又道:“卖了身之后,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归我,既是我的,没经过主子允许,就不准你再强出头,拿五脏六腑或血肉筋骨去帮人医病。樊香实,你听清楚没有?”
她张唇欲语,哪里敌得过他连篇说辞,一急,遂抓着躺椅扶手勉强爬坐起来。
春风吻过她的紫发,一缕缕亲吻,轻扬她的发丝。
她身上长巾于是顺势滑落了,一褶褶圈在她蛮腰处,她裸着身子回眸瞅他,眸中探究意味深浓。
“你想悔吗?”陆芳远一字字缓慢问,尽管极力掩饰,英俊面庞仍明显绷紧。
忽而间,樊香实内心一片清明。
她终于弄懂他硬要她卖身的意图,那是怕她血中已被他养出珍奇药物,怕她心太软,怕往后又遇上非救不可之人,她会自作子张一头往里边栽!
她的命,对他而言很值钱,因为她是他的阿实。
“我没要悔的。”她张着水亮眸子,rou体虚弱,精神却喜。“阿实卖给公子,不悔的……”
四周蓦地陷进空前的沉静。
陆芳远紧紧看她,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她娇向躯轻颤,似有些撑不住,他展袖一搂,顺势拥她入怀。
赤裸身子躺在他怀里,虽说两人该做与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彻底,樊香实仍觉羞赧,微侧身躯掩住胸脯,发烫脸蛋埋在他心窝。
“阿实……”
她听到公子唤她,嗓音低柔,触动她的心。
她墨睫掀启,发现他面庞离自己好近,奇异红泽持续在他肤上漾开,像大笔挥下的写意山水画,每一笔皆有隐喻,每一锋皆藏情。
然后,她听到他问——
“连卖给我都不悔了,既是如此,何妨就嫁了我吧?”
她傻了似的。
她听见他所说的,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懂。
眸心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无辜且询问般瞅着他。
陆芳远笑笑再问:“阿实,你既愿卖身给你公子,那么,是否也愿意嫁给你的公子,当他的妻?”
混乱……
混乱!混乱!混乱!
她脑袋瓜里猛地爆开什么,炸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昏昏然寻不到方向。
见她许久、许久答不出话,陆芳远瞳色略暗,替她拉上长巾,低柔道:“你曾说,该还我的,你都还清,再不欠我什么了,那我欠你的又该怎么还?”大手抚着她仍微湿的发。“阿实,我该怎么还?”
樊香实挣引好半晌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呐呐道:“你、你没欠我什么的……”
他与她之间究竟谁欠谁,纠缠得太深,实在分不清,何况从头到尾皆关情,曾因无情所以心狠,又因有情而柔软,还能怎么还?
“那就嫁我。”他再将话绕回。
“你……那个……我、我没嫁过人的……”稍回过神后,她小脸胀红,连颈子都红了,有点语无伦次。
陆芳远忍俊不禁地低笑。“是啊,阿实没嫁过人,这我是知道的。”
她张着大眸瞅他,咬咬唇,突然将脸埋进他怀里。
他听到她苦恼般细声喃着——
“哪能这样嘛……”
于是,他没再进一步逼她,心想,她内心或者犹藏疑惑。
但她如今已回到他身畔,回到他触手可及之处,这一点最为至要。
轻叹了声,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用长巾重新将她裹好,然后收拢双袖,将她抱回“空山明月院”。
第17章(1)
樊香实心里是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成亲?
公子突如其来送出这么一招,她从未想到那上头去,一时间根本招架不住。
哪能这样嘛……
那一日过后,她见到陆芳远时原有些不自在,直到发现他仍然一脸沉静,待她如常,且未曾再提两人婚嫁的要求,她才松了心。
松心,什么都不多想,她用了这一季剩余的春日以及接下来的整个夏季,在陆芳远的紧盯下努力养身。
其实在春末时分,她胸上的口子已结痂脱落,又因天天得跟着公子练气、被他抓去浸药浴,还动不动就得挨他的银针炙治,再加上吃得饱、睡得香,时序来到夏末秋初时,她元气已复,身上的肉又长回来,娃儿脸颊腴嫩得很,任谁瞧了都想捏个几把。
捏得最凶的要数她家公子。
他手劲不重,却既捏又揉的,好像她的圆脸有多好玩,随他搓圆揉扁,有时光是动手不尽兴,他还真张口啃她了……什么“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私下邪得很,唔,如今这世道,公子都不公子了……
再有,他这人怎么这样?在春天时候提过那么一次,而且还是在她弱到已然瘫掉的状态下提的,那……那、那要她嫁他,他当时问得那般突然,总要让姑娘家斟酌斟酌、矜持矜持、再考虑考虑啊!她没及时答覆他,后来几天也未再说到这件事,哪知他真就不再提了!
如今春、夏两季都过完,湖里秋蟹正肥美,她原是放松了的心已从迷惑、不解、推敲、仍然不解,最后干脆就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他是要她怎样?
难不成这一回要由她开口吗?欸……哪能这样嘛……
中秋渐近,去年这团圆佳节她是在江北“捻花堂”度过的,今年回到北冥,恰是“寒玉铃兰”四年一度的花期。
“松涛居”掌着峰顶药园的管事早早捎了消息下来,道峰顶突降大雪,“寒玉铃兰”喜寒,怕要提早开花。
这一次,樊香实心里可乐了,她家公子上峰顶等待花开,竟也将她拎了上去。
又因不确定何时花开,也许要在峰顶待上七、八日,所以她备衣、备粮、备火种,殷勒得不得了,还没到动身之日,整张脸蛋已喜孜孜,笑得两眼弯弯。
陆芳远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不禁笑问:“峰顶上极寒,除万年雪以外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乐?”
她想也未想便答:“有公子。”
此话一出,后果严重,当晚是没法睡了,斯文的人一旦折腾起来,那是比野蛮人还要狂上十倍……
北冥十六峰。主峰山巅。
二人双骑抵达之时,峰顶上天色已暗,雪花如羽,夜风野大。
巅峰之处有个足够容纳十人左右的天然石洞,以往陆芳远上来皆是在石洞内过夜,峰顶上极为难行,那石洞洞口恰开在长着“寒玉铃兰”的陡峭山壁上,他先拉着樊香实以轻身功夫跃进洞里,回头便要去取马背上驮负的粮食衣服等物,也得找地方将马匹安置好。
“乖乖待着,别乱跑。”离开前,他揉捏她嫩颊一记,眯眼告诫。
“跑哪儿呀?又没地方跑!”樊香实鼓起颊,见他还想探袖过来荼毒她的脸,她恶向胆边生,以下犯上扑过去也掐他的颊,而且左右都掐。
陆芳远没料到她会反扑,长目不禁瞠张,然后眨眨,又眨了眨。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踮高脚尖,拉下他的脸,飞快啄吻他薄唇。
“公子也不要乱跑,快去快回。我……我先将洞里整理整理。”脸皮窜热,她撤了手正要转身,结果还是被男人抓回去重重吻了一通才罢休。
陆芳远都出洞好半晌了,她仍腿软坐在地上,脸还是热呼呼啊热呼呼。
拍拍热颊,她“嘿”地一声跃起,认真打量这洞里、洞外。
洞外有道窄长的平台,往下便是万丈深崖,“寒玉铃兰”便生长在平台边上。
樊香实看过它采撷下来的花,倒里头一次见那奇花怯生生含苞待放的模样。
真美。身含剧毒,却美丽绝伦,尤其背景是一片宝蓝穹苍和点点雪花,更觉孤高清丽。
她赏了会儿花,回身进洞。
靠近洞口的地方堆着不少干树枝,她想,八成是公子之前留下的,遂捡了一大把过来准备生火。
她刚用打火石将树枝点燃,背后突然一凉——
寒毛竖立,可怖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不知哪来的直觉要她不可轻举妄动。
她悄悄握住一把已燃火的树枝,屏息,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身面向洞口。
那是一头庞然大物。
那头巨兽,灰中夹黑的杂色皮毛蓬松而略焦,它四足强而有力,尾巴放得低低的,然后缓慢地扫动。
狼。
以目力去测,这头灰狼至少有她两倍大,它的齿惊人尖锐,它的眼……樊香实掌心生汗,整个背也已汗湿,她头一遭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一块香肉,狼的眼神这么告诉她。
她能应付吗?呵,即便不能,也得硬着头皮对付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努力求活……爹,帮我……爹,保佑阿实啊……她不能死,她要跟喜爱的男人在一起,陪他很久、很久……
灰狼扑来时,她将地上那火堆踢向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滚向一旁,持在手中的火一直走熄。
她利落爬起,双眸沉着,一下子已抢到洞口边。
然那头饿狼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她不及逃出洞,狼已从她身后再次扑来——
陆芳远全身血液几在瞬间结冻!
他带着粮食衣物走回时,原是在雪峰上徐行,尚未抵达石洞就知有异……风不对,气味不对!当下他东西全抛地上,提气窜回。
只是当那头庞大巨物再次扑向樊香实时,他眼睁睁看着,却还差两个窜伏才能赶到她身边,他大喝,希望引来那头巨兽注意,足下不停,宽袖疾扬,一片小东西已以暗器手法疾射而去。
他力道下足十分,那暗器穿透灰狼头部,但它原已跃在半空,前足锐爪尽出,扑腾过来的猛势仍把不及躲开的樊香实压倒,大张的狼嘴对准她颈部压倒。
压倒。静止不动。狼不动,她亦无丝毫动静。
“阿实!”
赶到时,他快疯了。
“阿实——阿实——”
没有声音回应他。
那狼身沉重,他一发狠,竟两下挥袖便把它扫开,比在扫断那片夜合树撒气时狠上好几倍,那头大狼生生让他扫出洞口,掉进万丈深谷中。
他看到她。
她半身的血,双眸瞠得大大的,眸中无神……然,是有气息的!
她胸脯鼓伏明显,正用力再用力地喘息,把凛冽空气用力吸进肺脏,再重重吐出浊气……
活着。她还活着!
陆芳远低头看她血染的腰侧,双手不停在她身上摸索,试图找出伤口,急声问:“哪里受伤?哪里痛?阿实,告诉我,跟我说话!”
听他骤然一吼,樊香实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
“没……没、没有……”喉头堵塞,嗓音发颤,她转了转渐复神采的眸珠,扯住他不断在她身上搜寻伤到的手。“这些都不、不是我的血……我没伤着……”
她微微举高握在手中的武器。
他定睛一看,竟是那根精钢冶制出来的中空钢针。
那根钢针在江北取过她心头血后,就光明正大变成她的了。
樊香实此时艰涩挤出话,道:“我没有乱跑,我、我很乖的,可是它突然就出现了……我不知道它何时跃进洞里,但是……但我有察觉到,只是洞口被它堵住,我没办法逃……我、我必须诱开它,才能窜出去……”
她吞咽唾液,小脸发白,方才全靠求生意志强撑,如今危险一除,她说话都不利索了。
“第、第一次它扑过来,我、我有滚倒避开的……但它动作好快好快,再扑过来时,我来不及躲……来不及了,我、我转过身,拿钢针对准它,尽量放低身子……它扑过来,钢针就直直刺进它心窝,不是我的血……公子,不是我的血,我没事的……你拿暗器打它了是不?那头狼跃在半空时,突然嗥叫了声,它摔下来,我、我就顺利刺中它了……公子发暗器打它了是不?你、你你——啊!你流血了?!”
她看到他鲜血直流的右手食指,指上的指甲已少掉一半,露出里头嫩红血肉。
“你……这是怎么了?”
她急问,捧着他的手连忙坐起来,适才所受的惊吓瞬间仿佛都淡了,眸中只余他的伤指。
他抿唇不语,两眼一瞬也不瞬,目中厉色犹在。
樊香实细细搜寻他的眉宇神态,忽然间明白了,心中不禁一痛。
“你干么扳断指甲当暗器打啊?!”
他乖戾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我没带铜钱。”
樊香实一愣。
呃……说得也是,来这是确实用不着带铜钱银两。
“那、那你袖里那些药瓶、药罐、药匣呢?”
“跟那些粮食衣物整理在同个包袱里,丢在雪地上了。”他嗓音平板。
“嗄?!”她又是一愣,随即懂了。他肯定察觉有异,飞奔回来时哪还顾得上那些东西。“那总能随手捏个雪球当暗器打吧……”
他静了静,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想到。”
以他脑子那么好使、绝顶聪明的人,却说“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