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公主的武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莎曼公主的武士-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罗亚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从窗子透进的月光太过明亮,即使他数了一千只羊,仍然无法沉入梦乡。或许是太久没回威登山谷,才会有这种不适感吧,他这么为自己的反常作了解释,故意忽略莎曼的影子。
  既然睡不著,索性穿衣出门。月色像泼溅而出的牛奶,四处流淌,罗亚沿著鹅卵石小径朝前走,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心事。
  莫尔大人老了。他想起刚回来时见到养父的印象,憔悴的容颜、皱纹深刻的额头,微微有些佝楼的身影,过于沉重的负担使这个刚勇的贵族武士过早地消耗了精力,如今的西蒙·德·莫尔勋爵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强壮而威武的禁卫队长。当然,自己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一心想要加入禁卫队,成为合格武士的天真少年。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往日渴切盼望的柬西,如今不值一提。人生的道路不只一条,这大概就是七年行商生涯所学到最宝贵的一课吧。
  那么莎曼呢?不由自主地,思绪又牵绕回那个月下精灵般的女子身上。
  她……大概也变得像那些贵族女子一样,关心自己的容貌胜于头脑,享受珠宝绸缎的奢华,陶醉于被年轻男子追求的旖旎情事吧?虽说是偏见,但他确实曾经过么想,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期盼也不为过。
  既然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那么她也应该会改变,就不必再为过去而感到懊悔和悲伤了,就这样,就是这样。
  然而,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莎曼竟然以公主之尊执意随乔菲尔德医生学习医术,还时常独自去白杨村为村民看诊。罗亚无法想像,记忆中那个爱哭、爱笑,怕苦、怕疼、怕见血的娇贵少女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变得让他措手不及,变得让他不自禁感到莫名的恼怒。
  为什么?在他放弃与命运抗争之后,她反倒选择挑战世界,并坚持到今天?
  踏著白石小径漫无目的地一直走,抬头才发现眼前庞大的黑影是岩堡的钟楼。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推开神堂的门,沿著曾经走过千百回的石梯一直上到顶层的高台。
  皎洁的月辉洒在空荡荡的塔顶,风掠过鼻尖,带来一丝凉意,从远远的沙漠传来呜咽似的悲歌。墙角的那株小树枝干已经长到手腕粗细,油油的叶片像顽皮的小手在风中招摇。罗亚馒慢走到树前,时光的流逝使这树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之于他,有什么东西却被渐渐掩埋。
  记忆中的童话书、识字游戏、叶哨、沙歌……他忍不住要叹息,今夜莎曼简直像是幽灵,步步紧随,无处不在,哪里都藏著她的影子。下意识扯下一片树叶,凑在唇间,熟悉的曲调穿越时光,再次回响。
  也许是太过出神,他竟没听见身后的细微脚步声,而来人也无意打扰,月光下,那窈窕的身影静静地仁立,静静地凝视著他。
  一曲既终,他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转过身来,却骤然怔住。半晌,他垂首俯身行礼,“请原谅我的惊讶,公主殿下,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语音镇定,声调平稳,礼仪周全,无懈可击。毕竟是经过磨练的,昨夜,只是太过突然,所以才会仓皇失措。
  她没有回答,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两人的模样,隔了七年岁月彼此凝视,与记忆中的面容对照,寻找童年时的影子,他们同时发现,记忆是如此清晰,而改变又是如此不可思议。
  他带着惊叹的心情看她。昨夜因为震惊和她密不透风的穿著令他未看清她的面容,而今夜,淡紫色的衣裙完美地包裹著她窈窕的娇躯,眉目如画,那头恍如金线织就的长发令清冷的月光都变得温暖起来了。时间是一双神奇的手,催促花蕾绽放,过去的稚气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这是一位全新的莎曼,光彩璀璨,令人目眩。
  一个精灵,他模糊地想著,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童年时的眼光来看她。
  她近乎贪婪地端详著他。他的相貌没有太多改变,然而岁月的轨迹,要仔细找总是有的。比如从前深棕色的瞳孔,一点一点地转淡,变成现在的钱揭色。从前机灵倔强的眼神,一天一天收敛,变成现在的沉稳含蓄。罗亚己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清秀的吉德少年,他俊美而强壮,练达深沉,完完全全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
  一位武士,她骄傲地想著,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这是她的罗亚。
  “月亮悄悄地升上天空,山同的幽暗变为透明,寂静飘落在湖水上,山谷里吹拂著轻风,春天的夜莺沉默了,午夜的翱翔这样幽静……”清脆的、含著一点笑意的声音,她的微笑缓缓漾出,双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美好的贝齿,再衬以一对迷人的笑涡。“还记得这首诗吗?”
  他无言,那是《吟游诗集》中他最喜欢的一首,曾经无数次背诵过,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月色太美,让人不忍错过呢。”她向他走近,轻盈而仪态大方。当她的衣裙轻轻擦过他的身体时,淡淡的草药清香掠过西端,他屏住呼吸,心跳瞬间乱了节奏,然而,并非儿时熟悉的拥抱,她只是越过他,走到树旁,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欢快的音符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其流畅与七年前的笨拙有如天渊之别。
  “你瞧,”她回过头来,对他微笑。“我已经吹得很好了,不是吗?”
  他突然有一种回忆幻灭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不是那个靠在他肩头倾听风声的女孩,不再是他的莎曼。
  仿佛一块大石堵在胸口,他感到一阵窒闷,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殿下,很晚了,请允许我告退。”不等莎曼回答,他转身就走,急促的脚步简直像在逃窜。
  走到梯口,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声音低沉,却字字敲打在心上。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罗亚。”
  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他默然无语,匆匆下楼,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紧,终于明白,时间不会让人不痛,它只是让你习惯了痛。那久远的伤口从来没能真正痊愈。
  “罗亚……”望著他迅速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莎曼轻轻的、低低的,默念这个珍藏了七年的名字。
  名字是一种咒语,是想念人、呼唤人、束缚人的一种力量。这些年来,顶著巨大的压力,坚持自己的选择,她相信罗亚终有一天会回来,每每都是依靠这个名字支撑著她走下去。如今,信念已然成为现实,她甚至莫名地认为,是她锲而不舍的呼唤把他召回来的。
  对他的情感如往昔一般纯净、深切,莎曼的倔强,即使是面对时间这样无情的敌人,也不认输。
  此后的几天,罗亚一直忙于整理商队往来的文书与契约,以及结算这半年交易的利润,在得出正确数字后,他大大呼了口气,带著帐簿去找商队首领。
  克利德回到托勒利夏后就转换回王室内廷总管的角色,他对自己这个得力助手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并且不吝于赞赏。“罗亚,你有一副做生意的好头脑,假以时日,你会是穆大陆最出色的行商之一。
  “好好干,年轻人,我己经决定向王子殿下推荐,由你来接替商队首领的位子,你会有光明前途的。”
  他一下子怔住了。让一个吉德人来担任商队首领?
  “不用担心,”克利德仿佛看透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我会来想办法。”
  他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激闪而过的火花。“谢谢您。”
  从房间出来,罗亚仍感到身体深处沸腾的热度和昂扬感,那是能力得到承认与肯定的喜悦,以及对未来半憧憬半畏惧的迷惘。
  “罗亚大哥!”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罗亚转头看见一张少年兴奋的笑脸。
  “在这儿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卢克,是你啊。”罗亚也笑起来,“几天没见,过得还好吧?”
  卢克的脸垮下来,扁了扁嘴,没有回答,眼神透著委屈。
  罗亚搂著他的肩把他拉到外面,“怎么了,做错事挨克利德大人骂了?”
  他不满地抗议,“我才不会惹克利德大人生气呢!”
  “那是怎么了?”罗亚耐心地问。卢克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不会没事自己闹别扭的。
  他低著头,好半天才闷闷地说:“就是那些贵族大人们啊,他们嘲笑我的口音和长相,还骂我是诺丹乡巴佬。罗亚大哥,我不明白,诺丹人和伊林梅尔人有什么不一样?在米都尔我们从来不嘲笑他乡异客。”
  罗亚的心重重一沉,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卢克解释,这些困居于此的贵族们必须以高傲和夸耀来掩饰无力与颓废,除了祖先的荣耀与贵族的血统,他们已经没东西可以支撑自己的信念。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有权利以剥夺他人的信念为乐。
  看著卢克困惑受伤的眼,罗亚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到达理想彼岸之前,他还有无数荆棘之路要走,这仅仅是第一重障碍而已。早已尝过这种痛苦的罗亚,无法给他更好的建议。
  “卢克,记住,无论什么样的侮辱,成功就是最好的报复。”
  离开王宫,罗亚满怀心事地走回自己和养父的住处,一路上半垂著头,心不在焉,直到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喂,小伙子,等一等!喂!”
  沉思被打断,他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位胖胖的老者提著一个藤制的小箱于快步向他走来,满面笑容,老远就喊道:“老天,瞧瞧这是谁!罗亚·莫尔,你终于回来了,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
  “乔菲尔德医生,好久不见了。”罗亚报以真诚的微笑。这位伊林梅尔的御医,是极少数不曾鄙视他吉德贱民身分的好人。
  乔菲尔德放下藤箱,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兴奋地用力拍他的肩膀,笑声在宽厚的胸腔中回荡。“我去提耶购买药材,昨天才回来,莎曼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还不相信哪,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罗亚保持微笑不说话。莎曼……每当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总是要么痛楚要么甜蜜,不过他必须承认,痛楚总是多于甜蜜。
  “我正好要去看莫尔勋爵,一起走吧。”乔菲尔德拎起药箱,笑著拍了拍箱盖,“这次买到金盏草,总算是把药方配齐了,莫尔勋爵可一直等著这药呢。”
  “医生,您说什么?西蒙大人生病了吗?”
  “怎么,你不知道?”乔菲尔德一怔,“莫尔勋爵的心脏不好己经三、四年了,他从来没跟你说过吗?”
  罗亚紧紧咬着牙,脸色刷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默许他不回托勒利夏的西蒙大人会突然派人带信要他回来,为什么年当壮盛的养父会过早地显现出衰老,“医生,您告诉我,西蒙大人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有没有危险?快告诉我!”
  “罗亚,不用这么紧张,莫尔勋爵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我每个月会为他做一次检查,这种病只要长时间的休养,按时服药,一般不会发作。只是,勋爵实在太过操劳了,这样下去,恐怕药物也不能舒缓他的病情,心脏终告衰竭。”
  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按捺心头的恐慌与焦灼,罗亚几乎是粗暴地夺过齐菲尔德平上的药箱。“请原谅,医生,让我们快点走吧!”
  罗亚拖著气喘吁吁的乔菲尔德来到门前,刚踏上木阶,就听到从屋里传来模糊的人语,顾不得礼貌,他一把推开门。
  “西蒙大人,乔菲尔德医生来了……”
  在看清造访者的一瞬间,他的声音像被掐断了,而他身旁的乔菲尔德则叫道:“莎曼,原来你己经先来了,给莫尔勋爵做过检查了吗?”
  穿著朴素灰蓝裙服的莎曼从桌旁站起来,点点头。“做过了,老师,一切正常。”
  “很好。”乔菲尔德抹著汗,从愣在一旁的罗亚手中接过药箱,走进屋去。
  莎曼默默退开,将勋爵身旁的位署让给老师。
  西蒙的脸色微显苍白,精神却很爽朗;微笑著对老御医说:“殿下的医术己经很纯熟了,医生你后继有人啊。”
  “是啊,殿下越来越能干了,多亏有这个好学生,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非忙断不可。”乔菲尔德对这个聪明的学生也是赞赏不已,颇觉颜面有光。
  罗亚深吸了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走上前沉声问:“西蒙大人,为什么您没有早些告诉我您身体不好?”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用太担心。”西蒙的声音平静,带著一点温和的命令。“罗亚,我想和医生单独谈谈。”
  闻言,莎曼立刻走出屋去,迟疑了一下,他也无奈地服从了。
  将屋门关上,罗亚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很尴尬的处境,那个他一心想要避开的人,就站在几步外,和他面面相觑,这己经不是转身离开或礼貌寒暄可以解决的了。
  他们沉默地彼此互视,仿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沟通。
  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心思却完全没办法理清,张了张嘴,说出的还是——“西蒙大人的病真的不要紧吗?殿下。”
  莎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屋前的白石小径,他为她的态度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七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土地,如今已被清理乾净种上一株株野蔷薇,柔嫩的枝条开满粉白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莎曼在一丛盛放的蔷薇前停住,这里离木屋已有一段距离,只要不高声说话,屋里的人是听不见的。
  “不,那病很严重。”转过身来,她轻而严肃地说。
  站在花丛前的她美丽得恍如一幅画,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罗亚在刹那恍惚中差点没能听懂她的话,迟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医生说的和你不一样,你真的确定吗?”
  “罗亚,你冷静听我说。”她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安抚他的激动。“莫尔勋爵的心脏己经严重衰弱,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劳累,可是我没办法说服他停止工作。”
  罗亚咬著牙,几乎是痛恨地想著,如果没有那些虚无的、所谓的忠诚、责任、复国大业,对托勒利夏毫无归属感的他大可以带著西蒙大人离开,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他也看不出,那些整日只知沉溺于旧日荣华,空想复国的贵族们究竟有什么为之效命的价值。
  “这就是武士的信念,嗯?为了忠诚与誓言一切都可以牺牲?”他忍不住冷笑,“你们这些王族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
  莎曼只是平静地回答,“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它也许不值得,但没有它,别的就更不值得。”
  她这种冷静的态度更一步刺激了他的愤然。“那么你呢?你又为了什么而做这些?”他指著她抱在怀里的小小药箱。
  “我吗?”她低头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开始因为倔强、不愿服输,现在,我只想为大家做点有用的事,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
  这个理由真的很简单,简单到罗亚几乎无法相信。如果说从山脚向上爬异常艰难,那么从山顶降下凡尘又何尝容易,难道仅仅只为“想为大家做点事”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
  但他相信她,从小,她就是个傻傻的软心肠的孩子啊!一种奇异的感动充斥胸口。“不会觉得辛苦吗?”
  “大概习惯了吧。”她慢慢地说,想起刚开始要求学医时所遭到的巨大阻力,从兄长到贵族们一致反对;想起自己以绝食威胁换取兄长的勉强默许;想起在行医时不能公开公主身分的可笑条件,想起学医过程中遇到的种种未曾料到的困难……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有时候,倔强可以让人变得坚强,而坚强则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