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东子,我现在犯事儿了,帮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你犯了啥事儿?”
“命案!”
“我操!”
“能不能找到?”
“……你……”
二东子懵了,彻底被吓着了。看着刘海柱那硕大的斗笠,二东子搓着旱烟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不语。
刘海柱也沉默了会儿,对二东子说:“别跟别人说我找过你,对你也不好,兄弟保重吧!”说完,刘海柱转身就走。
“……”二东子继续沉默不语。
刘海柱刚走出门,二东子就追上了上来:“走吧,柱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就记着,我家现在就剩我一个儿子就行。
“……”
刘海柱停下了脚步:“现在先不走,明天上午十点,南山纪念碑见。”
二东子一声叹息,没再问,他知道问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
第二天早上,刘海柱没有再去修自行车摊,而是去了知青办,提着一把包着报纸的菜刀去的。
“张主任来了吗?”刘海柱问传达室的老头。
“没来,你是?”这传达室的老头怎么看刘海柱也不像知青。穿得这么邋遢不说,还一口正宗的东北话。
“我找他有事儿。”
“……签个字吧!”老头满脸狐疑。
“嗯。”刘海柱在访客登记簿上认认真真地签下了张浩然的名字。
刘海柱这样缺乏幽默细胞的人,平时很少玩儿这种黑色幽默。今天他是气糊涂了。
刘海柱在离办公室不到10米的地方等了不到20分钟,穿着一件白色衬衣的张主任就走进了办公室。
刘海柱随后就进了他的办公室,回手就把门锁上了。
“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刘海柱撤下了菜刀上的报纸。
“来人啊!”张主任一声大喊,但看似并不慌张。
“你是因为欺负周萌死的。”
刘海柱向前一冲,一菜刀就抡了过去。
张主任没有像刘海柱想象的那样躲闪或后退,反而赤手冲了上去,一把攥住了刘海柱拿着菜刀的手腕。
刘海柱太轻敌了,万万没有想到张主任还是个练家子,张主任那攥着他持刀手腕的手,跟个钢箍似的,手腕又麻又痛,根本没法发力。
刘海柱左手又是一拳朝张主任面门打去,张主任轻巧地闪开后奋力拧刘海柱的胳膊。
刘海柱的力气也不小,张主任愣是没拧动,但是菜刀落在了地上,刘海柱顺势一脚撩阴腿朝张主任的下阴踢去,张主任只好撒开拧着刘海柱的胳膊然后向后一躲,刘海柱又是一脚朝张主任踹去,张主任又擒住了刘海柱的脚腕子。
看来在部队时,张主任是擒拿教练,这几手功夫十分漂亮,如果遇到的不是街战天才刘海柱,换了别人早被打趴下了。
擒住了刘海柱脚腕子的张主任奋力向后一拽,意图让刘海柱失去平衡,哪知水磨石地上早上刚刚掸了水太滑,自己向后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
刘海柱失去了平衡,和张主任一起跌倒在地。他们经过一番交手,都翻滚在了张主任办公室的茶几下面。
滚倒在地的刘海柱又祭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扣眼珠子!食指中指直奔张主任的俩眼珠子而去,可这张主任毫不惊慌,劈手就握住了刘海柱的手指。奋力一掰,“咯嘣”一声脆响后,刘海柱一声惨叫。
不过刘海柱耐痛能力惊人,一侧头就看见了自己右侧茶几上放着一物,刘海柱顺手抓过来就插到了张主任的脖子上。
这回毫无防备的张主任一声惨叫,松开了抓着刘海柱手指的手捂住了脖子。
刘海柱抓着手中那物又是一插,插到了张主任的脸上,张主任又是一声惨叫。他的身手远胜刘海柱,但是耐痛力显然远不如中日在在街头斗殴的刘海柱强大。再者说,刘海柱是抱了杀人的念头来拼死的,而张主任只是防卫,心态不一样,迸发出来的能量自然也是不一样。
刘海柱这第三扎,戳到了张主任的手背骨上。刘海柱这次明显手感不对,感觉到手中那物弯了。
此时刘海柱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那物居然是一管蘸水笔!!!蘸水笔这东西现在基本上绝迹了,这东西构造简单,一个长长的塑料管上插着一个约四厘米的笔尖,蘸钢笔水才能用。
刘海柱居然就用这破懂西给张主任扎了两个对穿!
看来人在愤怒时的能量会暴涨。
此时,办公室外的人开始踹门了。可能是张主任昨天把门修的太结实了,所以两下居然没踹开。
刘海柱抄起落在地上的菜刀,没头没脑地朝张主任的脑袋和脖子上乱剁了三下后跳上了张主任的办公桌,拉开窗户跳了出去,逃之夭夭,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那个修车摊,在其后的五年中再也没有人开过。
等五年后这个修车摊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戴斗笠的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多了一把山羊胡子。
36节煤油灯
刘海柱在南山上准时等到了二东子。
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机灵劲儿的二东子显然一夜没睡,显得格外疲惫。
“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不远。”
二东子说是不远,可刘海柱和二东子走到了黄昏才走到。
这是一座荒山,刘海柱记得小时候曾经来过,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上到了。”
“这里?”
刘海柱知道这山本来是一座接近于原始森林的山,但是在大跃进的时候树都被砍光了,现在成了一座荒山,这荒山的方圆十里都没有一家人家。
“这里有山洞?”
“有人家。”说完,二东子向前一指。
刘海柱果然看见了两间土房,这土房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是谁家?”
“我师傅家。”
刘海柱瞪大了眼睛。刘海柱早就知道二东子有个师傅,可是刘海柱始终不知道二东子的师傅究竟是谁,因为二东子始终没提起过,刘海柱还以为二东子的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这小土房子盖在山脚下,虽然房子不是很小,但是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上已经掉坯了,屋顶上也长满了草。已经是春天了,可这房子窗户上的塑料布还没拆。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几张还没怎么褪色的对联,刘海柱还真不敢相信这房子有人住。再说,就在这山村老宅如何生活?
二东子没理会刘海柱,“笃”,“笃”,敲了敲木头房门。这房门可不能用力敲,敲得力气大点儿非得把门敲倒了不可。
“嗯,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刘海柱等了5分钟,还是没人开门。
“我师傅走路不方便。”二东子说。又过了至少5分钟,门才“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架着拐的老头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
刘海柱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呆了:这老头右腿少了半截,右胳膊少了半截,左手就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大概170cm左右的个头,可是看起来没有80斤,脸皮已经包在了骨头上,根本看不出年龄,两只眼睛已经浑浊得分不清黑白眼仁。虽然是个活着的人,但是似乎应经没有一丝生气。穿着一套土布的毛氏制服,但是已经根本分不出来究竟是灰色还是蓝色。
“柱子,这是我师傅。”二东子说。
“师傅。”刘海柱也跟着叫了一声。
二东子的师傅没说话,架着拐慢慢地转过身进了屋,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进了小土屋。
这房间也太埋汰了,炕席上全是灰不说,连被子上似乎也全是灰。墙上糊的报纸早就被熏得焦黄,连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不仔细辨认也和墙上糊的报纸分不开了。刘海柱还定睛看了看报纸,那报纸上日期居然是1969年。敢情这房间已经快13年没糊过新报纸了?二东子这徒弟是怎么当的?
二东子把这老头扶到了炕上,帮这老头点着了根烟。刘海柱定睛一看:我操,中华烟,住这破房子抽中华!
二东子说话了:“师傅,这是我朋友,刘海柱,犯事儿了,来您这儿住一段时间。”
“哦……”
这老头用他那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眼睛盯着刘海柱看,浑身上下地打量。刘海柱被看得直发毛,还不知道说啥好。
二东子好像挺尊重他师傅,老头儿不说话,二东子也就坐在炕沿上不说话。刘海柱晾在地中间,这个难受。
“他那手指头折了吧,找点红花油给他涂上。”老头说。
谁说老眼昏花啊!这老头眼睛比谁都贼!居然从刘海柱的手型上就看出来刘海柱的手指头折了。现在刘海柱愈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神叨。
“坐下啊,傻站着干啥?!”二东子对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才如梦初醒。
二东子从房间里仅有的一个红色破柜子里摸出了瓶红花油,给刘海柱涂抹,刘海柱咬着牙,一声没吭。
老头咳嗽了两声,问:“犯了啥事儿啊?”
“把人砍了。”
“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没死。”
刘海柱说这席话时贼眉鼠眼地看着二东子,二东子却面无表情。
刘海柱这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先跟二东子说他杀人了,如果现在又说没杀人,他真怕二东子跟他恼了。
“二东子,不好意思啊。”刘海柱挺愧疚。
二东子没搭理刘海柱,转头跟他师傅说:“他肯定没杀人,但是肯定犯了不小的事儿。”
认识二东子这么久,刘海柱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二东子了。二东子虽然一路上没说,但是早就看出来了。二东子那眼睛是啥眼睛?那是贼眼睛!比谁的眼睛都亮!
老头没啥表情,吧嗒着烟对着刘海柱说:“我跟二东子说过了,别往我这儿带人,这十来年他没带过,不过今天带你来了,你就在这住吧。”
二东子说:“柱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来了也给您做个伴。”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
“师傅,他就留这儿了,我下礼拜过来给您送东西,您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跟使唤我一样就行。我先走了,天不早了。”二东子起身告辞了。
刘海柱觉得挺愧疚,把二东子送到了门外。其实他昨天真是想杀人……
“以后好好照顾我师傅吧,你叫他师傅就行。”
“那一定。”
“他现在老了,腿脚都不灵便。”
“嗯,对了,你走着回去?今天你咋不骑车子?”
“我今天早上哪儿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儿,骑自行车上公路安全吗?”
“咳……”
“我每礼拜都来这,你那边的信儿我帮你打听,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我把知青办主任给砍了。”
“……知道了。”二东子转身走了。
看着夕阳下二东子那疲倦的背影,刘海柱胸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贼不可靠?二东子就是最大的贼,可他对自己就是那么可靠。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人性辉煌的一面。
回到了土屋,房间里已经太暗了,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掌灯啊!”老头指了指柜上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上的煤灰起了起码半指厚了,即使刘海柱最近开始邋遢了,但是依然觉得拿在手里够脏的。
“师傅,晚上咱们吃啥啊?我下地给您做去。”
“箱子里有蛋糕。”
“就吃蛋糕?”
“嗯,我就吃这个。”
“……那我给你烧点水去吧。”
“不用,有酒。”
刘海柱抓狂了,这是什么生活?蛋糕加白酒?蛋糕固然挺贵,但是着东西没油水啊?像是刘海柱这样的小伙子。要是真几个礼拜不进点儿油水,那非饿瘪了不可。而且还喝酒?不过一顿两顿的显然还没啥事儿,刘海柱拿来了蛋糕和白酒,摆在了炕上的八仙桌上。
这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面对面蛋糕配酒小酌了起来。老头几口酒喝了下去,说话利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这烟啊、酒啊、蛋糕啊都是二东子送的,每个礼拜他都来。”
“他这人就是仗义。”
“要是没他,我早死了。”
“师傅您今年高寿了?”
“73。”
刘海柱掐指一算“这老头还是清朝生人呢!”
“哎呀,哎呀,真不容易。”
“73、84,是个坎。我看是够呛能过去了。”
可能是这老头太久没说话的缘故,跟刘海柱越唠话越多。
“您肯定能过。”
“你犯了啥事儿?”
刘海柱把砍张主任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头半晌不语。
“咋了?师傅?”
“你把这姑娘害了。”老头抿了口酒。
“咋了?”刘海柱这才缓过味来,但是刘海柱还是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帮她出气了啊。”
“出气了?我看这姑娘以后想在市里搞对象都难。”
“又咋了?!”刘海柱听到老头这么说快跳起来了。
“你这么一弄,满城风雨,就算是谁笨也该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以后还有人愿意要这姑娘吗?”
“……”这些事儿,刘海柱可从来没想过。听到老头说这些,刘海柱才发现自己做了多蠢一件事儿,现在刘海柱觉得自己练呼吸都困难。
这老头老归老,但是可真不糊涂,每说一句话都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要是被抓住肯定得判了,你才这么年轻,就在这儿过一辈子吧。这儿安全,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了这房子就归你了。”
刘海柱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天早上的行为是害人害己,与其说是为周萌出一口恶气,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出气。这样的事儿,刘海柱以前真是没少干。
现在的刘海柱虚汗直流,当了27年浑人,到了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尽管过去的几个月中刘海柱有所收敛,但是愣头青本色根本没变。
“师傅,我……”
“你看这油灯没?”
“嗯,咋了?”
“这油啊,如果不用灯芯子直接点,那马上也就烧光了。用了灯芯子,它能烧挺久。灯油就这么点儿,就看你怎么用了。”老头又抿了口酒。
刘海柱从来都是一把火,先烧光了再说。
“我是快油尽灯枯喽,睡吧。”老头看样子是累了,吹灭了灯。
刘海柱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老头白天不怎么说话,就是喝了点儿酒然后话多一点。
老头跟刘海柱说:“我以前就是没省着用,你看看我现在……”
刘海柱硬着头皮问:“腿是咋弄的?”
老头说:“被人按在汽车轱辘底下轧的,来回轧了好几次。”
刘海柱无语……
老头接着说:“胳膊也是。”
刘海柱继续无语……
老头又接着说:“手指头是被人堕去的。手指头是先被剁的,胳膊和腿是在这5年以后才断的。我现在这样,已经17年了。”
是夜,刘海柱继续辗转反侧,睡不着。
第三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
老头跟刘海柱说:“其实我有老婆也有孩子。”
刘海柱问:“现在在哪儿呢?还好吗?”
老头说:“房后有仨坟,看见了吗?我老婆孩子就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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