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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军毕竟人还聪明，听项存辉这么一说，马上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地应和：“项县长说笑了。”
赵国亮插话道：“这位是我们县里的交通局局长吴一高同志，从乡镇调上来的。”
吴一高是县里出了名的硬汉，项存辉在琼台工作时还点过他的名，推荐到省里当劳模。乡里的行政首长能当上劳模的，恐怕在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先例。这个吴一高平时总逮不住人，在县里工作这么长时间了，项存辉没能和他正面打过一次招呼，有事也只是通电话解决。
新浦乡四周都是山，蕨菜相当丰富，在吴一高亲自负责下当年就创利200万元，成了全县最富有的乡。为防止蕨菜滥采引起资源短缺，吴一高十次跑到省里登门求教，终于感动了省农大的蕨类栽培专家。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千里迢迢跟着他来到山沟里，一待就是一个月，硬把栽培技术传授给了所有大字不识一个的山民。
中国基层工作最难的莫过于计划生育管理，穷得敲着水缸叮当响的新浦乡人香火观念特别强，一家人不生他三四个孩子绝不罢休，再加上人口分散，东一坳西一湾的，管理难度很大，前几任乡长都在计划生育上栽了跟头。吴一高一上任，马上就召集各村书记、村长和大大小小的村干部宣布施政纲领：村民超生一胎的，村书记罚款一百，超生两胎的书记村长各罚一百，依次类推到各个村干部；如果任期内总计超生五胎的，村干部集体免职；如果一年内没有超生的，各奖五十。政令宣布后，新浦乡超生现象就销声匿迹了。在吴一高四年任期内，硬是打通了新浦乡到县城的通道。项存辉走后不久，他就调到了县交通局。
见项存辉对自己这么热情，吴一高忙说：“项县长，这久仰应当是我说的，我们县里提到你谁不知道啊？”
项存辉呵呵一笑：“老吴啊，你可是省劳模，全省闻名呢！你这大忙人就是闲不住，两年前县里开乡镇工作动员大会暨优秀乡镇长颁奖典礼，你预排在第一个。等到颁奖时，叫了半天也不见你的影子，大庭广众之下害得我好没面子呢！后来听说你有急事回乡去了，想当无名英雄啊？”
吴一高轻叹了一声，说：“项县长好记性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时，赵国亮身后有位年轻人走了过来，双手握着项存辉的右手说：“项县长好，我们赵县长常提起你啊。”
听了这话，赵国亮就笑了，说：“小程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往我额头上贴金啊。项县长可是我的老上级，对我很了解的。”
项存辉也跟着说：“小程越来越精了，赵县长高明啊，会用人。”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酒店，早有小姐把他们引到包厢里。大家分主宾坐好，小姐过来问上什么酒，目光投向项存辉。项存辉心想小姐真不懂事，连主宾都不分，就笑着说：“你是不是刚来酒店上班啊？”小姐像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捏了捏红色旗袍礼服的边角，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3）
赵国亮忙说：“大家看看项县长的派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主角啊！”小姐投来了感激一瞥，项存辉却只当没看见。
项存辉不紧不慢地说：“我有什么派头，客随主便，你赵县长才是真正的主人！”其实项存辉心里高兴着呢，很多人都说他像大官，人高马大额宽脸方，配副宽边眼镜既有高级官员的威仪又有知识分子的内涵。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的人一多，他自己也慢慢信以为真了。
在项存辉上小学那阵子，邻村的算命先生刘瞎子给众人算命。到项母报上生辰八字时，刘瞎子的嘴角抖了一下，说她后半辈只管享清福，酒肉不愁山珍海味常有，很有老来福。项母虽然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信，要刘瞎子说出道道来。刘瞎子便说她膝下一子一女，子为虎子女为凤女，虎子十三，凤女九岁。这一说大家都奇了，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听他再说下去。结果他连项存辉身上有几颗瘊子，分布在哪些位置都说得一清二楚。吃过晚饭后，项母硬是挤出一块钱要刘瞎子收下。刘半仙见项母客气，临走时告诫她一定要让儿女好好学习，将来必成大器，特别是儿子，日后自有贵人抬爱知音辅佐。自那以后项母把一对儿女送到叔公那里寄养，条件是叔公的一日三餐由她全包，只要看管好这对虎子凤女就行。叔公是个老私塾，当过账房先生，正愁闷在家中空有满腹诗书却没米下锅，碰到这种动脑不耗力的好事，求之不得。
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摩拳擦掌地搞了一年，两年后的夏天项存辉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进了浙江大学。想起这些，项存辉便牵挂起琼台县的老母来。听赵国亮要点五粮液的时候，他摆摆手说：“我们都是老熟人用不着这样客气，就上古井贡吧，我们县里还不富裕啊！大家说是不是？”
赵国亮笑呵呵地说：“项县长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想着纪律。不过今天就破个例吧，大家特意请你来，略表心意喽。”赵国亮单独同项存辉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讲究形式，两人像亲兄弟，但在场面上，他总是层次分明，这让项存辉十分佩服他。
吴一高见项存辉没有一点架子，心中多了分敬意，转过头对赵国亮说：“赵县长，就依项县长吧。”
项存辉见大家只笑不说话，就招手叫小姐斟酒。待酒斟满后，项存辉才说：“赵县长真会说话，我是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回领导，得罪的地方还要请大家包涵呢！来，这一杯是我借花献佛敬父老乡亲。”
官场就是官场，靠相互抬举来维护领导在下属前面的权威。马新军见赵县长这么抬高项存辉，只好放下平日里的傲慢，客客气气地举杯敬酒。
项存辉摆摆手说：“小马啊！赵县长才是你的顶头上司，要敬得先敬他，赵县长是县里的红人，他一高兴说不准就派你到省城当办事处主任了。那可风光了，说不准哪天被省领导看中，就连升三级喽。”项存辉说这话除了投桃报李感谢赵国亮外，还多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借机报复马新军的怠慢，杀杀他的霸气。
他实在想不通琼台县为什么会派马新军这样一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家伙当办事处主任。办事处说白了就是联络处，主事人当然要上通下达左右逢源人前人后玩得转。可马新军连自己这个老上级都敢爱理不理，他还能理顺那些素昧平生的各路英雄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4）
很快项存辉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马新军端着杯子只微微地愣了一下，就接腔说：“项县长想得倒真是周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省里这辈子不敢指望，不过在市里得靠你罩着，否则我无法向赵县长交差啊！”说完端起杯看着项存辉，又朝赵国亮笑笑，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
马新军这一说变被动为主动，不但把赵国亮捧得高高在上，让旁人听了也觉得他十分捧项存辉的场子。项存辉摸不透马新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往好里说是识得抬举，关键时刻能维护领导形象，往深层想则另有意思，不过是说看在赵国亮的面子上他马新军才买项存辉一回账。有些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不好点穿，他暗叹自己看走了眼，低估了马新军。这种人或许没有其他特长，但场合一定分得清，说出来的话光溜溜地不留话柄，能让人费神地寻思半天而不得要领。这样一想，席上便沉默了三五分钟。
项存辉刚端酒碰杯，赵国亮又说话了：“小马啊，想不到你在市里这两年进步不少啊，整天同市领导打交道，耳濡目染水平节节攀升嘛，市里的领导水平就是高！”赵国亮大概从项存辉刚才的沉默中看出了项存辉有什么不快，忙说话调高气氛。
不待赵国亮说完，项存辉就站起来说：“实践出真知，这两年待在市里发现自己远远落在大家后边了。以前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我看现在是一天不学习基层，孔夫子说话也抽风。得向大家学习啊！”说完就同马新军干了一杯。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刚坐下，赵国亮端起杯子说：“领导这么谦虚，我得学习，来，这杯就当敬师酒。”
要在平时项存辉一定会骂赵国亮狡猾，但此刻他笑了笑说：“不行啊赵县长，我是向大家学习，你是要我一个一个地敬过去拜师学艺不成？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只能略表心意。不是说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吗？我这半杯酒就敬大家吧！”大家都说不行不行，哪有领导向下属学习的。
小程也插了一句说：“项县长，不是说地方向中央看齐吗？市里就是县里的中央，你就是我们的中央，只有我们向你学习的份儿，没有倒过来的道理。”说完这话小程红了红脸，生怕唐突了什么。
项存辉笑出声来说：“小程觉悟高，提高到全党全国的水平来认识问题，我也是大受启发！这样吧，这瓶酒每人喝五杯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等会儿不是有事情要谈吗？我们得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项存辉说完这话，眼睛直盯着赵国亮，要他表态。
见项存辉的眼神，赵国亮也叫大家随便。但有两杯酒项存辉是不能不喝的，一杯是赵国亮代表琼台县父老乡亲的，另一杯是赵国亮代表琼台县县委县政府的，这样项存辉和赵国亮就比大家多喝了两杯。酒喝得恰到好处，人均二两。出了包厢项存辉浮想联翩。许多领导真会在下属面前诉苦，这两杯酒总是当领导的多喝的吧！每次出外参加规划设计评审，专家们的评审费才二百，而领导总能拿到三百，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要不谁愿意当领导！至于机关里的一般职工连外出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拿几百块与领导不相上下的工资钱。
什么是领导，领导就是带领人民群众致富奔小康的领路人，走在最前面的领导要是富不起来，那还有谁能富得起来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5）
来到三江市后，项存辉越来越闻出这种气味在四周散发开来。在规划局里，凡事都是董步晓说了算。每每有审查会、评审会、茶话会，他都亲力亲为。即使是别人去，谁也不会忘了给董局长签上个大名领个看起来轻飘飘的信封。在机关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项存辉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想到自己不久以后就要赴琼潮市当常务副市长，项存辉有点得意起来，出了电梯后，诡秘地朝赵国亮笑了笑，说：“我在想赵县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一进房间，赵国亮对其他人说：“我有事找项县长商量，你们就自由活动吧。”话刚说完，又要吴一高留下来。马新军是个懂事的家伙，忙起身告辞，推说办事处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小程也心会神领，说喝多了酒要回房休息。项存辉同他们客气地握过手，顺便带上了门。
赵国亮换了个面孔，乐呵呵地说：“老朋友，我是找你帮大忙的。”说完递上一根烟。
官场上的人再怎么潇洒也不能免俗，项存辉毫不客气地接过烟，说：“你赵国亮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国亮也不客气，要吴一高向项存辉汇报有关事情。吴一高在酒席上没有同项存辉多说话，但心里明白对方是个直爽人，只开头说了句请项县长要请多帮忙的客气话就不说了，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倒让项存辉有种亲切感。在官场上待久了，难得有个不落俗套的人说话。
原来琼台县一直想改造三江市到琼台县的地方公路，但市计委至今没立项，资金几乎没落实一分。琼台县——听这地名就知道是个高处不胜寒的贫困县，交通不畅一直是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县里经济一直上不去，前两年还出现了倒退的现象。这成了琼台县每一届领导痛心疾首的病根，眼看着其他地方都轰轰烈烈地大搞建设，自己县里还是十年如一日，除了旧貌就是旧颜，改革开放搞了十多年，城乡经济面貌还在七十年代里徘徊。
吴一高最后说：“项县长你是知道我们县里情况的，这条公路不改造，你回家也不方便啊！”吴一高说话既不夸奖也不拘谨，话不多，可句句说到心坎上。要是换个轻松的场合，项存辉肯定会笑出声来，他看看窗外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表情也随着吴一高的汇报跳跃着，不住地点着头表示赞同。生在琼台长在琼台，项存辉对这块乡土有着深厚的感情，就像孝子对慈母的拳拳情怀一样，从内心深处说，非常想为家乡作点贡献。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副局长，再有能耐也翻不出规划局这个圈圈。所以他只能尽量不说话，避免开空头支票。
吴一高讲完宁琼线改造工作的打算和存在的种种困难后，又补充说：“项县长，请赵县长和你再说说关键所在。你们都是我的领导，领导与领导之间心有灵犀，许多事一点就通的，我这个老大粗掺和不来。”说这话的时候吴一高才露出轻松的笑容，声音也大了一倍。
吴一高走后，赵国亮三两下扒去外衣解去领带扔在床上，嫌酒店里的空气不流通闷人。项存辉一看赵国亮这架势，知道晚上又难逃一劫了。两人没事碰到一块儿，赵国亮就缠着他下棋。果然，服务员很快就送来了一盒象棋、几样卤菜和两瓶啤酒。
棋下到中途，赵国亮就说：“项老兄我是来求你帮忙的，和你下棋只是投石问路，今天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二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6）
“你有多少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吗？早知道你没安好心，说说你的打算吧！”赵国亮的忙他不能不帮，再说改建宁琼公路也是一件为民造福的大好事，当官难得能办成几件好事。项存辉心中自有一本当官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是古训也是现实需要，要是不做点政绩出来，无法造福一方，恐怕也只能为官一任。因为没有坚固的靠山，只有委屈自己的身子骨，腰肌劳损换得头脸风光。
项存辉刚这么想，赵国亮就诉起苦来，说：“你调市里的时候，琼台县县委县政府的头头们都是笑脸相送，一场告别宴就摆了八桌，十几辆车送你出了琼台县界，多风光啊！你倒好，在琼台县好事做绝了，就把这位置让我顶着。开始时我还陶醉不已，哪知道这是你的诡计……”
项存辉听得满头雾水，打断赵国亮问：“这是诡计？我害你跳火坑不成？你没喝多酒吧！”
赵国亮也不管项存辉生气与否，自顾自顺地说：“不是跳火坑也是跳水潭，反正这位置不好待，水深火热啊！谁叫你把琼台县的好事做绝了，琼台县的老百姓还念着你的好，都说我远不如你哩！”
这下项存辉高兴了，他还真没听懂赵国亮嫌自己把琼台县的好事做绝的原因，原来这家伙在吃醋呢！
“这两年红薯加工厂不景气，去年的粉丝还压在仓库里喂虫呢！蕨菜出口也是半死不活，不但价格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