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别哭啊……咱们一定可以逃出去,别哭别哭,放心撒,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你!”一双胖胖的小手附上邢育的脸颊,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邢育歪头一笑,抱起小男孩蹭了蹭:“嗯,有你保护阿姨,阿姨一点都不害怕……”
生命之所以会被自己看轻,正因为别人看重你的存在。
因此,她或许要食言了,没有保护好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是邢凯。
邢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2008年7月27日
邢凯在处理完外交部部长交代的任务之后,亲自率领一只黄金救援队(黄金72小时急救)进入深山老林,一片荒芜,路遇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
“邢副处长,这片区域经周密勘测,已无生存者,能救的都救出去了。”救援队长可以理解邢凯寻亲的心情,但他们在五天前已顺利救出最后一批妇孺及伤患村民,如今,村庄面无全非,苍凉狼藉。
邢凯身着迷彩军装,扬了扬帽檐,跳上废墟堆顶端眺望四周。他这一路上始终缄默不语,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因为他已从某位遇难者口中得知——邢育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大约在八天前离开,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坚信,邢育还活着。
邢凯缓缓仰起头,闭起双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态……小育,7月9日是你的28岁生日,很惭愧,这么多年从没陪你过生日,原本今年打算多请几天假陪你出去旅游,但天不遂人愿。
明年!我答应你,一定好好为你庆祝生日。
……小育,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给出的承诺。
虽然我不知道你处在哪种困境中,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听到我一声声的呼唤。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小育,只要我邢凯答应你过的事,哪一件没有办到,你说是不是?
所以这一次!你必须要对我充满十足的信心,用你微弱的,或者健康有力的呼吸,为我指出一条通往你身边的道路。这条路布满荆棘也好,刀山火海也罢!总之找不到你,我绝不走!
——小育,请帮我指引方向,我知道你活着,一定还活着。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肯定不好意思不说一声再见就离开我,对不对?
一分钟的等待;
二分钟的煎熬……
就在此时,一阵凄寒的冷风吹过,救援队队员个个警觉,火速跳上直升机垂向地面的挂梯。
“邢副处长!地壳在动,快上来啊!”救援队长抓起对讲机疾呼一声。
邢凯则充耳不闻,甚至再也不想听各种探测仪给出的定论,他要用最原始的方法,用听觉,用气息,用心电感应,找到他比生命中最珍惜的女人。
缓缓地,邢凯举起三根手指,心已如钢铁般不可动摇;
——小育,没什么可商量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就这样,又是几分钟的等待……
不知是老天真的眷顾他一片痴心,还是正巧一缕光线刺上了眼皮。邢凯悠悠地睁开眼,看向东面深林的位置,邢凯举起高倍望远镜看去……居然看到一条至高处断断续续流淌的小溪。光线通过水面反射到他所在的位置,一个光点,确如钻石般璀璨。
显而易见,有水的地方才可能具备生存的基本条件。
邢凯不禁心潮澎湃,三两步跳上挂梯,指挥飞行员穿越密闭的丛林,前往水源地!
虽然没人相信碎石压顶的情况下还会存留生还者,但全体服从邢凯的命令。毕竟,奇迹本是由人类所创造。
直升机轰鸣推进,但参差的山林中没有可供降落的条件,余震随时会发生,邢凯不能为一己之私牺牲救援队队员,所以他只身跳到地面,指挥所有人暂时半悬空待命,保持通话。
邢凯首先找到溪水断裂顺流的一座乱石堆,溪水顺着石头缝渗入岩壁。他匆匆打开生命探测仪,(探测20米之内心跳电波)。他抹了把汗,有条不紊地滑动侦测杆,只待那平静如水的显示屏上跳出有关生命的讯息。
半小时过去,直升机上的地震探测仪发出警报,救援队队长焦急地请求邢凯迅速返回直升机,地震很有可能在一秒咆哮。
邢凯索性关掉对讲机开关,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人都来了,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虽然汗水浸透了他的军装,他却心平气定,依旧坚信,一定可以找到。
……小育,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旁,虽然石块阻隔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但我血液中不断涌出一股股沸腾的气流,这澎湃的涌动,证明你离我是很近的,很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七分钟之后
滴滴滴滴滴————探测仪为生命高歌一曲最嘹亮的音符。
邢凯瘫坐在地,为这支旋律热泪盈眶:“所有人都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收到命令,直升机“轰隆隆”盘旋驶进,当救援队确认经纬度之后,在无法启动碎石机的情况下,采用地表层爆破技术炸开石堆。
震耳欲聋的响动唤醒一名遇难者的听觉,他从昏迷中微微抬起眼皮。原本,有七名遇难者困在山洞中,但在经历几次余震之后,现在只剩下这一人还没完全丧失知觉。虽然这名遇难者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从昨天开始,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内,再也没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幸存遇难者的左腿压在乱石下,他无法挪到,更没力气求救,黑暗中,他胡乱摸索着什么,试图抓到可以发出声响的金属物,但是……只有几张碎纸屑压在手掌心里,他挣扎着向前爬,伸出干瘦的手指,伸向那一缕阳光。
很快,救援队发现了第一名遇难者,所有人无不展露出惊喜的大笑容。但不幸的是,必须马上为这名遇难者进行截肢手术。于是,救援队在得到遇难者同意的情况下,开始准备手术。
邢凯则注意到遇害者粘在手中,浸满血迹的碎纸屑,他急忙用镊子夹下碎纸片,定睛看了看上面的字体及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邢凯”……
他的眼泪,再次迸出眼眶。
“邢育在里面,我确定她在里面,给我锄头,给我所有可以继续挖的工具!……”邢凯已然语无伦次了,那种心情无法言语,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画上句号,可现在,他的邢育,就在不远处等待他的到来。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啊!
然而,
当一块块大石翻开;
当救援队发现邢育的时候——她怀里护着一个小男孩,一块巨石压住她的整个背部,如果没看错的话,她的脊椎骨已被挤压得有些变形,赤黑色的鲜血蔓延在她的四周,就连脚上的白球鞋也成了红色……她那表情,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
这一刻,队员们的目光聚集在邢凯呆滞的神情上,而邢凯直勾勾望着,望着邢育那几乎压碎的身躯……
他多想抱住她,但是他的双脚无法挪动,甚至惊恐地后退,只会喃喃地说着“不……不……”
噗通一声,邢凯昏倒了。
而下一秒,小男孩的手指动了动,凄厉的哭声,穿过云霄。邢育受伤的手指塞在孩子的嘴里,滚滚流淌的鲜血,为这孩子延续了生命的奇迹。
不止是这个孩子,在这场与天斗的战役中,通过她不懈的努力,前前后后挽回了十余条生命。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姓氏名谁,但她永不妥协的笑靥,将会刻在每一位获救者的心中。
傍晚
当邢凯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病床上。
倏地,他拔掉手背的输液管,跌跌撞撞冲出病房,可他一出门,两门救援队队员拦截了他的去路。
“邢副处长,请您一定要保持冷静,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邢育。”
“她,没死,是,是吗?还活着,是,真的吗?……”邢凯从来不知道自己比女人还能哭,眼泪就像开了闸水龙头,无休无止流淌。
救援队队长神色忧戚,沉重地点点头,又如实汇报道:“此次救援任务一共找到七名遇难者,六名成年人一名儿童,其中五人死亡,一人截肢,儿童安然无恙,而邢育……昏迷前应该为自己注射过某些急救药剂,所以幸运地支撑过来。但她的头部受到重创,全身共有七处骨折,肝脏破损导致大出血……暂时不能判断存活几率。”
汇报完毕,救援队长将一个血迹斑斑的笔记本交到邢凯手中,沉重地说:“这个本子压在邢育手下,有部分内容已遭人为撕毁,我们几人尽力寻到残页,交给您保管吧。”
听罢,邢凯在空气中捞了三次才抓到笔记本的位置,那是邢育的日记本,属于她的秘密都在里面,可是,没有了她,他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好奇了……
脑中仿佛灌进了水银,疼得抽搐,他已不敢思考,不敢靠近手术室,不敢听到任何有关邢育的消息,周遭的一切都令他倍感恐慌。
他返回病房,锁起门,蜷缩在墙角里,手指捏着那本血染的日记本,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孤寂的黑夜是那么凄凉,而他似乎回到十三年前的某个夜晚,在那些没有邢育的日日夜夜里,他只是个迷失方向的孩子。
求你,别撇下我,别这么狠心,求你行不行……
另一边
邢复国虽然赶不到现场,但已从北京调来最好的脑外科权威配合院方制定治疗方案,亲自打电话追问邢育近况,当一个个不容乐观的消息灌进他的耳膜,他枯竭的泪腺再次涌出情绪。
——邢育已在手术室中整整度过了十八个小时,各科大夫陆续进入手术室会诊,却依旧没传来一丁点喜讯。
邢育在手术台上受煎熬,而邢凯在病房里不吃不喝,心灵上同样受着无以复加的折磨。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就连想吸一口气都会觉得疲惫。
住院楼时而发出微弱的震颤感,但没有人再会惊慌失措的尖叫,当老天爷给你一个这样的生活环境,我们似乎也只能屈服,只能尽可能去适应,只能心态平和的等它息怒。
还有,救援队竟然在废墟中找到邢育遗失的手机——
而她的手机卡里,只存储了三个号码:第一个,邢凯对外公开的手机号码;第二个,邢凯办公室电话号码;第三个,邢凯私人手机号码。
不想哭,不想懦弱的像个娘们一样只会掉眼泪,可是,他还能做什么,祈祷吗?别扯淡了,老天爷的脾气有多差,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人民都领教到了。
邢凯捏着手机,坐在窗口,望向悬在半空的月亮,喃喃地哼唱着,念着他想说却又记不清的歌词……都是月亮惹得祸吧,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而这一刹那,已是我的永恒,邢育,无论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会离别,我必须要让你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爱你,你是我邢凯这辈子唯一的幸福……
……等咱们都退休了,马上去实现我完美的养老计划。咱们住在海边,我讲笑话给你听,不好笑你也得给点面子笑两声。你烤海鱼给我吃,你烤得鱼肯定好吃,所以我不用配合也得翘起大拇指赞美你。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除了不肯嫁给我,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女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如果你不肯陪我去实现这个计划,那我也没辙,只能陪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
经过院方极力抢救,终于……暂时保住邢育的性命,但只是暂时。
多方因素,导致邢育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她现在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
也就是说,邢育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苏醒,也许,永远不会再醒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邢育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能不能熬过难关就看她自己了。
邢凯坐在病床前,望着她一张布满伤口的苍白小脸,她的一头秀发不复存在,氧气管送入她的小小鼻孔里,手背插着针管,两条腿及左手臂都打了厚厚的石膏,各种仪器在病房滴滴答答作响……她应该很难受吧。
他轻轻附上邢育清瘦的手指,热乎乎的,什么都不说了,活着就好。
“你不是不让我看你的日记吗?”邢凯高举日记本,缓了缓情绪,故作得意地,粲然一笑:“你做梦也没想到日记本会自动跑到我手里吧?不想让我看就醒过来抢啊,呵呵……不过看在你行动迟缓的情况下,我给你十分钟考虑,听见没?倒计时开始喽……”
说着,他收敛笑容,看向挂钟,十分钟已在转瞬之间流逝了。
邢凯沮丧地舒口气,翻开残破不全的日记本,这会要庆幸她的固执,非要假象自己有一天会瞎,所以写日记使用盲写,字体够大,丢失内容相对减少。
“光明正大偷看你日记,切,不服起来抽我啊……”邢凯蹭了蹭鼻子,先翻到他最感兴趣却没完的那一页……
1996年7月15日:
可以说,今天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天,在这大雨纷飞的一刻,注定我未来必须要走的路……邢凯扔了我最爱的白球鞋……我难过得想死。(邢凯那一次偷看,就断在这里,日记中表述了一大段她对父母的怀念。)
而后,直接转到,8月12日——
邢凯做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自从他那一天冒大雨在垃圾场里翻找白球鞋无果之后,这件事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今天,他居然又买来一双款式相近的白球鞋安慰我,甚至编造一套几乎不合逻辑的故事哄我开心……
从小至今,我没有得到任何一方面的关注,即便父母也一样,似乎我就是多余的存在体,多得像灰尘一样不需要被珍惜,更没人关心这粒尘埃是否有情绪。
然而,就在我迷惘于生存价值的时候,一个名叫邢凯的大男孩站出来,带着真诚的歉意,不但恳请我的原谅,并且因为我的难过而感到自责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再去责怪他?
我必须承认,我被深深地感动到了,从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更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为所犯的错误做过真正的补救。当然,他也如大多数一样,为一些不切实际的事而许诺。所以我也没当真。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即便找不到白球鞋了,也会想尽办法弄来一双相似的还给我。
承诺,是我最不相信的东西。
他的举动,也许只是抱着歉疚的心态,也许很快就忘了记;
但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大到足以征服彻底我。
因此,为了他,我愿意放下所有的怨恨,开开心心地努力过生活。
总之一句话,不管他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从今天开始——邢凯是我安姚这辈子唯一的男人,我已经认定他了。
我会尽我所能去照顾他,用我的方式去关心他。但是,这份感情我不会让他知道。如果,只是说如果,他有一天也会爱上我,我会转身抽离。
因为……每每想到父母躺在停尸间的那一幕,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微。他们是那么自私,他们不是不相爱吗?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但那种自私又无可厚非。只是,我无法面对。
想起父母,我的眼泪总是流个不停,也只有我知道,这个懦弱胆小的女孩,才是真正的我。
1996年9月25日:
邢凯喜欢上同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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