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你倒是决定了没有呀?”
老汉弯腰舀豆腐脑的动作一僵,连忙放下了勺子,满面陪笑又歉然地道:“朱大仙,您这儿坐,这儿坐,要不要喝碗豆腐脑?”
“甭客气了,我今儿个是来问你个答案,不是来喝豆腐脑的。”算命先生不怀好意地笑道:“嗯哼,我看您老大爷是存心让阴宅不安、阳宅不净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栋老屋子可不是随便人都住得的,再不让手给我,由我来净化净化,那我敢保证不出半年你家必定血光连连。”
“朱、朱大仙,请您高抬贵手,帮帮小老儿,实在不是小老儿不愿意将破屋交给您净化呀,因为我们一家老小七、八人就靠那间破屋遮风挡雨,如果给了您,那我们就得流落街头了。”老汉战战兢兢,满面哀求。“还请朱大仙大发慈悲帮帮我们,可否想个好方子,让我们屋子邪煞尽除又可以不需要搬家──”
“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的吗?”算命先生脸色一沉,阴恻恻斥道:“我是好意为你指点迷津,没想到你执迷不悟,哼!那你就等着吧,别到时候遭了横祸才后悔莫及。”
“朱大仙,求求您不要哇,我、我……要不这摊子都捐给您了,只望您可怜可怜我们,就帮我们净化家宅……”老汉都快吓哭了。
“不成!屋子没有过户给我,我就算有天大法力也帮不了你了。”算命先生断然拒绝。
莫飞皱起眉头,正想上前问个究竟,替老爹出个头──这算命先生一副獐头鼠目样,怎么看怎么碍眼──小冬却拉住了他,好整以暇地轻笑着摇摇头。
“先别急。”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里却闪过一抹精明光芒。
敢在她曹操孙孙孙孙……孙女曹小冬面前耍心机玩手段,还骗人骗得这么拙劣又恶质,简直是丢尽了他们骗子界的脸。
今天遇到她,算他楣星高照出师不利。
“可是……”莫飞大急。
那算命先生一脸贼样又嚣张大胆,而且什么样的净化法非得要人家把屋子过户给他,不然的话就是一番恐吓威胁?这里面一定是大有问题!
莫飞路见不平满腔热血又涌上脑际。
可小冬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伸手到怀里掏摸了两下,随即在唇上黏了两撇小胡子。
她身上穿着的恰好是藏青色袄子,又戴着小绒帽,两撇胡子这么一黏,俨然又是“曹大仙”登场。
“唔,非也非也。”小冬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道:“老大爷,我瞧您印堂发红发亮,显然是喜事不日临头,而且您人中长、耳垂长、下巴也长,定是长寿福禄之相,平常做人不错啊,这老天爷最是有眼的,无论如何也不会降祸给像您这等老实人的……倒是有人多行不义,那霉运已从腹中生还不自知呢!”
“本大仙在讲话你插什么嘴?”算命先生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讽,气得两撇胡子不断喷动。“你是混哪里的?敢怀疑本大仙的话?”
“不不不,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既然是同道中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道兄你……不太妙啊!”她哀声叹气,煞有介事。
“你!你说什么鬼话?本大仙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不妙的?”算命先生抬起下巴,骄傲的咧。
面前这个矮不隆咚的家伙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敢在他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想坏他大事?
“唉!”小冬摇了摇头,“既然道兄不信,那我走了,唉,天不假年啊……唉,天妒英才啊……唉,天打雷劈啊……”
“等、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回来给我说清楚!”算命先生不由自主一阵心惊肉跳,有些结巴地叫道。
老汉和莫飞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兄何必多问呢?真是命中注定啊命中注定。”她又在叹气了。
算命先生被她叹得浑身发毛,连忙叫道:“你、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最近可是常常睡到半夜就会忍不住笑着醒过来,然后又突然觉得心底一阵发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故作正经地问道。
“这个……”坏事做得不少的算命先生被问住了,惊疑地盯着她,“你、你怎么会知道?”
“唔。”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有,你身边少了一个真正体贴你的人,你的所作所为总是不为人所了解,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算命先生脸一阵红一阵白,惊骇地倒退了两步。
“唉,冤孽啊冤孽。”她又开始摇头叹气,“还有你的肚子,最近有什么异状啊?”
“实不相瞒,常常便秘啊。”算命先生脱口道。
“着啊!”她用力一击掌,“那就有得救了,幸亏不是拚命拉稀,如果一直拉稀,恐怕会连拉三天,然后小命休矣。”
“那、那我该怎么办才是?”算命先生至此已经将她当知己和救星看待了。
“来,我帮你顺一顺气。”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吩咐道:“闭上眼,张嘴。”
算命先生依言闭眼张开嘴,“啊──”
小冬塞了一颗黑呼呼的东西到他嘴里,“咽下,回去后到土地祠前跪一天一夜,忏悔过去的所作所为,这样你的便秘和通身业障会消一半矣。”
“你、你说真的假的?”算命先生吞下那枚味道怪异的东西后忽然惊醒,有些怀疑地盯着他,“别想唬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朱大仙……”
“道兄既然不信就算了。”她耸耸肩,意味悠长地道:“不过给人留一步,别赶尽杀绝,你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呃……”算命先生剎那间像是被正中红心,先是心下一凛,随即寒毛直竖。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挥挥手,又提醒他几句:“接下来你会呕上几天,不过这是在呕业障,万万不可去寻医问诊,要不然就白搭了。”
“啊?会吐?”算命先生刚刚一惊,喉头腹间就开始翻搅起阵阵恶心感,顾不得再追究就捂着嘴巴,脸色发青地急急拔腿就跑。“呕──”
莫飞吃惊到下巴都快掉了,和傻在当场的老汉真是“相映成辉”。
小冬望着算命先生捂嘴鼠窜的背影得意一笑,“哈!”
“小冬,你刚刚……是真的还是假的?”莫飞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
“阿飞哥哥,你真可爱,我当然是存心教训那个可恶的骗子,大仙?连我在骗他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大仙?真是蹩脚三。”她笑嘻嘻的说,“这下子活该他吐上三天三夜,真是老天有眼,这叫你骗人来人骗你,天公地道报应不爽。”
“啊?”
“还有老大爷,你怎么会听这个算命先生的话就吓成那样呢?有哪个算命先生会逼人将房子过户给自己的?分明就是个手段粗劣的大骗子,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当了?还要把摊子抵给别人,那你一家老小生计怎么办呢?”小冬忍不住叨叨念念,着实将老汉说了一顿。
“这位大仙,我、我实在是老胡涂了,可那天被他这么一吓,魂儿都飞走一半了,就再也没细究他的话……”老汉一脸惭愧,但不忘对她千恩万谢。“多谢大仙指点啊,要不是您的话,我还真会被那个骗子给骗得团团转,我该怎么谢谢您才好呢?”
“哎呀!您太客气了,就请我们这两碗豆腐脑吧。”她眨眨眼睛。
莫飞原本欣慰地咧嘴笑着,没想到会听她这么说,连忙叫道:“小……呃,这怎么行呢?老人家费心煮了豆腐脑是要卖钱的,我们怎么可以……”
可是老汉早已一迭连声地说要请,又是拱手又是弯腰地感谢着他们的大恩大德。
“走啰、走啰。”小冬笑吟吟地拉着莫飞离开,不顾他的满面迟疑和犹豫。
“小冬,我们怎么可以占老人家的便宜?”他气急败坏地道。
“阿飞哥哥,我们帮忙赶走了骗子,又保住他老人家的房子和摊子,难道不值得他感谢我们两碗豆腐脑吗?”她挽着他的手臂,眼儿亮晶晶,抿着唇笑。
真是的,阿飞哥哥就是这么正直,真是教她又爱又怜啊,哈哈哈!
莫飞一怔,凝视着她俏皮精灵的丹凤眼,随即笑了起来。
“你呀,真不知该赞你还是骂你好。”他轻轻地牵起她的小手,贴放在自己的胸膛前,忘情地道:“可是我觉得有你在我身边,真的很好、很好。”
“我也觉得有我在你身边真好。”她甜甜地笑着。
“你呀!”他忍不住被逗乐了。
“阿飞哥哥,咱们可以回客栈了。”她边说边拉着他往客栈的方向走。
“为什么?”他一脸不解。
“我大清早卤的那一锅冰糖鸭翅鸡爪应当焖得入味了,现下回去吃恰恰好。”小冬抬头望着他,嫣然一笑,“再叫上两斤白干,边吃卤味边喝酒,阿飞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原来你神神秘秘端着的就是锅卤味?”他心里好不感动,“是……给我吃的?”
“那当然,我的独门配方卤味也就只有阿飞哥哥吃得。”她大力拍着他的背,笑得好不谄媚。
此时此刻阿飞早已感动到快飙泪了,心里涌现一股暖流,自是越肉麻越好听也越陶醉了。
第八章
连着玩了两天,第三天,终于到了莫飞“大展身手”的好日子。
老牌坊下,万头钻动。
今儿个天气好,万里无云,宁凤城有大半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其中不乏百八十个自认文采风流、才华洋溢的诗人,当然多半是为了那二十两赏银来的。
小冬被人潮挤过来又挤过去,完全跟不上前方一脸殷切兴奋的高大男人的脚步。
“阿飞哥哥……”哎哟喂呀,哪个不长眼的踩她的脚?
人们争先恐后,就是想占个好位子,哪管前前后后踩过几个人的脚?
就在她被推挤得险些跌跤的剎那,一条强壮有力的长臂及时捞住她的腰肢,稳稳地搂着她。
“当心,有没有怎么样呢?”莫飞回头正想招呼她往前站一些,却没料到个头娇小的她已然被淹没在人海中,吓得他急忙震开一排人,及时拉住了她。
小冬余悸犹存,紧紧偎在他温暖强壮的胸膛前喘了口气。
“怎、怎么这么多人?阿飞哥哥,前面是在扔拜拜的麻糬?还是撒济贫的银子?”
“你想得美呢!”他失笑,胳臂紧揽着她柔软的身子,小心翼翼不让旁人撞着她。“今天有笔墨游戏有奖诗词赛,赢的人可以独得知府颁发的奖金二十两银子。”
哇,二十两?!
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小手紧紧攒住他的衣襟,“那你还等什么?快去呀,凭你的文采,肯定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遵命。”他咧嘴笑了起来,就知道他的小阿冬最了解他了。
当下莫飞也不啰唆,搂着她左闪右避兼左绊右踢,前方挡路的个个“风行草偃”也,横的横,躺的躺,在“哎哟喂呀!”、“娘的!谁踢我!”、“他奶奶的,我脚麻了!”声当中,他们轻轻松松就占了最前排的位置。
“各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这一期的笔墨游戏有奖诗词赛即将开始。”主持人在擂台上声音洪亮地宣布,“首先要感谢莅临现场的嘉宾,也是本期有奖诗词赛的赞助人──鲁知府姬淡老爷,还有赵钱孙李欧雷巴司柯林等十位员外老爷的友情评审。”
现场登时掌声如雷,相貌仙风道骨的鲁知府带头起身朝众人挥了挥手,灿笑若花。
“本人在此宣布,以举手发表对文活动开始!”
在冬冬冬的鼓声中,一幅大大的字画被展了开来,上头写的正是本期的题目──
坐,请坐,请您坐,请您上坐,请您上面坐。
“哗……”
“好深奥的题目啊!”
“真不愧是知府老爷出的题,真是太难了!”
“这可怎么对好呢?”
台下的观众们忍不住叹气摇头,一脸为难思索状。
“我先来。”自号“文学才子小凤凰”的张诗人一挥书生扇,兴致勃勃道:“我对一个──风,大风,大的风,大大的风,大大声的风。”
“烂透了,烂透了!”底下有人忍不住鼓噪。“什么大风不大风的?乱七八糟,听不懂啦!”
鲁知府二话不说举起红牌,上头写着“狗屁不通”。
“出局!”主持人大声道。
张诗人登时恨折书生扇,泪洒老牌坊。
“下一位。”主持人叫道。
“我!我!”自比“赛李白”的赛诗人立刻举起手。“我要对──来,你来,你也来,我也来了,统统一起来。”
“唔,还有点意思……”台下众人交头接耳。
“不行,对得不工不整。”鲁知府老眉一皱,举另一只黄脾,上头写着“不知所云”。
二号赛诗人也出局。
眼看着一名又一名自告奋勇上前对文的诗人被残酷淘汰,莫飞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
“阿飞哥哥别紧张,你一定行的。”小冬感觉到他掌心微湿,不禁轻声鼓励道。
他一怔,低头凝视着她充满信任与鼓励的眸光,原本骚动不安的心情,瞬间获得了暖暖的安慰和镇定。
“对,我一定行。”他温柔地对她一笑。
看着她温暖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神,令他信心大振,笑吟吟地举起手。
“我来!”
他鹤立鸡群的修长英挺身段原就引人注意,在扬手出声后更是惹来人群中一票姑娘大婶婆婆妈妈的惊艳。
“好俊俏的哥儿,他是外地来的吗?怎么好不眼生哪?”
“啧啧,瞧他一脸英气勃勃,说长相有长相,说身材有身材,居然还会吟诗作对,待会儿我一定得替我家阿娇打听打听──”
“什么跟什么,我家的小倩才配得上这样器宇轩昂的好男儿,你家那头母猪别想跟我女儿争。”
“好你个包大妈,居然敢批评我家阿娇?打给你死!”
“谁怕谁啊?来呀!”
台上的文争还没个结果,台下就自顾自演起全武行了,打得尘烟滚滚杀声阵天。
莫飞好气又好笑,连忙劝架,“你们别打了,别打了,这样教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哗,好体贴的哥儿啊……”这下子连九婶婆都加入战局了,“我也要替我家阿香抢好男人,看我的屁拳……”
小冬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将他的手臂搂得更紧,无言地宣示主权。
阿飞哥哥早被她订了下来,谁都不准跟她抢!
不过这团混战倒也没有打多久,因为打架的婆婆妈妈们很快就被维持现场秩序的差役架出去了。
鲁知府不禁对这个挺拔昂藏、英气飒爽的男子大为侧目,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你说你要对文?”
“是的,知府大人。”莫飞微微一笑。
谁晓得他这一声“知府大人”,鲁知府立时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好久没有听人唤我『大人』了,真怀念啊!”他掏出绢子擦拭眼泪,“这全城百姓天天喊我知府『老爷』,天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叫老了,我比较喜欢人家称呼我『大』说……”
莫飞没料到自己误打误撞拍中了知府的马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好,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好半晌才想到要回话。
“呃,不、不客气。”
“噗!”小冬呛笑一声,又急忙憋住。
这就叫瞎猫碰上死耗子之天公疼憨人,这么轻易就在外地遇贵人而发福发达,莫非阿飞哥哥的文昌星和辅弼星是落入迁移宫了吗?
不然这哪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大,一个老,这位“老大人”未免也反应过度了吧?
“这位公子,你说你对得上,那么就快快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好奇文共赏。”鲁知府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