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大病初愈的四皇子,一个是久病的太后。同时落进去哪里还得了?
更可怕的是,四阿哥的肋间还插着一直银簪子。
伤口不大,可是伤害很深。
四爷听着太医汇报,像是听见了天书一般的糊涂。每个字都听见了,就是听不懂。
这是为什么呢?
叶枣急忙赶来的时候,就见春晖堂里,四爷愣怔着。
见了她反倒是柔声问:“枣枣,他们说的什么?弘时推太后入了湖?自己跳进去了?还自己扎了自己一下?”
叶枣路上已经听了一点了:“皇上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呢。定是弘时和太后在湖边赏景不小心掉进去了。”
四爷点头,只是眼神还是飘忽的。
“今日之事,要是谁说错了一个字,就当即打死。”叶枣柳眉倒竖。
“奴才们不敢!”众人忙跪下道。
可不是要这么说么,不然直说皇子要谋杀太后么?
谋杀了太后还自己给了自己一簪子么?
“太后如何了?”叶枣问。
太医踌躇的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此时已经回神了:“说。”
“回……回万岁爷和娘娘,太后娘娘怕是不成了,本就……本就不大好,如今只怕是……”
气血上涌忽然掉进了冰窟窿里。半晌才拉上来。
她又是个胖的……
“四阿哥呢?”叶枣皱眉。
“四阿哥昏迷,没有性命之忧。”那簪子到底不够长,也因为是银簪子,所以不够坚韧,扎进去一半就弯了。
这回虽然是严重,到底四阿哥年轻,不至于要命。
“查!伺候的奴才们呢!为什么会这样?”四爷忽然暴怒。
这时候,弘昕进来了:“皇阿玛息怒,儿子已经将人都控制起来了,皇阿玛……您……”
他凑过去,用只有他和四爷能听见的声音道:“是四哥请皇祖母出来走走的。然后忽然发狂,将皇祖母撞进了湖水中,自己也进去了。”
四爷没点头,他不理解。
为什么呢?
“太后娘娘还能醒来么?”叶枣皱眉。
这叫什么事?万万想不到,太后最后是这么收场的。
弘时是刺激太大疯了么?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这不是一心求死么?
一心求死?叶枣福至心灵。是啊,他就是求死啊。
不然这么会自己给自已一簪子?
可是一心求死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自尽?而是要拉着太后呢?
“皇上,您先息怒。太后身子要紧。”叶枣拉了四爷一下。
四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间甩开了叶枣的手。
叶枣穿着花盆底呢,又不防备,这一下被他甩的一个踉跄。
要不弘昕在,只怕是要摔一下了。
弘昕一惊,也顾不得姿势不雅了,简直是一把将额娘抱在怀中的。
他如今各自很高了,只是比起穿上花盆底的额娘来,还差一点。但是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总是有力气的。
稳稳地抱住了叶枣。
站稳了,叶枣是不可置信。四爷也是慌乱无比。是看见弘昕扶着了她,才算是没有失态。
只是这时候,也不是道歉的时候,他梗着脖子没说话。
叶枣心里有数,这是出的事太多了,多少有点怨她了。
弘昕也吓坏了,打小从未见过额娘被皇阿玛这么对待过!
叶枣先是摆手叫无关的人出去。太医也又进了内室。
这才道:“太后娘娘不大好,皇上还是守着。弘昕,你四哥那,你去吧。你四哥是存了死的心思了。他大约是觉得如果拉着你皇祖母去了,对你皇阿玛好。”
弘昕愣了一下,点头:“是。”
但是还是不甘心的回头:“额娘,您换鞋子吧。”
“好,额娘来的急,忘记了。”叶枣笑了笑,知道这是儿子生气他皇阿玛甩她了。
四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鞋子,心想还好弘昕在。不然……
摔坏了她,他心疼。
叶枣没有这时候在意这个事,毕竟太后和四阿哥是大事。
他们之间,二十年了,就算是四爷火了怒了,她也不能这时候发火生气。
心里不是不委屈不难过,四爷这回真是挺不给她面子的。
可既然是真爱他,总要顾及他。
他的母亲即将离世,他的儿子生死不知,又是他的儿子害了他的母亲。
他心情复杂,叶枣明白。
四爷心里也确实是复杂无比。又是痛苦,又是震惊,又是茫然。
如今,见她什么都不说,就忙碌起来,准备这个那个。他心里只觉得有她真好。
同样,四爷也不好这时候说什么。只好深深的看了叶枣一眼,进了内室。
叶枣想着四爷的那一眼,是怜惜还是愧疚呢?
都不要紧了。
内室里,太后脸是红的。远处看,还像是她精神很好。
可走近了就知道,不是那样的。
她脸上的颜色,就像是纸扎铺子里那糊好的纸人脸上涂上的红胭脂一般诡异。
便是不懂医术,看过去也知道太后是不成了。
世事无常,因纽祜禄氏母子要谋害太后,所以纽祜禄氏赔了命。
可谁知道,这件事本以为过去了,却又在几个月后还是发生了。
这一次,弘时不是为了陷害,他只是想和太后一起死……
第1345章 弘时,再见
四爷不知道该怎么办。
叫太后,太后不会醒来。他只是沉默的站在榻前发呆。
叶枣这头忙叫人预备起来。
皇贵妃这时候就要主事,太后是眼看着不成了,四阿哥那还不知道如何处置呢。
左不过就是圈禁,要么是宗人府,要么就是重新建府。
好好的,就要失去自由了。
他才多大啊……
叶枣叹气一场,也不是不能理解弘时的忽然发疯,任由谁,从天堂到地狱,也该疯一次的。
当年的先太子不就是……
先太子……
想到这,叶枣忽然心跳加快。
“走,去看看四阿哥。”叶枣抬脚道。
弘时在一处轩室里躺着,叶枣进来的时候,他正好醒来。
弘昕在那里已经候着许久了。
见了叶枣忙扶着她:“额娘怎么还没换鞋子呢。”
“你这孩子,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已经去拿了。”这里距离圆明园进,那里有她的东西。
叶枣安慰一般的拍了一下弘昕的手,就往内室塌边走。
弘时沉默的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人,他脸色极差。太医给他包扎好伤口,他自然是没有穿上衣的。
这会子露出了锁骨。
天冷,可屋子里火盆子烧的好,他也不冷。
何况,他如何感觉到冷呢?
“你们都出去,太子留下。”叶枣摆手。
其余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忙与太医一起出去了。
叶枣过去,坐在塌边的椅子上看弘时:“你伤势不算严重,顶多就是落水后要病一场。死不了。”
弘时只是沉默的,用一双其实也很好看的眼睛看着叶枣。
没有什么情绪,恨意没有,愤怒也没有。
“我知道,我的立场与你说话就是猫哭耗子。”叶枣自嘲一笑。
“我也不为你。”叶枣看他:“我心疼的是你的皇阿玛。这么些年,他总是一心一计护着我,所以我为他想。”
弘时垂眸,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意,还是没有开口。
可不是一心一计的护着她么。
“你对我的不屑,鄙夷,我都明白。作为你的立场,你自然看不惯你皇阿玛独宠我和我的孩子。可我并不会因此就觉得我对不住你。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一个男人,几个女人,谁都想过的好。世道如此,我没那么大度。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个傻子,我会争,能争。又正好赢了而已。”
“大浪淘沙吧。潜邸的人里,如不争的宋氏,如会争却失败的李氏,就都该怪我么?”
“我不会觉得对不起你,可是我也会感慨。你是你皇阿玛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先皇后戕害子嗣厉害。后宫争斗残酷。从你额娘怀孕那天起,她就被你皇阿玛严密的保护起来了。这一点,想来你额娘在的时候也清楚。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六级八两,身子健康。又是满人生的。尊贵无比。”
叶枣摇摇头:“我那时候怀着弘昕,太后想叫我将孩子送给先皇后。几番闹腾啊。可你是极其安稳的。太后没有打过你的主意,你皇阿玛也将你护的滴水不漏。”
弘时安静的听着,他知道,这都是真的。他没有从额娘那听到过这些。
“这么些年来,你皇阿玛对你是不差的。而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如今这件事里,我看得见你的苦心。只是你没想过,就此轻生了。你皇阿玛会不会难过?拟于太后一起死。以后太后固然不能再恶心皇上了。可皇上也失去了你。”
弘时眼神一闪,有种复杂的光芒闪过。
“你和你额娘做错事,你皇阿玛很失望。你额娘几次三番的做错事,你皇阿玛不肯放过她。作为你来说,很难过。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很是不孝?你叫你皇阿玛如何面对?还是说,你想这么报复他?”
说到这,弘时又垂眸。
叶枣就知道,她说对了。
“真是个傻孩子。你才十五,连福晋都没有。连……女人的滋味都不知道,就要寻死?”因为她的坚持,弘昕一直没被人伺候过。
四爷不知怎么,弘时这也一直没安排。
弘时听着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不过还是不语。
“我与你说这么多,只是想与你说,事到如今,你想如何?”叶枣看着弘时。
弘时张嘴,觉得嗓子干,然后适应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道:“皇阿玛……要是不赐死了我,就……圈禁罢了。”
还能如何?一个人敢自尽一次,却不敢来第二次了……
“你皇阿玛不会原谅你,可是他心里还有你。你也不会原谅你皇阿玛,可你心里也有他。既然是这样,不如我这个外人替你们出主意吧。天大地大,你离开吧。”叶枣看弘时。
弘时震惊的看着叶枣,不知道说什么好。
弘昕也皱眉:“额娘……”
“我会劝皇上,在京郊修缮一处府邸,就说四阿哥落水引发旧疾,病重需要修养。然后你好些了就离京。外头天地宽广。你出去几年再回来,然后只需对外说你好了。时间久了,你们父子总会彼此原谅是不是?”
“当初……”
弘时实在是喉咙干,说了两个字,就咽下一口唾沫:“皇贵妃的弟弟,也是这样想开的么?”
“是。”叶枣看着他:“弘时,你要知道,你也不可能做太子了。”
“所以,你希望我走?”弘时又恢复了方才的面无表情。
“是,我希望你走。”这时候与他说好意坏意没有意思。这样最好。
“有时候。我和我额娘都很讨厌你这样。你明明稳操胜券。额娘说过,她从未见你输过。可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们?为什么不第一次就铲除了我们?”弘时艰难的问。
“我有两个答案。真假你自己分辨吧。第一个答案自然是我善良。不肯赶尽杀绝。第二个,是因为世道如此,留着斗不过我的人,我安心。”叶枣说罢,站起身:“事已至此,如何你自己选吧。你皇祖母不成了,我很忙。”
叶枣脚步正要跨出去的时候,弘时一笑:“这两个答案都有。”
叶枣嘴角一勾:“弘时,再见。”
第1346章 太后终
四爷这边,他最终坐在了太后的榻前。
这么些年下来,母子感情几乎消磨殆尽。
这时候,四爷心情极度复杂,可终究也是流不出泪来的。
他守着太后,叶枣就没有进去,她需要做的事太多,不想打搅四爷了。
从白日到夜里,四爷只喝了一碗粥,就一直守着昏迷不醒的太后。
这一守,就是三日。三日,太后从脸色红的过分到渐渐灰白,最后到了灰败。始终不曾醒来。
熬不住的四爷就在太后的塌边椅子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还是这里,太后正好醒来,拉着他问:“老四,你为什么要害死老六?”
四爷想解释不是这样的,可是他张不开嘴。
太后只是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你是谁的儿子?你为什么只亲近佟佳氏,不肯亲近哀家?你为什么只是一味的害死了你的弟弟妹妹?你的九妹妹死在了蒙古,你的十四弟死在了西北。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四爷依旧是不能开口,又是急,又是气。
太后却喋喋不休:“你还害了哀家。你叫你的儿子来害了哀家。你不孝!你的皇位是抢来的,康熙爷不会叫你继位的!”
四爷终于能开口,他大喊了一声:“朕没有!”
睁眼,却是黎明时候。
苏培盛就靠着柱子打盹,这会子吓得要命:“万岁爷?”
“太后。”四爷睁眼,就见榻上的太后睁眼看着帐子顶。
太后听见他叫,缓缓的回头:“你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睡不安稳呢?”
太后平淡至极的问。
四爷皱眉,不想回答她这样的话。
“哀家要死了。你总算是磨死了哀家。”太后淡淡的,表情都有些不真实。
四爷死死的攥着拳头:“太后对朕,就这般恨么?这些年,朕到底做错什么了?”
“你大约就错在不是我养大的吧。错在,我不该用你换位份,最终我的下场也是自己选的。”太后一笑。
“太后……当年,是有选择的么?”四爷心痛问道。
“自然是的。可是把你送出去了,皇上会更心疼我。转年,我就有了六阿哥。然后是两个格格,十四……”太后诡异的笑。
“便是如此,太后还是要怨恨朕?朕这一生,在太后跟前,算什么呢?”四爷心痛的问。
他是真的心痛啊。
“你我母子,终究无缘。来生,不要见了。永生永世也不要见了。哀家愿你安好。”
四爷终于睁眼,身上披着毯子,哪里是黎明。他睡过去的时候,分明是上午。
原来,方才竟都是黄粱梦。
榻上,太后还是那样,并未醒来。
四爷站起身,看着太后,心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也就是这一日的中午,太后过世了。似乎真的不需要说什么,这对母子就这样永远的告别。
从弘时带她入水至今,她在没有醒来过。
四爷跪在太后榻前,认真的,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跪了很久很久。脑子里过了这些年的一切,最终只是说了一句额娘走好。
十四爷终究没来得及赶回来。
在京城的皇子皇孙们都赶紧来吊唁。
四爷终究没有叫太后再回紫禁城。只是将她追封后,就停在了畅春园里。
一国太后过世,总是简单不了。
竟是足足的忙碌了一个月。
太后出殡的后一日,身子还没有彻底好了的弘时站在了城门外。他换了一身银色的袍子,披着他喜欢的狐裘,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郑重其事的磕头。
“弘昕,我也不觉得我不如你。可我额娘不如你额娘是真的。输给你,我也甘心,也不甘心。只是我也知道我做错了事。”弘时看弘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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