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就看见他静静地站在她病床边,那张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也看不出一丝是喜是悲。
“我想看看…”
“先休息。”傅政冷冷说了三个字,俯身理了理她鬓角的发,帮她把被子盖好。
邵西蓓看着他的表情心渐渐有点发凉,他不但现在的语气这么恶劣,刚刚她就注意到他从头到尾几乎连看也没看孩子一眼。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么?哪怕是她为他生的,他也连半点感情都不会动?
就算这几个月他天天陪在她身旁,不言不语地做了再多的事情她看在眼里,她现在心里还是越想越气,眼眶都慢慢湿了。
“哪里不舒服?”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庞,蹙着眉问。
“把宝宝带进来。”好脾气的孕妇大人终于发飙了,别过脸冷声命令道。
傅政目光动了动,抿着唇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他终于还是先退了一步,弯下腰想在她床边坐下。
谁知他一动,刚刚在门外长椅上坐麻又崴了一下的腿就狠狠一抽,他忍着嘴边的一口凉气,扶着一旁的茶几才勉强靠在了床沿边。
邵西蓓听到了这阵动静想回过头看他,却还是咬了咬牙硬憋着不动。
“你睡一觉之后再起来看他,医生现在都在,会照顾好他的。”他声音有些暗哑,一字一句地耐心向她解释。
“那你先出去,我会睡的。”她依旧背对着他,声音迟缓平淡。
过了一会,背后好像真的没了声音,她轻叹了一口气,努力挪动着身体微微转过来,却正正好好撞进了他深沉凝视着她的目光。
傅政不等她再说什么,双手便慢慢向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将脸埋在她脖颈边。
耳边是他均匀绵长的一声声呼吸,她被以这样的姿势面对面牢牢地抱着,本来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双手轻轻地放上了他的后背。
这个她抱着那样复杂的心情孕育了多月的孩子终于还是来到了人世。
那是身上留着她和他血脉的孩子,是承载着他们这些年历历在目的悲欢伤痛的孩子,即使他曾迫不得已地动过舍弃的念头,却还是有了孩子平安的到来。
现在只希望这个孩子这一生能够不要像他们一样,直到地狱深渊一圈走过,才方知是早已天定的胜数。
既往不恋。
***
产后邵西蓓静养了一段时间,感觉身体渐渐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几天那样浑身虚软无力,再加上一直担心自己的身材,还是坚持尽快下地走动。
宝宝现在还是纯正的黑户口、而且连个正经名字都没起,医院那边碍于傅政的脸色,提过一次之后不敢再提,邵西蓓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开口。
容六六和炸毛兔这段时间整天不遗余力地往医院跑,除了陪邵西蓓说话,就是帮着林文一起翻新华字典看给宝宝取什么名字好,傅政一直对护理房里的那个小团子没显露出任何兴趣,只每天陪着邵西蓓去喂奶的时候才会勉强看几眼。
站在护理房门口的护士远远看到他们来了,便按照号码去把小团子给小心地抱出来,伸手招呼邵西蓓进去里面。 “傅太太,你家这个小少爷从小就看得出来是个金贵命。”护士把孩子轻轻抱到她手上,笑意满满地道,“不吵不闹,大多数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安静地睁会眼,也从来不哭着要喝奶。”
邵西蓓抱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表情温柔地要化开一般,也不管门外的傅政,跟着护士就快步朝房间里走去。
他站在门外,透过窗子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一点情形,她正抱着孩子仔细地喂奶,那个护士在一旁说着些幽默打趣的话,惹得她笑声更欢,室外都能听见。
某人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勾了勾,仔细地记下了刚刚躺着他儿子的小床位置。
喂好奶后邵西蓓穿上衣服,依依不舍地再看了宝宝一会才走出来,一旁的傅政收回目光,伸手搂过她的腰朝电梯走去。
肖安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还打在了傅政的手机上。
傅某人接起电话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才勉强冷着脸把手机往下递了点,放在了离她耳朵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蓓蓓。”肖安的声音稳稳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邵西蓓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一怔,弯了弯唇连忙轻快地道,“怎么有空打电话来了?”
美国纽约的清晨,肖安一身黑色制服准备去出任务,温尔文雅的男人站在窗边笑意满满,“你和宝宝都好吗?”
“嗯。”她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宝宝和你一起吃…” 她话还没说完,拿着手机的某个人就利落地收回手不让她再听,她有些微怒地侧头瞪他一眼,他完全不为所动,拿着手机走到旁边去了。
“我估计今年应该回不来。”肖安不紧不慢地道,“有好几个任务要出,估计要等到明年过年。”
过了好久她还没回话,肖安喊了声“蓓蓓?”那头才猛地响起了一个冷厉的声音,“她还要休息,挂了。”
那边肖安对着手机十分无奈,某人拿着手机走回邵西蓓身边带着她往病房走,她不满地看了他一会,嘴里轻声嘀咕了声“小心眼”。
傅政自然是听到了,脚步一顿,侧过身面无表情地提起她的下巴就重重地亲了下去。
…
进了病房之后邵西蓓脸上有些微红的赶忙离开他的怀抱往沙发那边走,容羡翘着二郎腿用一种十分下|流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们俩一会,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叹音。
“锅子怎么还没来?”顾翎颜在一边玩着手机,等得有些心急,“老子肚子都饿死了!”
“先吃点水果填填肚子。”邵西蓓拿起小刀想帮她削个梨,“颜颜要吃吗?”
顾翎颜刚想说话,病房的门就一下子被打开,单景川一身警服步履匆匆地从外走进来,面容比往日更严肃刻板,身后还跟了好几个警员。
“你跟我去局里一趟。”他走到傅政面前,神情有些复杂,“有人举报你涉嫌贪污。”
☆、相伴
单景川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顾翎颜蜷在沙发上眼皮一搭一搭地已经快睡着了,听到开门声才揉了揉眼睛,撑起手臂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怎么还没睡?”他心疼地伸手将她往身侧拉了拉,揉揉她的头发,语气轻缓,“洗漱过了吗?”
“嗯。”顾翎颜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靠了靠,“宝宝刚刚才睡着不久,蓓蓓姐在卧室里还没有睡。”
他点了点头带着她走进卧室,等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了之后才换了身衣服出来,朝邵西蓓的房间里走去。
卧室里的灯还亮着,邵西蓓静静地靠在床头,看到他进来的时候神色微微一紧。
单景川几步走到她床边坐下,看了眼婴儿床里的宝宝轻声道,“小孩子睡眠浅,你天天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这样不行。”
“我正准备睡了。”她对上他的目光,半响欲言又止,“哥,都过了那么久了,他…”
“问题有些棘手。”他蹙了蹙眉沉声道,“他本来就是市里政府的要员,因为他刚离职没几个月,现在突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上面怀疑他是先贪赃才畏罪离职,正在把他离职前的所有资金出入资料调出来一份份检阅。”
“从他个人供词来看他是清白的,但是现在所有的证据全部都指向他接手过这笔账款。”单景川揉了揉眉心,“他因为你未婚先孕已经吃过处分,档案上的记录也对他很不利。”
邵西蓓听得指甲掐在手心里越来越疼,咬着唇没有说话。
“你放心,如果他真的没有动过,那么他就不会有事,扣留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在局里一切平安。”
她两周前刚出院回家,这大半个月单景川不但一直在奔波这件事情,还要筹备一个月后和顾翎颜的婚礼,她看着他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心中更为酸涩。
她知道单景川和傅凌因为都是裙带关系,在傅政的事情上不能插手很多,尤其是单景川这样平素正直严谨的人,这样想方设法地调动人脉也全都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哥,谢谢。”她抬头望进他的目光,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单景川把枕头放在一边,让她平躺在床上帮她掖好被角,“你身体才复原还要照顾孩子,他现在也不方便接受任何探视,你不要再担心这些事情,这也是他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脸往枕边微微侧了一些。
…
傅政现在人在局里,林文担心得食不下咽,在家里也呆不住、基本上每天都和傅迁一起来公寓陪一个人照顾宝宝的邵西蓓。
“傅凌现在也在停职接受检查,有可能要革职。”林文眉眼间好似憔悴了十多岁,鬓角隐隐有白发渗出,“傅政他怎么可能去贪污呢?我们傅家再怎么不济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个位子上去贪赃枉法。”
“那么小的孩子到现在为止连自己的爸爸都没看到几眼。”她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抱着宝宝越想眼眶越红。
邵西蓓本来在一旁整理婴儿用品,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妈。”傅迁见邵西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伸手揉了揉林文的肩膀道,“我们都知道哥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所以只要查清楚他很快就能出来的。”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陷害他?”邵西蓓这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音刚落,被林文抱在怀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宝宝忽然就哭了起来。
林文被这哭声也吓了一大跳,邵西蓓赶忙走过去接过孩子轻声细语地哄着去卧室给他喂奶。
一旁的傅迁听了邵西蓓的话后皱着眉想了会,拿起手机拨了号码走到阳台去了。
***
七月初的时候邵西蓓让容羡开车送她去了次K市。
天气炎热,但K市是个多雨的城市,走在路上倒显得挺凉快,容羡陪着邵西蓓七拐八拐来到了毗邻小河的几栋住宅区。
“我就不上去了。”容羡把她送到楼门口,“我在车里等你。”
邵西蓓点点头,推着婴儿车里的宝宝走进电梯。
这栋房屋有些陈旧,却也安静,她拿出了单景川之前给她的地址,轻轻扣了扣门。
陆沐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目光带到婴儿车里的孩子才回过神来,手微微轻颤着把门打开让她进来。
屋子里布置得和原来在S市的房子一样,邵西蓓带着宝宝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两张照片时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张照片是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照片上她梳着小辫子,手里正捧着小小的花束笑容满满,而另一张照片上是一个正在做刺绣的女人,像是年轻时候的陆沐。
“是个男孩儿吧?”站在她身后的陆沐微微弯着腰,一直仔细地看着婴儿车里的宝宝,“长得和你很像。”
陆沐的声音带上了丝浅浅的柔意,邵西蓓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微微红了眼眶。
“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邵西蓓轻轻问道。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陆沐挽了挽鬓角的头发,抬起身把一旁的水杯递给她,“这里没S市那么热,附近交通也挺便利,没什么不好。”
邵西蓓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妈”。
陆沐一听到这声称呼,目光里就涌上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薄雾,她微微将脸往旁边侧了一些,没有迎上邵西蓓的目光。
“你带着孩子早点回去吧。”她尽力掩饰住声音里的微颤,“天晚了小孩子有可能会着凉,哭闹起来就不好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宁静,邵西蓓仔细看着她的神色,抬手轻轻拭了拭眼角,“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蓓蓓。”陆沐看着她要走出屋子的背影,终是开口叫住了她,“你以后…不要过来了。”
邵西蓓听了这话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泛了上来,目光中带着一丝凄然,“为什么?”
“你有自己的生活。”陆沐低头拾起地上的一张纸片,“我就在这,你不必担心我会打扰到你。”
“我不是怕你会打扰我。”邵西蓓摇了摇头,喉间声音有丝哽咽,“妈,你难道都根本不想看到我和宝宝一眼吗?”
陆沐定定地看着她和婴儿车里安静躺着的孩子,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你不必再牵挂我的好坏,一路至此我早已经知足,我所带给你的那么多伤痛,也就活该由我独自饱尝。
从此告别,我用奢侈来的这些年让自己接受早已没有资格再陪在你身旁。
***
婚期将近,顾翎颜终于是过了二十岁生日,单景川百忙之中提前下班了一个小时揣着从高琦琦那里做牛做马得到的户口簿把她带到了民政局。
民政局里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是认识当年劫机事件的英雄局长的,接手经办的人还特意仔细地对着身份证和顾翎颜的脸左看右看。
“我都二十了,又不是两岁。”顾炸毛被看得有些不高兴了,扯着单景川的衣袖忧伤地嘟囔,“言馨她们都笑话我好几天,今天之后我就真成已婚妇女了怎么办。”
单景川黑着脸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后悔了?”
“那倒不是。”她看了看四周投射在她男人身上各种饥渴的目光,扬了扬小下巴,“看在我是百年难遇的良好市民的前提下,我就勉为其难陪着你这个老头子做个老太婆吧。”
工作人员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单景川的目光赤|裸裸地带上了一丝揶揄,单景川倒依旧站如松地挺拔,双手接过红本本朝他们认真道了谢。
拍照的时候倒又发生了小插曲,摄影师本来已经想按下快门,顾炸毛同学小小地“呀”了一声,涨红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单景川坐在她旁边也一惊,忙沉下脸问她怎么了,四周都是人,她羞得已经快缺氧了,抖着手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他听后消化了一会才领悟到是什么意思,一向不苟言笑的脸庞上出现了一抹极其奇特的表情,像是笑意又像是种不怀好意,站起身朝摄影师道,“不好意思我们可以等会在拍么,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
终于从民政局里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顾翎颜像只没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拿着红本本飘着往前走。
单景川走在她旁边看着她懊恼的神色,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别再笑了!”炸毛兔完全抓狂了,真是太丢人了,拍结婚照的时候大姨妈突然来了这算个毛线回事啊!
“难受么?”他知道她来例假一向是像武装部队打仗一样的动静,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问。
“还好。”她神色依旧很不爽,“烦死了烦死了,好端端地来什么大姨妈啊!做女人真烦!你替我来大姨妈吧!”
单景川在一旁黑着脸不声不响地听完,过了良久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你现在休学,我帮你去学校那边请假生孩子。”
顾翎颜惊恐万分地回过头看他,见他一脸认真的神色,连连摇头,“老子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要生你去生!”
“这么多事情都我替你做了,那你干什么?”他想了想,正色道。
“那就在家当当单太太,负责把你挣来的钱拿出去使劲花吧!”她思考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