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莎莎拿了包也准备回本市的家,出门时她和我告别,我坐在床沿上问了她一声:“晚上你不回来了吧?”
明知是废话,她肯定会在家里过夜。
莎莎当时站在门口,回头看向我,我在逆光里,和她目光对上,她“嗯”了一声。
没想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她却回了宿舍。
那时我一个人躺在上铺,寝室里寂静无声,我两眼看着帐顶,正在发呆。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嚓嚓”声,把头探出帐外,就见她推门进来,嘴里还在喊着:“陈玉,来吃月饼。”
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金黄色的饼皮,闪着鲜亮的光,幼滑甜香的莲蓉,有着玉的色泽,似乎还带着莲子的清香,中间一枚小小的蛋黄,仿佛向日葵一般,被包在了心里。
我直说好吃,她说:“这是今年产的湘莲做的,是别人专门送给我外公的,外面买不到,肯定好吃。”
但前几年我去上海过中秋,表姐从某个知名大酒店也订购了这样的月饼,每个价位都在三位数以上,却再也没吃出那时的味道。
中秋过后,第二天还是假期,她带着我上街,那是我第一次领阅A市的繁华,就是在这条商业街上。
摸出手机,我站在街上拨通了莎莎的号码,手机里传来有规律的“嘟—嘟”声,没有人接,说她暂时无法接听。
我看着人潮,下午三点的太阳是雪亮的,有碎银子一样的光晃在我的眼里,低下头,我又拨电话,没想到,通了。
不等她说话,我就叫她:“莎莎。”
“我在。”她轻声回答,语调平淡,没有一丝以前的热络,仿佛是凉凉的冰水,我的心温骤然下降。
是不是我多心了?
顿了顿,我才又说:“还没对你说过年好,也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们……要不要聚一下?”不由自主,说出的话就犹豫了,猛然发现,自己怕见她。
见面以后,还能伪装成若无其事吗?
那是真正的在欺瞒她,和以前的隐瞒是不同性质的。
如果说,最开始两年的隐瞒是由于说不出口,之后的隐瞒又是为了让她心无杂念的和东霖在一起的话,那么,现在的欺瞒,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欺骗,是不可原谅,也是不可饶恕的。
那么,有勇气对她说,莎莎,东霖现在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勇气。
就像没有勇气告诉东霖我爱他一样,我一直这样懦弱的活着。
活在自己制造的阴影里,卑微的,以为是善良,其实却伤害了莎莎。
许久,她才回答:“你几时有空?”
“后天我要去上海,今天……还是明天……你说吧。”话语忍不住的打结。
“明天吧,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她语调还是淡淡的。
“你不舒服?生病了吗?”或许我可以拖一拖再见她,“……要不等我从上海回来再……”
她一下打断我:“就明天吧。三点我在T大门口等你。”
我一愣,为什么要到那里见面?
“莎莎……”我还没问出来,她已经回答了我,“我想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我犹在发怔,她又说:“那就明天见吧,我挂电话了。”
话筒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我举着手机在街上站了好半天。
晚上很早我就上了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似乎是莫名的不安,其实却是有源可循的。
东霖打来电话,我的语调闷闷的。
“怎么无精打采的?我才走了一下。”他的语气很轻柔。
“……莎莎约我明天见面。”我还是说了,只是没告诉他见面地点,怕他想多了。
他隔了半天才回答:“要不你先别见她。等我们从上海回来以后,我跟她说。”他顿了下,又加了句,“要恨……就让她恨我好了,是我对不起她。”
“她恨你,是你跟她的事,她跟我,是另外的事。”
她和东霖,是爱情的事;而和我,是友情的事;这是两个概念,没法混淆,也没法模糊。
或许,我将真的失去莎莎。
爱情和友情,两样都想要,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第二天,我让何丽提前一小时来接班,三点的时候,我准时等在了T大的校门口。
莎莎几乎后脚就到了,看见走下出租车的她,我吃了一惊。
七八天没见,她廋了一圈,朗月似的脸,没有往日的明艳,竟透着些许的苍白。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欣喜,只是平静的望着,然后又平静的说:“走吧。”
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她。
我知道自己心虚。
还在过年,校园里人不多,学生更少。莎莎很沉默,我的心越来越沉,没有理由,只是第六感。
这样的莎莎太反常。
“好久没来了。”我找她搭着话。
“我不久前才来过,和东霖一起。”她的语调还是淡然平静的。
我顿时滞了一下脚步。
她回头看我:“前面就是我们原来的宿舍楼,应该有留校的学生,肯定可以进去看一看。”
我不再说话,跟着她走。我没勇气告诉她,但是,如果已经莎莎知道了,那么,至少,我要有勇气面对她。或许这样,我才有机会挽留住她,继续和她做朋友。
宿舍楼到了,绿瓦白墙的民国风建筑,门前的马路上,有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宿管阿姨已经换了人,见我们两个是无害的女生,简单的问了两句,就放我们进去了。
但是我们原先的寝室却锁着门,人都回家了。
莎莎说:“去楼顶吧。”
于是站在顶楼的大阳台上,靠着水泥护栏,看着楼下。
就像从前一样。
门前的马路通往不远处的食堂,到了吃饭时间,会有络绎不绝的学生从这条道上经过。东霖的身影出现在梧桐树下的时候,莎莎和我就冲下楼,也去往食堂。
说不清这样干了多少次,直到他们两人确定关系,这种游戏才结束。
天很阴,似乎要下雨的样子,前几天一直是晴好天气。
莎莎伏在高高的护栏上,两眼望着楼下,缓缓地说道:“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只想看见东霖?”
这样的爱你
我愣在了阴沉的天空下。
天瞬时变得很低,仿佛就在我头顶,无声的压迫着我。或许是因为我站在宿舍楼的顶层,靠它太近,所以被它笼罩了。
似乎真的要下雨的样子。
早春二月,如果没有明媚的阳光,那一定是萧瑟凄冷的。几年前,我就有了这样铭心深刻的体验。
莎莎说,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只想看见东霖?
她终于知道了。
是的,我也只想看见东霖。从看见东霖的第一眼起,我就和你一样,只想看见他,然后,我就开始欺骗你,一直欺骗着你,对你撒着一个弥天大谎。
我愣着,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几米外的楼板,它们如此坚硬,如此粗粝,就像我此刻的心,它正在一寸寸的僵去,一寸寸的硬化,一寸寸的失去温度。
我听见莎莎在说,用着讥讽的语调,却是平静的口气:“我一直在猜东霖爱着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是优雅的,美丽大方的,还是知书达理的,活泼可爱的,我猜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猜到,会是你!”
我眼里渐渐涌起泪水。
她转身面向我,语气变得异常犀利:“你抬眼看着我!”
我抬头看她,无力的叫她:“莎莎……”
她喝叱住我:“不要喊我!我现在听着都觉得虚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东霖的?!是不是从我们第一次听他演讲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几天,我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我们以前的每个情景,我才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你和我是同时爱上东霖的!”
她忽然笑了一声,“可我却那么傻!在东霖勉强答应了和我再努力一次的情况之下,竟然带着他来故地重游,而且还像白痴一样,告诉了他那么多他想不到的秘密。”
她又笑,眼里含了泪水:“还有像我这样的傻瓜吗?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我还痴心妄想着带东霖回T大找回过去,结果,没想到,东霖却在这里找到了过去的你!”
“我傻成这个样子!直到看见东霖公寓阳台上的那盆葱,我才联想到你!难怪你一直说不喜欢东霖,说有他的地方就不要叫你,我才算想明白。那天我拉着东霖去你家,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她看着我,眼泪溢出了眼眶:“结果,你们真的情不自禁就在厨房里吻了起来!”
我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她。难道,那天厨房门口看见的光与影的忽明忽暗,并不是我的幻觉,而真的是莎莎的影子?
她看懂了我的表情:“是的,是我!我穿着袜子像个贼一样跟在你们的身后,看见东霖扑向你,我转身就逃开了!我那时都不会哭了,觉得自己麻木了,被两个最爱的人欺骗,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可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之下失去理智!”
我的泪水溢出眼眶:“莎莎……对不起……”
她还是笑,泪水挂在眼眶下“你知道这个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几次清晨守在你公寓对面的小超市里,看着你和东霖一起走出楼道,看着你坐到他的车里,看着他摸你的脸,有一天他还抱着你使劲的亲吻。他以前只会对我这样做,可他现在却在对你做这些!”她眼里终于露出愤恨的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一直欺骗我?!”
我哭着叫她:“莎莎……”
她也哭,泪水长流:“从此以后我再不认识你!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你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莎莎……”我叫她。
她回过身看着我,两人的眼泪都在不停地流。
我只知道我要说,此刻,我一定要说,我要告诉她,我不想失去她,我很爱她。
很爱她。
“莎莎,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想没有你,你对我很重要,像亲姐妹一样,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你原谅我,行不行?……莎莎,你原谅我,行不行?……”
如果哀求能够换来原谅,我愿意一直哀求她,直到取得她的原谅。
因为,莎莎,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她的眼泪也挂到嘴边:“那你能离开东霖吗?你能不能把东霖还给我?如果你能,我就原谅你。”
我不能!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哭着喊她:“莎莎……”
“我和东霖,你只能选一个,你肯定会选东霖,是不是?”
“莎莎……”
她也使劲的哭:“我也是!我也只选东霖!所以,我们两个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说完,她就用力挣脱了我的手,走向了楼梯口。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随后,楼道里响起急促下楼的脚步声,转瞬,连声音都消匿在了耳中,只剩了空茫茫的寂静一片。
周围没有了人。
我知道,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在楼顶,我呆呆的立了许久,没有下雨,只有二月的寒风不停的包裹着我。
我不喜欢二月和四月,记忆里,这两个月份,似乎总伴着长长的泪水和伤痛的失去。所以,我怕早春隐晦肃冷的天空,只要没有太阳,就会有刺骨的寒冷;我也怕四月里,新绿沙沙的歌唱,只要树叶扬起飞絮,我就重新体验一次失去孩子的心痛。
但是,我无能为力,即使我这样痛心,它们依然年年要轮回。
这个二月,我又丢掉了生命里重要的一份情感。
似乎越怕,就会丢的越快,我一直让自己努力去维护,但还是不能得到想要的心安。
或许,错就错在我不该爱上东霖,明知他是我摘不到的一颗星,却还祈求着能在莎莎的身边看见他。因此,这所有的伤痛和失去,都是对我不自量力的惩罚。
只是,连累了我的孩子。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他人。
还有东霖。明天见到早早,他会知道那个可爱的孩子,其实,就是他的亲骨肉吗?
他不会知道,因为,我没法告诉他。
沿着熟悉的路,我慢慢的走出T大的校门。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每走一步,都是我曾经的轨迹。
晚上十点多,东霖回到了我的公寓。
他一进门,我就伸手抱住了他。
他微微的有点诧异,搂着我肩,问我,“怎么啦?”
我只抱着他不松手,紧紧地把脸埋在他怀里。
不知不觉的,毫不自知的,这几年,我失去了那么多。从最开始的自己,到早早,到莎莎,但最终却终于获得了他的爱。我的执着,还是值得的吧。
他双手捧着我的头,把我的脸从他怀里拉出来。
我泪流满面。
他有点怔住,急切的问着我:“到底怎么啦?”
我只流泪。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的哭过,总是伪装着坚强,伪装着无所谓,却其实,我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怕再失去。
他隐约猜到一点,问我:“是不是因为莎莎?”
我不答,还是含着泪。
是的,是因为莎莎,可还因为其他许多,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
他用手指拭我的泪,只是擦不干净,他越拭,流的就越多。那么久以前,就想在他面前学会软弱,却始终拨不通他的电话,找不到他。现在,只想对着他哭,却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看我止不住泪,东霖低下头吻我的眼睛,他的唇停在我湿漉漉的睫毛上,轻轻地吸着泪水。
最后他吻上我的唇,温柔缠绵的深吻着。
我闭着眼,体会着这一刻他的怜惜和爱意,我告诉自己,所有的付出已有了回报,因此,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是这样的,爱他。
两个太阳
第二天,我和东霖启程去上海。
这是第一次,他伴着我走出A市,也是第一次,他将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的亲人面前。第一次,谁承想,他要见的,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只是他会始终被蒙在鼓里。
造化弄人,是不是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们原定的航班是上午九点起飞的,但是,却被大雾耽搁了。A市被几年不见的的浓雾笼罩了,早春阴霾的晨雾把一切的遮没了,几米外,人影就影影绰绰;公路上,车辆都在缓慢地爬行,交错的很近,才隐约可见对面驰来的两团模糊的光圈。
机场大厅里,广播一直在播报航班延误的讯息,一直在说,暂时无法起飞,请耐心等候。
我给表姐打电话,让她不要来接机了,我自己乘大巴去她家。
表姐却说:“是早早非要来接你,他一大早就醒了,连饭都不好好吃,就闹着要去机场。”
我心一涩,声音就有点哑:“你让他乖乖吃饭,飞机可能十二点以后才能起飞,登机前,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带他出门。”
表姐答应了一声,又接了一句:“你男朋友住的酒店我联系好了,就在我们家旁边,是个网球高级会所附带的宾馆,可以吧?”
我说:“可以,只要方便,离的近。”
放下电话,看见东霖关切的眼神:“怎么啦?晚一点见你表姐就这么不开心?”他大约听出了我那一瞬间稍稍哑了的声音。
我立即牵起嘴角:“不是……”顿了下,还是望着他说,“早早一定要来接我,你见了他,要表现的好一点,我可是他最热爱的小姨。”
东霖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