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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没来?我早就在梦湖了。”电话里她说着。
梦湖是T大旁边的一个著名酒店,它就像T大的后花园,T大师生是这里的常客,大小聚会都喜欢在这举行。
“我就到,来的熟人多吗?” 才刚过五点,聚餐时间是六点。可也许她是对的,聚餐只是形式,相聚才是真的。毕业以后,莎莎一直在国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因此才激动吧。
“好多熟面孔。”她忽然顿一下,“陈玉……我见到东霖了,他们艺术学院也在梦湖酒店聚餐。”
我的心顿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了一把,明知会痛,筑了坚硬的壳,可还是被击碎了。早知他们会遇见的,不是吗?
“噢……你们说话了吗?”我知道自己是没话找话说,他们怎么可能不说话,莎莎就是为了他回来的。
“说了,我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说是。然后我要了他的电话,也把自己的电话给了他。”
我只是听着,话筒里静悄悄的,她忽然又叫我一声:“陈玉。”
我“嗯”一声。
她声音沙沙的,像说了许久的话,喉咙已干哑,终于说出那句最想说的:“我想把东霖追回来,我刚一看见他就决定了,你会支持我吧。”
仿佛周围成了真空,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失了声,唯有莎莎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她说,我想把东霖追回来,你会支持我吧。
“当然。”我听见自己在说,仿佛这是最自然的回答。
意料之中的结果,只是发生了罢了。我不应该错愕,也无权利吃惊,即使它来得这样的快。
放下电话,我看向谢丰,他两眼沉沉的望着我。
“莎莎的电话?她说什么?”
我牵了下嘴角,半个笑僵在脸上:“她见到了东霖……”
“然后呢?”
“她要回到东霖身边去。”
“你是不是答应了帮她的忙?”
我抿紧嘴唇。
他死死的盯着我,猛地站起身:“你脑袋里是不是灌满了甜面酱?所以你才这么蠢!你连儿子都替他生了,竟然就这样拱手把他让给别人!你脑子是不是真的锈逗了?”
喊完他就大步的走过我身边,肩膀重重的撞了我一下。我只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他摔门而去了。
我的眼泪跟着那声门响一起潸潸而下。
落泪就是这样容易,只要一句话,一颗无所依托的心,一个够不到的人,就可以办到。
仿佛回到四年前那个初春的早上,乍暖还寒的冷冽逼的人透不过气来。
我站在街头,天空飘着银针样的雨丝,密密的斜织着落我一身,有迷茫的雾,似乎遮抹一切。我却仍旧在玻璃橱窗里看见自己臃肿的身子。
那时候,站在初春残冬的寒气里,也是这样一颗无所依托的心,或许就是那情那景,所以感觉那样的冷,那样的累,那样的凄凉,于是决定不再坚持,放弃挣扎,学会软弱。
走到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我给去了深圳的东霖打电话,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我就准备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我想回到他身边,生下他和我的孩子。
可是电话不通,手机说不在服务区,座机有人接,却说他上班的公司搬走了。
我不甘心,一遍遍打,硬币一个接一个的塞进去,话筒里反反复复只说不在服务区。
我看着路边花坛里的几株小草,细针样的雨丝绵绵的淋着它们,枯叶里一点稚嫩的绿,它们是那样无所依托的弱。
我的眼泪也像今天这样潸潸而下。
走出电话亭,刺骨的寒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底,全身似乎失去了知觉,唯有冰冷无助的心,一遍遍的在呼唤东霖。
可却传不到。
有公车从身旁喧嚣掠过,它旋起疾风,喷出大排的尾气窒息了我的呼吸。琳琅的店铺,繁华的街市,瞬间全部与我不相干,仿佛被遗弃在这片沸腾的红尘中。眼前一切皆是黑白。
我突然感觉腰部酸痛起来,一阵阵的,越来越密,裤管中赫然有水在渗着。
我意识到不妙。看着身边来去的陌生面孔,知道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一个人。
用最后一个硬币拨通了谢丰的电话,我蜷缩在电话亭里等着他到来。
雨一直下,牛毛一般,淅淅沥沥的,我的脸上都是水,躲在电话亭里,脸上还是湿漉漉的。
谢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时他也是这样骂着我:“你是不是脑子锈逗了!?这样了才给我打电话。”
我却只是哭,崩溃的哭,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那时流完:“我找不到陆东霖了,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
谢丰看着我,一米八几的人竟然红了眼眶,抱起我放进他的车里,直奔医院。
他的车座上铺着象牙色的软垫,我看着血水把它染的鲜红,仿佛最艳的花,碎了一地。
几个小时后,我生了一个男婴,是个早产儿,体重3。6斤,身高40厘米。我听见他哭了一声,只看了他一眼,他就被送进了保温箱。
我躺在产床上,看着他被抱走,感觉心被挖空了似的,只是下沉,沉到无尽的海里。也许是由于我那一刻的软弱,他提前几周来到这陌生的世上,那样小的身体,那样弱的哭声。我只觉着对不起他。
闭上眼,我唯有祈祷,一直祈祷,祈祷他能平安,祈祷他能健康。
只要他能活着,我怎样都愿意,怎样都答应。
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
落叶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我走出了家门,我还是要去参加校友聚会,去见莎莎。
来到楼下,我就看见了谢丰的车。他没有离去,在等着我,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一直都是这样,从和他成为可以称兄道弟的朋友的那天起,就不记得有被他放鸽子的时候。就算今天的他,变得很有钱,很有身份,他依然是这样。
默默的走到他的车旁,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我。
我已经重新化了妆,抹了一点淡淡的眼影,哭过的痕迹,应该瞧不出来。
他无声的打量着我。
我承受不住他的眼光。在他的面前,我无法伪装坚强。
“这样穿还可以吗?”我打破车厢里的凝重。
我挑了套淑女装,米色贴身的一字领针织衫配黑色长裤,腰间系一根褐色的带须流苏。全身仅三种颜色,最简洁大方的款式,配最柔软的质地,我知道效果还不错。就像谢丰说的,由于职业关系,我已经很会穿衣服。这样的装扮,很适合现在的我,也会很适合今天的聚会。
他的脸不再那么压抑,说出来的话,却很令人讨厌:“就你现在这个可怜的样子,这身衣服,倒很般配。”
我皱眉瞪向他:“你说谁可怜?”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开朗,除了他。
他睨我一眼,话语里带着讽刺:“放心,只有我会觉得你可怜,别人看见你,都会觉得你很幸福。”说着他就不再理我,启动了轿车。
对他的冷嘲热讽,我只能干瞪眼,因为,他确实是唯一一个有理由可怜我的人。
轿车向着T大开去,谢丰一路上都不开口。我知道他气还没消,对我恨铁不成钢,为我要放弃东霖。
他是真正的替我着想,真正的关心着我。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木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样始终对我好背后有可能隐匿的其他深意。
至少那一次,他是让我真实的起了疑心的。
就是四年前我在医院生下早早的时候。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在医院陪着我。先是照顾行动不方便的我,后来我出院了,早早却还留在新生儿病房,他就每天准时开车来接送我去往医院。
有一天去医院的路上,我告诉他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早早。
他看我一眼:“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
我扭头看着窗外,三月阴沉的天空是青灰色的,看不见阳光:“他来的太早。”我这样告诉他原因。
他是没准备的情况下意外到来的。东霖走了之后,我一直食欲不振,我以为是失恋造成的,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或是小说诗歌里说的一样,相思欲狂,于是衣带渐宽。那时候,我白天黑夜的想着他。然后例假也没有准时到来,我又以为是饮食紊乱造成了内分泌失调。就是没想过有可能是怀孕。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医生告诉我说已经不能人流,除非等到四个月时再来引产。但到四个月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得到他在我体内有着小小的动作,他在动,一个鲜活的生命,东霖和我的孩子,我又怎么舍得舍弃他。
我要悄悄的生下他。
但我不想遭人白眼,也不想让熟人知道我未婚先孕,于是在被人发现之前,我就辞了职,躲在一间租住屋里,专心待产。
他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提早到来的,然后又意外的提早出生。所以我要叫他早早。
“你准备让他跟谁的姓?”那时谢丰又问我。
我没有说话。
是东霖的孩子,当然应该姓陆。可是我却和他失去了联络,一直找不到他。
“要不你嫁给我得了。陆东霖失踪了,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你工作又丢了,也需要人照顾,我大无畏得牺牲一下算了。”他直视着前方的马路,仿佛随意的说着。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生活一团乱糟。没有收入,手机丢了都不舍的买,早早住院又需要大笔的钱。他一直在保温箱里,几乎不会吃东西,全靠药物营养,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得各种各样的新生儿疾病。我每次去看他,他袖珍的身体上总是插满着管子和针。
但谢丰的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谢丰,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我不得不这样怀疑。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住院以来,更是好的有点过分,男朋友也不一定能做到他这个样子。
他瞟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否则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我没有和他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不爱他,我很珍惜和他的这份友谊,他也值得更好的女人,我不想和他把关系搞复杂了,我本身已经够乱的了。
他良久不说话,目视着前方,终于开口说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人婆。我有女朋友。”
“那你刚才还说让我嫁给你。”
“我是看你可怜。”
“你趁早死远点!”我骂着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我确实很怕和他做不成朋友。
过了几天,他真的带了一个女孩来给我看,就是他现在的女友心蕾。
从此之后,我就不曾怀疑过他对我友谊的纯洁性。
我和谢丰赶到梦湖酒店的时候,六点已过。
停好车,我和他匆匆的去向酒店大门。
刚刚入冬,空气中弥漫着枯黄的气息,我听见落叶在我的脚下咔咔作响,似乎在挣扎呻吟。我不喜欢树,因为有树的地方就有落叶,我也不喜欢秋冬,因为那是绿叶风干的季节。但我生活在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我不可能让秋冬越过季节不再来到。
于是,学着接受。
或许,落叶也很快乐。一整个夏天,它已做到最好,承载过夺目的烈日,让暴雨无情的冲刷,所以,秋风踩着它过得时候,它才让自己安心的掉落,没有遗憾,没有感伤。
它默默的离开,也许并不悲伤,因为,它已拥有最美好的记忆。
记得两年前,和东霖重逢也是在这家酒店。
那天,也是谢丰带我来的。他说,有一个认识的外系师兄新公司开张,大宴宾客,请他出席,去的都是T大的校友,他问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我那天正好有空,就说,好吧。
没想到开张的是东霖与人合资的园艺公司。
他见到我时也很惊讶。
“你几时辞的职?两年多前我给出版社打过电话,他们说你辞职了。你的手机也打不通。”他说着。
酒店璀璨的水晶灯下,我的心颤了一下。他说的那个时间,应该就是我怀孕期间,那时我出门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一直没有买新的。
我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我也给你打过电话,也打不通,说你上班的公司搬走了。”
“我离开了深圳一年,去了新加坡,那次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他黑漆样的瞳仁看着我。
我想我当时眼里肯定起了雾,因为东霖的面容瞬间像拢了一层纱,模糊了起来。
那天晚宴结束的时候,我没有跟着谢丰走,上了东霖的车。
也许是因为激动,席间我多喝了几口葡萄酒,人有一点点的微醺,但意识还是很清醒。
轿车路过城市中心广场的时候,我对他说,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我想吹吹风。
东霖说:“好。”
夜晚的广场,灯火通亮,人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真的有风,风轻轻的吹,拂在人脸上,仿佛羽毛一般,轻柔的不可思议。
广场中心有大片碧绿的草坪,橘黄的灯光下,像铺了一层薄薄的丝绒锦缎,直想让人踩上去。但是,旁边明明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禁止踩踏!”
竟然有鸽子,好几只,“咕咕”叫着,在草坪的那边。
我终于管不住自己,踢了高跟鞋,赤着脚就跑向它们。草坪又柔有软,带着清凉,仿佛踩在海水没脚的沙滩上,我忍不住笑,自己也觉着声音很清脆。但却惊扰了鸽子,它们扑愣愣的飞向空中,搅碎了一池幽幽的夜色。
我却还是开心,绕着草坪跑向东霖,他拎着我的鞋,站在原地看着我。
风一路扑进我眼里,我觉着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的美好。
微笑着站在东霖的面前,我轻轻的喘息。他把鞋子递给我,眼里像有两点星光在闪耀,忽然就说:“等下要不要去我那?”
仿佛这个城市一下静了音,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说:“好。”
想哭就哭了
走进酒店的大厅,热气扑面而来,仿佛是比往日热烈的气氛。每张餐桌旁都坐满了人,每个餐桌上都有一口翻滚的火锅,围着它的是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面颊都是红润的,眼里放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光芒,大声的说着话。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也热了起来,久违的校园感觉瞬间回到了心里,T大,真的一百年了。
我看见了莎莎,和几年前一样,她依旧美丽着,人群中,始终那么醒目。
我和谢丰走了过去。
莎莎抬起了头,怔了一下,站起身就疾步走向我,伸出手,抱住了我:“陈玉。”她叫着。
我也抱住她。
松开手,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睛湿漉漉的:“我要认不出你了,真的是你吗?”
我笑:“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我不就廋了点吗?”早就料到她会吃惊。
“死丫头,不像男孩子了,变得这么女人。”
“看着是不是楚楚可怜的,她把自己不当人的。”谢丰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着。
我立即翻了他个白眼。
莎莎这才看向他:“谢丰,现在倒过来了吗?变成你欺负陈玉了?”
“你觉得有可能吗?我倒是想欺负她来着,可是,她不给我机会。”无端的,我觉得谢丰说的都是双关语,今晚的他,或许是因为来之前的不愉快,变得很反常。
“你就是个被她欺负的命。”莎莎笑,声音脆脆的,很多人看过来,她也不理,她一直都习惯众目睽睽,“谢丰,听说你是大老板了,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急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