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祸今福所倚,福今祸所伏’,凡事都有不利的一面,”伯爵微笑道,“连显赫的名声也在所难免。”
“那爵爷必定对此有亲身体会,”托马斯·纽厄尔谦恭地说,随即告辞而去。
“如果您到处走动,”吉塞尔达这时说,“您会把绷带弄得乱七八糟,要是您不听劝,我会非常生气的。”
她停了停,似乎记起了什么。
“我母亲又制了些软膏。恐怕我最好还是在回来的途中再去要一点。”
“上次你母亲配制的软膏,我还没给钱呢,”伯爵说,“一共多少钱?”
“三个半便士,”吉塞尔达回答说。
“我猜想你会要我给你那个半便士的,要不,你可否收下一个四便士的铜币?”
“我能找给你零钱,”吉塞尔达将一只眼睛眨了眨说。
她很清楚伯爵是在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因为除了伯爵真正欠她的,她拒绝收下别的钱。
“你真让我生气,”伯爵在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说。
“这样,我走以后爵爷就有心事可想,”她回答说,“如果您需要什么,巴特利正等着您的铃声呢。”
说着她就走了,伯爵重新躺下,靠在枕上,心里纳闷第一千次:她是谁呢?为什么她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呢?
他以前从来没想象过,在这么年轻的女人中——吉塞尔、达已承认她十九岁——有谁在跟他打交道时能有那么强的自信心。然而他也知道,在某些其他方面,她实际上却又是非常敏感、胆怯而有戒心。
在她身上,伯爵发现有某些他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从来没发现的品质,其中最令他赞美的,就是她安详宁静的神态。
他不跟她谈话时,她总是静俏捎地坐在房角落里看书,丝毫不想突出自己,也不想惹他注意。
这样一个女人,不仅丝毫不想跟他调情,而且事实上似乎除了要她侍候以外,还对自己不惹人注意、默默无闻非常满意,对伯爵来说跟她在一起可是一种新的感受。
他所习掼的那些女人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招一招地运用女性所特有的奸计来引起他的注意,她们会频送秋波,死死池盯着他,挑逗地噘起樱唇,向他发起进攻。
吉塞尔达言谈举止都十分自然,好象他就是她的兄长或——可以毫不夸大地认为——她的父亲。她跟他谈话,除了绝口不谈自己以外,谈起任何别的问题都是很坦率的。
“我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搞清楚在所有这一切背后隐藏的东西,”伯爵发誓说。
就在那时,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头伸了进来。
“您醒着吗?”一个深沉的声音问。
伯爵转过头去看那位不速之客。
“爵爷!”他惊叫了一声,“进来呀!见到你真高兴!”
“我知道你会高兴的,”伯克利上校边说边走进屋来。
对伯爵来说,伯克利上校站在床前,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似乎他的高身材、宽肩膀几乎把他比下去了,因为伯爵只能躺在床上望着他。
“真他妈该死,爵爷!”他惊叫着说,“你看起来身体好得吓死人!你的马怎么样啦?”
“正等着你去骑呢,”伯克利上校答道,“我现在有六十条第一流的猎犬,塔尔博特,我打算把它们配备给想在本季度带它们去打猎的任何人,不过你可以第一个来挑。”
“那可真是个巨大的诱惑呀,得快点恢复健康才好,”伯爵说。
“你好些了吧?”
“好得多啦!纽厄尔真是个好人。”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好人。”
“你说得完全正确,我真的感激不尽采纳了你的建议,到切尔特南来。”
“那就是我本来想要你说的话,”伯克利上校微笑着说,“正象我以前告诉你那样,这座城市真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说话声里,清清楚楚含有一种自豪感,伯爵听了哈哈大笑,说:
“你要过多久才把它改名为‘伯克利城’?实际上它本来就该叫这个名字。”
“我考虑倒是考虑过,”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既然切尔特南这个名称源于撤克逊语,有英国的古风,换别的名字恐怕不大妥当。”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你离不开城堡。”
“我召集一次会议来规划欢迎威灵顿公爵的招待会。你听说过他要到这里来吗?”
“是的,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那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铁公爵’的医生们不把他送到切尔特南,还会把他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倒是真的,还会送到哪儿去?”伯爵戏谑地问。
“他将和里德尔下榻在坎布雷别墅,地方颈定要更名为‘威灵顿楼’,自然我要请他采主持开放那座新舞厅,种上、一棵栎树,还要去剧场看演出……”
“实际上将是轰动一时的狂欢作乐!”伯爵冷嘲热讽地:说。
“老天爷,我可不能再建议什么别的花样,”伯克利上校答道,“他将带着公爵夫人一起来!”
“如此说来,人人都得循规蹈矩罗。”
“当然啦,不过我可得除外。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无法无天的。”
“不错,那倒是真的,”伯爵说,“爵爷,你最近倒是在忙些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最令人销魂的女人,”伯克利上校说,一面就在床沿坐下来,他那双膝前有饰缝的黑森长靴擦得精光锃亮,在穿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下更是耀眼。
“又是一个?她是谁?”
“她叫玛丽亚·富特,”伯克利上校回答说,“她是女演员,去年她义演,我也在剧场演出,遇见了她。”
“后来在剧场之外发生了什么呢?”伯爵问。
“有一小段时间她有些躲躲闪闪,捉摸不透,”伯克利上校答道。
“现在……?”
“我已将她安顿在我另外的一所别墅里。”
伯爵哈哈大笑。
“你又搞到多少个,爵爷?”
“相当多,”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我和玛丽亚最为情投意合。她是个绝色佳人,塔尔博特,真是美丽绝伦,你身体一快复就必须去见见她。”
“那么说来,你不在这里停留啦?”伯爵问。
“是的。今晚我将跟玛丽亚在一起,明天必须返回城堡,不过我本星期周末将会回来。你不觉得闷吗?”
“不,我不闷,”伯爵老老实实地说,“纽厄尔盼望我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起床了。”
“你一定要来参加舞厅的开幕式,”伯克利上校说。
他注意到伯爵做的鬼脸,就哈哈大笑说:
“如果你愿意来剧场看我和我的那班演员演一出新戏,我会放过你的,我知道你定会发现那出新戏很有趣。那戏是一个我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年轻人写的。”
伯爵很清楚,伯克利上校除了别的许多活动,还很喜欢演戏。
他有自己的一帮业余演员,他仍大约每一个月都要在皇家剧场业余演出,观众来看戏不仅是欣赏戏文,而且带着敬畏之心来日路上校本人的风采。上校狂放的举止强烈地吸引了他们。
然而上校发现业余演员的戏剧演出并不使他感到满意,每逢他亲自扮演某些他所喜爱的角色,就跟有名望的演员约翰·肯布尔和西登斯夫人同台演出。
他提供大笔资金,还能保证观众里有他的大群有声望的朋友。
演员被人瞧不起,被看作是一群道德败坏的乌合之众,上校与他们交往合作,更进一步损坏了他自己的名声。
“我将很高兴来捧场,”伯爵答道,“这部杰作的名字叫什么?”
“给它定名为《撕下了假面具的恶棍》,”上校回答说,“这名字的戏剧性对你够不够味?”
“你就是主角吗?”
“不,当然不是!我演那个恶棍。当剧情涉及到强奸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时,我还会去演别的角色吗?”
伯爵把头一扬,仰天哈哈大笑。
“爵爷!你真不可救药!好象人们谈论你还没谈够似的,事实上已经够厉害的了。”
“我喜欢让他们谈论,”伯克利上校说,“这会把他们带到切尔特南来,让他们花大把大把的钱,并且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的: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我们必须修造房屋,建起高大的公共建筑,铺设更多的道路;”
建筑是上校反复爱讲的得意话题,他谈了一会建筑,告诉伯爵他自己的计划:要把切尔特南变成矿泉胜地,变成“矿泉之王”。
“你听到最近一首描述本城的押韵打油诗吗?”他问。
“哪一首?”
上校站起来,满杯激情地背诵起来:
“公、侯、伯、子、男,
来到切尔特南玩,
公爵带着两副官,
侯爵前后连成排,
伯爵、子爵成双对,
败家子嗣蜂拥来……“
“真是入木三分,恰如其分!”伯爵冷冰冰地说。
“还有很多呢,不过我用不着罗嗦,让你厌烦,”上校说,“除了有一行可读,我念念,其结尾是‘成群结队的美女’!那可是真的!”
伯爵想,上校的话题不可避免地照例转到女人身上,在多少有点粗鲁地谈论了一通城里的“美女”之后,上校说:
“我刚才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俊俏迷人的姑娘正离开。我问男管家她是谁,他告诉我说那姑娘是你的护士。”
伯爵没回答,上校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说:
“得啦,塔尔博特,你这个老狐狸!从什么时候起你需要一个女护士了?要不,那是否仅是个好听的名称?”
“碰巧她真是我的女护士,”伯爵说,“巴特利倒是挺有用,可干这类事他手脚太重。完全是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有包扎绷带的经验。连纽厄尔都祝贺她,夸她干得好。”
“别的她还擅长什么吗?”伯克利上校问,话里不无含沙射影。
伯爵摇了摇头。
“完全没那回事。虽然我获悉她家已经落入艰难的困境,可她毕竟是位贵族小姐。”
“我看她模样儿很迷人,尽管我只来得及很快瞥她一眼,”上校回味说。
“别碰她,爵爷!”伯爵说得很坚决。
“当然啰——如果她是你的财产,”伯克利上校说,“可我很惊奇。我记得你曾经教训过我,说你不和你自己的或别人的仆人一起寻欢作乐。”
“那仍然是真的,”伯爵回答说,“而且我肯定不准你和我的仆人搞在一起寻欢作乐!”
“是挑战吗?”伯克利上校问,两眼突然闪出光芒。
“试试看,我不敲掉你的脑袋才怪哩,”伯爵反击说,“眼下我或许是个瘸子,可你清楚,我也清楚,爵爷,只要打起来,我们可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一旦我恢复健康……”
他停了停,紧接着哈哈大笑。
“对这事我们有点他妈的过分认真了,不过别去招惹吉塞尔达。她从来没遇见过象你这样的人,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伯爵十分清楚,上校无论在哪里发现了一个漂亮脸蛋,他都不可能按捺得住。
可与此同时,因为他们是那么要好的老朋友,他知道,或者至少是自认为知道,只要吉塞尔达在他的照料下,她是安全的。
但是伯克利上校玩弄女性实在是臭名昭著,伯爵又难免有些不放心。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吉塞尔达有女性魅力,甚至属于那类一定会被追求的女人,就象上校那样的猎人追逐一只狐狸那样。
此时,他意识到她自有一种文静的美,因此她的身材尽管瘦弱,却具有一种不可否认的吸引力,她苍白的小脸蛋上长的那双大眼睛非常美丽,与他过去所理解的美迥然不同。
他想,他过去遇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象盛开的玫瑰花,乳房丰满,富于性感,妖妖娆娆,对比起来吉塞尔达各方面恰恰相反。
或许是因为她含而不露,才使得伯爵一直没把她看作一个值得去勾引或征服的尤物;只是刚才,伯克利上校才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他的脑海。
然而就在这时,伯爵突然发觉自己正以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思念她。
他第一次心里纳闷,不知道在没有随从之类的人陪同下让吉塞尔达独自一人穿行城市是否正确。
在切尔特南,人们的行为举止比起在伦敦来要随便得多,然而即使这样,他知道象吉塞尔达那样年纪的姑娘如果上街买东西或到矿泉疗养地去喝矿泉水,都应该有人陪同,或派一个专司陪伴的年长妇女,至少也得派一个使女或男仆。
随后他暗忖,自己这会儿真变得滑稽可笑了。
无论吉塞尔达的先辈是什么人,——他对此还一无所知——吉塞尔达总归是个仆人。他付她工钱,就象他付巴特利和林德园——他在牛津郡的乡间宅第——里他所雇佣的几百个仆人那样。
他很想知道,当他身体恢复得足以返回家园时,吉塞尔达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然而他用不着去问她就几乎可以坚信,吉塞尔达是会拒绝的。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对吉塞尔达了解得多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真叫人灰心。
她家怎么会弄得这么穷?又是为什么闭口不谈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这不合人之常情,”伯爵狂怒地想。他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从吉塞尔达的嘴里逼出有关她的情况来。
一小时之后,吉塞尔达回来了。在这之前,尽管伯爵下了决心不想她,却还是一直看着时钟。
“你去的真他妈的太久啦,”吉塞尔达走进他的卧室时,伯爵咆哮说。
“商店里人很多,”她说,“威廉斯图书馆里人又特别多。”
她轻轻地噗嗤一笑。
“我真希望您能看见那些人排成长队等着站上台称去称体重。”
“站上台称称体重?”伯爵问。
“是的,所有的知名人士,实际上到切尔特南来的每一个人,都要试试这台称,过过体重。那些长得胖的人希望矿泉水会让他们减肥、变苗条;那些瘦的人确信他们会增加体重。”
“你自己过了体重没有?”伯爵问。
“我才不愿意把钱浪费在这种荒谬的事情上呢!”
“我相信你会发现你的体重与一个星期前大不一样了。”
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我承认得把我裙袍的腰身至少放大一英寸,”她回答说,“可我知道,因为您一直这么说,您认为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您不喜欢精瘦的女入。”
“她可能是瘦了一点,”伯爵一面挑剔地看着她,一面想,“不过她的体态却无可挑剔,就象一个年轻的仙女。”
紧接着他又暗自说,自己这会儿成了个富有诗意的大傻瓜了。
就是伯克利爵爷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了他的脑海,而且他刚才说得对:伯爵从未以两性之爱的观点思念过一个仆人,现在他也不打算这么做。
“这些是您的书,”吉塞尔达说,把书放到他身边。“我相信这些书会使您高兴,至少我希望这样,坦率地说我挑选了我自己想读的一些书。”
“对此,我想我应该表示感谢。”
“我可以随时去换。”
她转身朝门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伯爵问。
“去脱掉帽子,洗洗手。等我回来,如果爵爷懒得自己读报,我愿给您谈读报!”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伯爵厉声说。
可是门早已在她出去后随手关上了,他没有把握吉塞尔达是不是听见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第二天,吉塞尔达来晚了,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且她一露面,伯爵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