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勉强扯了扯唇角。
「今天我下班以后，本来想找你去吃冰的，可是你没接我电话。今天天气这么热，我想你可能会想吃冰吧，所以就帮你带了一份过来。」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不带一点火气。
沈亭彦低垂眼睫，看着那袋红白相间的廉价塑胶袋外面，连水珠都流得只剩下一点点了，料想里头的那包清冰应该也全部溶化了。
不晓得这个家伙在他家楼下坐了多久，打了这么多通手机给他，他却一通也不想接。
一想到他孤单的等待身影，沈亭彦一时感觉有些难受。
「拿来吧。」有些拉不下脸，他还是皱着眉头，只是语气好了很多。
杨立熙把塑胶袋交给他，沈亭彦接了过来，装在纸盒里头的清冰果然几乎都化成水了，他的动作顿了顿，把纸盒和配料全部塞进冰箱的冷冻库。
「那我先走了。」杨立熙说。
沈亭彦也没有拦他，看着他慢慢的往门边走去。
有股什么在心底汹涌着，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他忽然叫住他。
「杨立熙。」
杨立熙回过头。
他微微张口喘着气，那股什么梗在他的胸口，让他难以呼吸。
杨立熙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眸光单纯而温柔，却看得他很难受。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他终于忍受不住的吼了出来。
他的头好昏好沉，胸口绷得好紧好紧，整个人好像溺水似的不能呼吸了。
杨立熙却还是那样看着他，那样温柔的眸光，然后有点无奈的笑了笑。
「你还是不懂吗？」
他的声音好像有着叹息，一切都压得沈亭彦很不好受。
两个人彼此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对方，就像那一晚一样，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两个人同时开始的。
他们靠近对方，拥抱对方。
杨立熙的吻很温柔，不具任何侵略性，是体贴到让人有些心酸的温柔。
沈亭彦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轻柔的吻点在他的唇上、额上、眼皮上、鼻上，然后又回到嘴唇。
「……你的嘴里都是酒味。」
恍恍惚惚的，他好像听见杨立熙这么说。
不晓得这样的接吻持续了多久，突然一股恶心感袭上喉间，他用力的推开杨立熙，但是还是来不及，他很狼狈的吐了，吐了自己和杨立熙一身。
接下来他的意识朦朦胧胧的，一切都不那么清楚了。
只记得鼻端一直萦绕着，一股凉凉的薄荷味道。
似乎有人帮他换了衣服，似乎有人用什么擦着他的身体，似乎有人轻轻的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温柔的，却又无法被他记忆的话。
沈亭彦睁开眼睛，一时之间还有些回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天亮了。
他坐起来，头好痛，喝醉的代价。
看出去的一切如昔，他甚至怀疑昨天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什么都干干净净的，自己穿着干净的睡衣，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昨天外出的衣服已经躺在洗衣机里面了。
沈亭彦站在桌子前面，愣愣的发呆。
桌子上头，有着还有些温热的豆浆蛋饼，一包未开封的醒酒剂，以及一张字条。
杨立熙的字迹依旧漂亮，而他留下的话很简单，只有五个字，却让沈亭彦傻傻的回不了神。
那是个问题，用着很含蓄的问法，他几乎可以想象杨立熙说这句话时的腼腆。
我们，可以吗？
沈亭彦却没有回答杨立熙这个问题。
相对的，杨立熙也一直没有询问他的答案。
两个人都努力的维持原本的关系，可是有时候，总会有些举动暧昧得超过了朋友之间的情谊。
杨立熙每天早上去接他上学，帮他买早餐，陪他去吃宵夜，送他回家。
每天晚上，总有睡前的一通电话。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沈亭彦随口说了忽然好想吃甜甜圈，两个小时之后，杨立熙就捧着一大盒甜甜圈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
那一天下了大雨，杨立熙浑身都湿透了，那盒甜甜圈却滴雨未沾，打开来都还是温热的。
沈亭彦记得那天他再也无心上课，和杨立熙窝在一间无人的教室，分享着那一盒甜甜圈。
杨立熙吃得很少，几乎是不吃，直到沈亭彦恶狠狠的把它塞到他的手里，杨立熙才微笑着说了谢谢。
这家甜甜圈连锁店并不在他们学校附近，吃的时候也总要排队，每一个甜甜圈的单价都高过市面上的许多，让一向节俭的杨立熙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沈亭彦说什么也过意不去，要塞钱给他，杨立熙却又不肯收。
「你觉得开心就好了。」杨立熙说。
沈亭彦有时候害怕的，就是杨立熙的这种温柔。
这样的温柔太像毒药，一旦沾上了，就一点一滴的渗入你的全身，慢慢的，你就会戒不掉了。
所以他有时候会故意对杨立熙冷淡一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要全面沦陷了。
全面沦陷是很可怕的，因为那种离开的痛，绝对是自己无法承担的。
沈亭彦不愿意再让自己痛过一回，那样太愚蠢了。
「我今天晚上没有打工，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中午的时候，杨立熙这么跟他说。
「知道了，」沈亭彦说，「我练完球再打给你。」
今天下午系篮有练习，身为主力战将的沈亭彦理所当然的不能缺席。
七、八个大男生被烈日晒出了一身汗，热得实在有些受不了，所以队长又另加了休息时间放大家喝水。
「干，热毙了。」
「妈啦，我整个人黑到都反光了。」
周围不停传来队友喧哗的声音，沈亭彦洗过脸之后，不停的灌着矿泉水，像只快渴死的狗。
「听说叶咪咪和杨立熙告白了。」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说的八卦，害得沈亭彦倒呛一口水。
「真的假的？」
「是那个大咪咪吗？」有人低级的在胸前比划着。
「不过听说好像被拒绝了，昨天叶咪咪哭得超惨的。」
「哇靠，她还蛮正的欸，杨立熙怎么拒绝得下去？」
一片可惜声此起彼落。
沈亭彦撇撇唇角，心里头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八卦一讲开了，大家就乐得围成一圈聊天，谁也不想回到毒辣的太阳下被烤，耳根子很软的队长禁不起大家的苦苦哀求，提前结束了练球的时间。
在球场旁边的沐浴间冲了凉，沈亭彦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女生，他知道。
是别系的女生，打扮入时，是个长相身材都还不错的女生。
他晓得杨立熙的女人缘一向不错，这年头，女生特别喜欢这种温柔体贴的居家好男人。
靠，怎么越想越不爽起来？
沈亭彦紧紧的皱眉。
下课时间，他提前了一节课到杨立熙上课的教室去等他，却看见了令他更火大的情景。
两三个女生围着杨立熙讲话，有的甚至还把手搭在杨立熙的身上。
沈亭彦停下了本来欲开口叫杨立熙的举动，在旁阴着脸看他们。
远远这样看着，也还可以清楚看见杨立熙一贯的温和微笑，他没有拒绝女生的攀搭，反而好像很习惯似的。
这样的杨立熙，又熟悉又陌生，让沈亭彦心底涌起愤怒的情绪。
大概就这样站了两三分钟，顾着和女孩说笑的杨立熙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沈亭彦不觉有些灰心，也没出声叫他，转身就走了。
那天晚上，杨立熙至少打了十几通电话，他却一通也没接。
躺在床上发呆，他连晚餐也没吃，就只感觉闷。
原来那样的温柔，是谁都可以给的。
自己又是第几个上这样当的人？
就着昏暗的光线，他看着杨立熙上次留给他的纸条，它曾经带给他心悸的感觉，此刻看起来却显得如此可笑。
杨立熙不会是认真的，若是认真的，怎么会一直不问他答案呢？
他捏皱了手中那张纸条。
然后用力的，把它投进了垃圾桶。
沈亭彦一夜没睡好。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懊恼的闷哼一声，把头更深的埋进枕头里。
感觉眼睛才闭上几秒钟而已，为什么一睁开眼睛天就亮了？
他审视着镜中苍白的脸，这张脸看起来憔悴陌生，有点不像自己。
走到窗户旁边，他往楼下看，看见了杨立熙那台有些老旧的二手机车，不晓得在那里等了多久。
然后他默默的放下窗帘，坐在床边发呆。
下一次再往窗边看的时候，杨立熙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一股怎么也无法形容的失落。
他慢慢的走路去上课，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不曾独自走去学校了。
他迟到了一节课，悄悄的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吃着久违的自己买给自己的早餐。
他开始想要抵抗杨立熙给予他的一切温柔。
如果杨立熙的好，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的，那么他不想要。
「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下课时间，杨立熙过来找他。
他看起来似乎也没有睡好，一脸疲惫。
两个人找了间没有人的教室，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彼此沉默着。
杨立熙把一袋早餐递给他，沈亭彦摇摇头。
「我已经吃过了。」
杨立熙一句话也没说，把那袋早餐拿了回来。
两个人肩并肩的坐着，明明是那么靠近的距离，可是却无法察觉对方现在的心情，于是只能漫无边际的静默着。
然后，杨立熙打破了这样的安静气氛。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沈亭彦心一跳，马上转头，可是杨立熙并没有看他，他平静看着前方，语气还是那样温和：「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迟钝，可能哪些地方惹你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
他顿了顿，才又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看到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杨立熙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但是这些话却像钉子一样，一根一根的，往沈亭彦的心底钉，让他又痛又难受。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哑声。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立熙终于回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睛不像平常一样透着柔和的温润，而是冷然的犀利，沈亭彦被他这样一看，顿时感觉自己无所遁逃。
「为什么一直不肯接我电话？」他又问。
沈亭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立熙看着他为难的表情，感觉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心里闷得难过。
两人各自默默坐了一会，上课铃声响了，杨立熙站起来，心灰的说：「算了，你回去上课吧。」
沈亭彦抬起头。
杨立熙已经要走了，他经过讲台，将那一袋早餐往垃圾桶里面丢，咚的一声，那袋早餐落入桶底了，发出的声响狠狠撞在沈亭彦心上。
「杨立熙。」沈亭彦叫他。
他的脚步停了一停。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男人？」
杨立熙转过头来，沈亭彦看着他，他不晓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看见杨立熙的。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然而他看着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
「因为你没有问我。」杨立熙说，「只要是你问我，不论是什么问题，我一定都会回答你。」
那天晚上，沈亭彦打了通电话给杨立熙。
「如果我现在问你，你还会回答我吗？」
话筒那一端的杨立熙并没有说话，因为看不见表情，只能凭空猜测他现在的情绪，这让沈亭彦有些紧张。
『……你想问我什么？』然后杨立熙说。
这一晚，他们第一次敞开来聊天，不像以前那样还隐隐约约的顾忌什么。
杨立熙的声音从话筒里听起来特别的温柔，如果每天早上被这样的声音叫醒，也许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沈亭彦忍不住这样想。
「你和几个人交往过？」
『一个女生，两个男生。』
「你是双性恋？」
『不是，我后来才知道我比较喜欢男人。』
沈亭彦问得直接，杨立熙也回答得坦率。
「你那天在我桌上留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什么纸条？』杨立熙似乎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
沈亭彦暗暗吸了口气，努力表现出其实这件事情也不那么重要的语气：「就是我喝醉的那天，你留给我的那张纸条。」
『……喔。』杨立熙应了一声。
顿时有着短暂的沉默，沈亭彦屏息，手心有些出汗，也不晓得能不能得到自己要的答案。
『……我喜欢你。』忽然杨立熙说。
「什么？」沈亭彦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问。
『我喜欢你。』杨立熙重复着。
明明恋爱经验丰富，然而听着杨立熙这样温柔的告白，沈亭彦心口又紧又麻的，竟有些青涩初恋的感觉。
「喜欢我什么？」他佯装毫不在乎的问，却紧张得心脏一抽一抽的。
『……我也说不上来。』
听着杨立熙的迟疑，沈亭彦几乎可以猜想他的脸上一定又挂着那样有些困扰的微笑了。
一想到自己被这样温柔的男人喜欢着，沈亭彦就有些喘不过气，心脏跳得又急又快，似乎就要跳出喉头了，却怎么样也没办法缓下这样急促的节奏。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载你去海边吗？』
「嗯。」
『那天晚上，差一点我就要吻了你。』
「是喔？」沈亭彦紧张得嘴里有些发干，「那真遗憾你没有吻下去。」
杨立熙轻轻的笑起来。
『我到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喜欢你。』
沈亭彦紧紧捏着话筒，他说不出任何话了。
『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吗？』杨立熙的声音轻轻的。
那天晚上，微咸的海风的味道，黑暗的天空，星星一颗一颗的亮着。
当时好像无比沮丧的心情，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杨立熙一直替他记得吗？
『我不会离开的。』杨立熙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有一天，你对我觉得厌烦了，我才会离开。』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绷裂了。
像一层薄冰被重重撞击着，然后迅速的龟裂开来。
沈亭彦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静静的听着。
『沈亭彦，我真的很喜欢你。』
杨立熙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在他的心脏上，沈亭彦几乎止不住手指的颤抖。
他可以相信吗？这样的温柔，真的是只有给他的吗？
他们可以这样下去多久？杨立熙值得他放手一搏吗？
他们，可以吗？
「杨立熙，」沈亭彦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现在问我那个问题，搞不好我会答应你喔。」
彼端的杨立熙沉默了。
『……你可以等我二十分钟吗？』然后他问。
二十分钟以后，杨立熙出现在他家楼下。
他骑着那辆有些老旧的机车，穿着背心和球裤，显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着赶了过来。
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和平常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