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都知道,霍家虽然是外来户,却个个厚道,实诚,爽快,不小肚鸡肠的。
霍容抱了孩子过去,霍容的妈李英二话没说,就痛快答应了,“我正嫌一个人闷得慌,小欣搁我这儿,你就放心去吧,穿上高筒雨靴,千万别着凉了,多穿一点,这还不到三月呢,身子还是虚。”
霍容笑笑,“妈,我没有那么娇气。”
“你啊,我说你什么好,你要是当初考上大学,怎么会干这些力气活儿,你看看现在这人,哪个不想着往外奔,我看浇地以后也没什么事儿,你就抱着孩子去看看邓勇,这两口子总是分着过,不是好事。”
霍容点点头,嘴里应着,心里颇不以为然。
邓子欣心里着急,她一定要让妈妈去省城找爸爸,她要阻止小三的出现。
邓子欣躺在炕上,小嘴直动,她挥舞着手,咿咿呀呀的叫着。
李英俯身看着外孙女,慈祥的笑了,“欣欣,是不是想去城里看你爸。”
邓子欣笑了,明亮的大眼睛,黑漆漆的,就像是阳光下的黑曜石,熠熠闪光。
“丫头,听懂姥姥的话了?那再笑一个?”李英惊讶的看着外孙女,她觉得这是巧合。
邓子欣真的笑了,而且笑出了声音。
李英惊诧的看着外孙女,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鬼丫头,你才多大的小人,竟然听懂了,好,姥姥给你做一双虎头鞋,做一身花衣服,让你漂漂亮亮的去见爸爸。”
邓子欣咧着嘴,笑个不停,白胖胖的小手,不停的挥舞着,她心里说,姥姥,我真的听懂你的话了,你可一定要想办法让妈妈去省城,我现在还不会说话,妈妈听不懂我的意思。
李英打开衣柜,找了两块花布出来,在邓子欣面前晃了晃,“姥姥这就给你做新衣服,一天就好,等忙完了,姥姥就想办法让你妈带你去省城,要不是西藏太远,我还想去看你舅呢?唉,也不知道你舅啥时候能娶上一个媳妇。”
第三回 我听话
听说霍容要去省城,方氏第一个提出反对,“不行,这家里地里的,你都要留给婆婆?邓勇刚上班,哪有钱养着你们娘俩,难不成让我每个月给你们寄口粮?”
霍容本来也不是很坚决,听到婆婆这么说,也觉得在理,点点头,笑道:“妈,我不去了。”
“嗯,别瞎折腾,这一来一回的,火车票再加上吃住,得多少钱啊,你要是走了,家里这两头猪谁喂,还有这些鸡鸭的,你爹瘸着腿,什么都干不了,你再一走,我就别活了。”方氏沉着脸教训霍容。
霍容也就不再提去省城的事儿,每天带孩子,喂鸡喂猪,照顾家里老老小小,霍容的妈说了几次,都不见有效果,反倒让女儿每次回娘家都撅着嘴回去,想了想,只能哀叹这是命。
转眼到了五月底,邓子欣已经六个月了,她已经会翻身,会坐着,自己会拿着奶瓶喝水,还能发出似像不像的‘妈’声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很喜欢邓子欣,这孩子皮实,不哭不闹不粘人,见人就笑。
重生之前的邓子欣,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再加上近视眼,看见人从来不会主动招呼,人人都说她读书读傻了。
五黄六月,热风一吹,地里金黄的麦浪翻滚着成熟了。
邓子欣被彻底送到了姥姥家,她现在没有时间照顾好邓子欣,而且,邓子欣已经可以吃面片汤,即使一天都呆在姥姥家,也不用担心会饿着。
邓子欣心里心里很难受,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原来,妈妈是这样度过她的青春年华的,明明她现在还不满22岁。
虽然农村结婚早,很多女孩子都是在这个年纪结婚生子,但是,他们的婚姻基本上是稳定的,没有人会想到离婚,就算在她重生之前,离婚两个字,对于大多数农村人来说,依然是陌生而又羞于启齿的。
想到重生前疯癫的霍容,想到舅舅愤恨的目光,邓子欣心里哆嗦了一下。
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全都靠人一把一把的拔下来,方老太舍不得用镰刀,那点根也是柴禾,而且翻地的时候,也省劲儿。
家里还有三亩半地,前年,村里按人口重新分配土地,邓家老两口加上两闺女,还有霍容,都分到了一份,后来,邓梅考上大学,村里本想等着调地的时候再划走,邓子欣的出生,又把这地留住了。
老话说的好,农村有四大累,‘打棉柴,傍堤,拔麦子,脱坯’。
不到四点,三口人就得起来,填补两口吃的,带上一大暖壶凉白开,就下地了,这时候,不热,干活儿不会受双重折磨。
霍容爱干净,在头上扎了一个头巾,方氏看见,哼了一声,没说话。
弯腰拔麦子,干麦芒就像针尖一样,扫过脸的时候,又刺又痒。拔起麦子来,还要往鞋上磕土,土沫四溅,弄得满身都是土,越走鞋越沉,拔一会儿,就得把鞋里的土倒掉。
天渐渐亮了,红日似乎一下子就跳上天空,迫不及待的把火热照射到每一个角落。
霍容直了直腰,她拉下公公婆婆有一大段距离。
公公正坐在垄沟边上抽旱烟,婆婆用大碗在喝水。
邓保良看了一眼儿媳妇,大声说道:“欣儿她妈,歇会儿,喝点水。”
霍容笑了笑,把麦子打好捆,走回来,倒了一点水,先冲了冲碗,然后喝了一大碗水,就坐在了婆婆边上。
旁边地也是邓家人,都是同宗,按照辈分,是霍容的平辈。
“霍容,看看你这张小脸,全让麦芒扎红了,你们家不是有个吃商品粮的,要是我,早就上省城享福去了。”
“栓子媳妇,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让我儿媳妇去省城,你帮着我们家种地啊!”方氏冲着栓子媳妇呸了一口。
这一歇下来,霍容才觉得一双手火辣辣的疼,张开一双手,都是被麦秸拉的口子。
听到栓子媳妇的话,霍容笑了笑,“嫂子,我在家里挺好的。”
栓子媳妇飘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过霍容那张怎么晒都不会黑的脸,叹了一口气,这什么人什么命,都是老天爷算好了的,自己都不争,别人说干了唾沫也没有用。
又喝了一碗水,霍容站起身继续去拔麦子。
邓保良把草帽扔给霍容一个,“欣儿她妈,戴上草帽子。”
霍容拿起草帽,红着脸谢了一声邓保良,赶紧走了。
方氏也站了起来,继续干活。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把打好捆的麦子堆上堆,一家三口回了家。
霍容回家以后,公公婆婆回了屋,她去厨房做饭。
中午饭简单,用白面和棒子面掺合着活了一块面,然后擀了面条,炸个花椒油,就算是一顿饭了。
霍容喊了公公婆婆吃饭,老两口吃过饭,邓保良说道:“霍容,睡会觉去吧,大热天的,等凉快点我们再去。”
方氏也挥了挥手,“去吧,看看孩子去。”
邓子欣也不是完全断奶了,所以,邓子欣大半天没吃奶,她早就涨的难受了。
霍容回到娘家,姥姥俩正在睡觉。
听到敲门声,老太太开了门。
“嗬,瞧你这一身脏的,我给你晒了两大盆水,洗洗吧。”
“妈,我没事,孩子没闹吧?”
“没有,我说这孩子真是省事,就眨巴着大眼睛跟我玩儿,不哭不闹的。”老太太提起外孙女,脸上笑开了花。
“妈,我先不洗了,一会儿还得下地,这拔了还不到一半呢。”霍容用搭在院子里的毛巾掸了掸身上的土,就跟着老太太进了屋里面。
邓子欣睡得很香,不过一对秀气的眉毛不知为何紧皱着。
霍容摸了摸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笑道:“妈,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爸了。”
“邓勇给你来信了吗?”
“来过两封信,说现在工作忙,总出差。”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小容,收了麦子,也没什么事了,我看你就抱着孩子去看看他,你婆婆心疼钱,我出,你总不能让孩子都认识亲爹,两口子长期不住在一起,肯定爱出事。我刚从大队拿回来一封信,你哥写的,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你给我念念,看看你个都说了些什么?”
霍容点点头,老太太从桌子上拿了信递给霍容。
霍容打开信纸,给老太太念了起来。
霍毅说他在西藏挺好的,就是太冷了,而且,平日里很少看到人。
他有一个战友,家在省城,今年转业,他会托这个战友给他们母女俩带回去一些东西,可能下个月就到家,让霍容母女好好招待一下。
同时,霍毅指出,霍容长期在农村,邓勇在省城,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思想的差异,生活的差异,很有可能让邓勇变成陈世美,所以,他希望霍容去省城生活,如果住房困难,他的战友会提供帮助,他的战友家就在邓勇所在单位同一条街,家里有好几套房子,可以免费借给他们夫妻一套房子,届时,还会帮助霍容找一个工作单位。
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看着霍容,“小容,你哥说的有道理,你就到省城去吧,如果邓勇有一天真变了心,你哭都找不到坟头,你看看,你哥连你工作的事情都想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我婆婆他们怎么办?”
“你公公婆婆都能动,离了你,也能吃的上喝的上,小容啊,你公公只是瘸了,不是瘫了,我觉得你哥说的在理,你婆婆要是不让去,我来跟她说,凭什么呀,要不是你缺心眼,现在你也早上了大学,找了工作,留在省城了呢,你那时候的学习成绩可不比邓勇差。”
邓子欣在妈妈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没吭声,闭着眼听着母女俩的对话。
原来,妈妈还有这样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走呢?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抓住这次机会,让她到省城去。
邓子欣啊啊的叫出了声,霍容转回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土,没敢抱她,只是拿着床边的拨浪鼓逗她,邓子欣对一切她这个年龄应该感兴趣的玩意儿,统统兴趣缺缺,没办法,一个六个月的身体里面,住着的灵魂,已经二十几岁了,想装也装不出来。
姥姥抱起邓子欣,笑道:“欣儿,你想跟你妈去省城不?”
邓子欣点点头。
母女俩大吃一惊,这孩子!
再问一遍,邓子欣依旧点点头,嘴里发出一个类似爸爸的音。
霍容母女惊愕的互相看着对方,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邓子欣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惊世骇俗,没办法,她只能这样做,她要改变妈妈的命运,必须要有所行动。
因为女儿的行动,霍容开始心动,“妈,等我哥的战友来的时候,我先看看,然后再说,行吗?”
“行,小容,你爹没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主心骨,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可是,你这性子太软,要不是有你哥在,我还真不敢闭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哥又离着你十万八千里的,我还真是不放心啊。”
“妈,别这么说,我听您的,等我哥的战友来了,我就跟他走。”
第四回 迎客人
郑明安提着两个行李等在县城的火车站,其中一个行李箱,是霍毅带给霍容她们母女三代人的礼物,是他在拉萨买的。
其实,就算不举着牌子,霍容也能顺利的找到郑明安,那张脸,那身高,太迥异于常人了。
因为常年在高原上,郑明安的脸色黑红,坚毅的下巴上胡子茬青紫闪亮,一双眼睛闪着威严的光,可能是他个子高大的缘故,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霍容看了信,知道他是因为这次大裁军,转业回到家乡的,霍毅说,郑明安的父亲是省大的教授,母亲在政府部门工作,乃是书香世家,郑明安的哥哥姐姐都在国外,所以,家里好几套房子都空着。
霍容的皮肤白,而且,是那种怎么晒都不黑的人,最多是被晒红了。
邓家庄靠近县城,所以,不满22岁的霍容,和很多的青春女子一样,很爱美,也会打扮,淡紫色的七分裤,白色的半袖衬衣,显得明媚而又清纯,完全不像一个已经做了妈妈的女子。
郑明安脸红了,虽然他见过霍容的照片,但那片只是一个虚幻的样子,远不如近在眼前的真人清灵迷人,这个女子即便是在省城,也不会逊色的。
幸好,高原红帮他遮挡了自己的不自然。
霍容迎上前笑道:“郑大哥,你好,我是霍容,久等了吧?”
“没事,我刚下火车。”县城的火车站,都很小,只有一个出入口,用铁栅栏隔开,放行的时候,打开锁就可以。
“我来吧。”
“不用……不用……”郑明安拒绝了霍容,自己拎着两个大行李。
霍容笑道:“郑大哥,那就把肩上的书包给我吧。”
郑明安放下行李,把书包递给霍容。
霍容借了一辆三轮车,就停在车站外面。
霍容开了锁,郑明安连忙说道:“霍容,我来骑车吧。”
霍容笑道:“郑大哥应该不会骑这种三轮车吧?”
郑明安摇摇头,又说道:“我会骑自行车,应该是一样的吧。”
霍容又是一笑,“郑大哥,三轮车和自行车不一样,没关系,你就上来吧,我带的动,我还……”霍容突然住了嘴,因为她是想说,她还骑着三轮车去邻村卖过猪,一头猪要200多斤呢。
郑明安坚持要骑车,霍容只好说,“那我先不上去,你骑一下再说。”
车站两边都是小吃摊或者饮料摊,水果摊之类的,霍容不敢让他骑车,两人推着走了一段,这才让郑明安骑了上去。
郑明安一坐上去,双手扶着车把,就感到了不同,歪歪扭扭骑了两下,没有注意到地上一个小砖头,连人带车翻了过去。
霍容忍住笑,赶紧把他扶起来,郑明安先把车翻过来,然后把行李放在车上,拍拍身上的尘土,不自然的说道:“霍容,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此时,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着他们,霍容红着脸加快了脚步。
走出车站街,就进了县城,整个县城,正处于发展期,拆拆盖盖,比七十年代的时候繁华了许多。
郑明安听霍毅说过,县城只有两条街,很小,现在,纵横交错的街道,横平竖直,像个棋盘一样,街道两边还有很多四五层高的小楼,偶尔,还会有一辆轿车驶过,熙攘的人流,让这个小县城处处生机勃勃。
霍容说道:“郑大哥,我来骑车吧,放心,我带的动你。”
郑明安犹犹豫豫的坐了上去,霍容用力一蹬,三轮车稳稳的走了。
郑明安看着她齐肩的黑亮头发,随着身体的摆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竟然又脸红了,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难道是在山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吗?
他把视线转向了大街,每条街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同一类歌曲,信天游,黄土高坡之类的,高亢的声音,响遍大街小巷。
终于到了邓家庄,邓家庄的房子规划的很好,一条街把村子分为两边,每一条胡同都能一眼看到头,胡同的尽头,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地。
霍容一路上不停的与人打着招呼,郑明安听说到了邓家庄,怎么也不肯坐在车上了,他的腿长,坐在车上,伸不开,腿都有些麻了。
两个人推着车走,很快来到霍家。
霍老七虽然不在了,但是霍家的家底在哪儿,霍家的房子,在邓家庄也是数一数二的,黑漆的大门,直接开一辆车进去都没有问题。
出厦子的八间正房,两边各有四间厢房,院子都是青石板墁的,东边有一架葡萄,占了半个院子,是夏天乘凉的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