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这次就是来解决群众吃水难问题的,请问老支书张德住在哪里?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这个事。”
那大爷一听王步凡说是来解决吃水难问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整个脸盘就像一张揉皱了的牛皮纸。大爷急忙把毛驴拴到村口的树上,然后拉了王步凡的手说:“走,我引你们找德娃去,他可是个大好人,是真共产党哩,别看他打了几十年井都没有打出水,乡亲们心里有杆秤,知道他尽心了;是为俺们大伙好,为公不为私哩。”
王步凡道:“我知道张德同志威信高,想请张德同志继续担任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带领乡亲们打井,我就不信咱马岭村打不水来。”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哩!我看王书记也是真共产党哩。”老大爷说着话把王步凡的手拉得更紧了,且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王步凡觉得很不舒适,可是他知道这是乡亲们热情的表示,心里暖洋洋的,就一直让大爷拉着手来到张德家门口。还未进大门,大爷就嚷开了,“德娃,你看谁来了,嘿呀,这回我看是有盼头了哩,王书记亲自来解决咱村的吃水难问题了,说明党和政府没有忘了咱们马岭人啊。”
张德看样子像刚起床不久,正在院中用缸里存的雨水洗脸。王步凡环视一下院子,院内总共放了十口大缸,有的缸还封着口,那里面一定存的也是雨水。张德五十多岁,背有点驼,门牙掉了两颗,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说客套话,只说:“
走,王书记;张书记;咱坐上屋吧。”
王步凡和张德往上屋里去,见那个大爷转身走了,张德急忙说:“来水叔,你不坐一会儿?”
来水说:“不啦,毛驴还在村头拴着哩,那畜牲不安分,我怕他把水袋弄破。”
王步凡坐下后,隔着门望见张德的婆娘出来用张德洗剩下的水洗了脸,又把几条手巾放在水中洗了洗,才端给树上拴着的那头牛。牛好像也渴得不行了,把水喝完还用舌头在舔那个瓷盆。眼前的情景,使王步凡能够想像到马岭村缺水的现状,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失职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张德给王步凡和张沉倒了杯水,王步凡喝了一口,有些盐碱味,也有些泥腥味。他把水杯放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老张,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出山继续带领马岭村群众打井解决吃水难问题的,村里总是这么缺水可不行啊!”
张德面有难色,沉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见王步凡还盯着他的脸在看,就说:“王书记,我已经五十八岁了,还是让年轻人干吧,我打了一辈子井,也没有打出水,不成功臣,反成罪人;很惭愧啊。”张德说着这话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面对张德的委婉拒绝,王步凡能理解张德的心情和难处。大道理他一句也不想讲,就说:“别人没有经验,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有委屈,可是只要干工作谁都会有委屈的,你以为我就没有委屈了?这次咱们筹集了打井款;是非要打出水不可的,我就不信有六十万还打不出水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无法面对马岭村的父老乡亲啊。”
张德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眼睛突然亮了许多,接下来就慢慢又暗了。“王书记,我请专家来马岭看过,人家说这里也不是没有水,只是水太深了,井要打一百米以下才能见水,
这么深的井还得安水泵,人家算了一下,少不了八十万呢。如果用人工打井要省一些,可是弄个鼓风机吹着也最多能打五十米,再往下单靠人工就不行了。过去为了打井村里已经有两个人献出了生命,我不能再拿群众的生命做赌注啊!”
王步凡道:“老张,只要你肯出山,钱的事我想办法,这次非把井打好不可,五十米以上咱们自己干,五十米以下让打井队干。”
张德这时才有了笑容,“王书记,说句心里话,不打出水来我死不瞑目啊,打井是我一辈子的心愿,有你王书记这句话我就是拼上老命也接下这个军令奖,完不成任务我再辞职一回。”
王步凡也为张德的真诚所感动,“张支书,你放心,打井的事我会一抓到底,马岭村如果不打成深水井我决不离开孔庙。”
张德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是个好干部,党没有白培养你啊,为党争光,为群众办实事,也就得靠王书记这种人了。”
王步凡也很激动,“老张,你不也是个好党员吗,像你我这样的党员全国何止千万? 是党员就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啊!”
张德不说话,两只手与王步凡的手握得更紧了。
离开马岭村时,王步凡满脑子都是钱的事,孔庙经济现在还很困难,只有靠外援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同学夏侯知,第二个想到的是让全镇干部职工给马岭村捐款。
捐款的事先行一步,镇干部今年的工资还没有发放,捐了一星期才捐了八千块钱,其中王步凡、时运成、张沉、夏淑柏和叶知秋每人捐了一千元,其他镇干部总共才捐了三千元。王步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夏侯知身上了,他给夏侯知打了电话,说让他回家乡看看,夏侯知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夏侯知回孔庙那天,王步凡专门陪他到马岭村去看了看,然后连讽刺带挖若地说:“猴老板,别光顾在外赚钱,自己肥得流油,乡亲们的死活就不管了,我不是马岭人,都为他们吃水困难感到伤心,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夏侯知还算是个开明的私企老板,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笑道:“王大侠,你小子别卖关子,
不就是想让我掏腰包吗?我听说省市县已经给弄了六十万打井款,估计差不了多少,缺的数目我补上不就得啦,何必挖苦我呢?你以为我真是个冷血动物啊?”
王步凡听夏侯知这么一说,觉得夏侯知的形象忽然高大了,并不像其他那些奸商,于是很感激地说:“猴子,你是马岭人,你如果为马岭村做出功德无量的事,这里的祖祖辈辈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我先替马岭人谢你了。”说罢给夏侯知做了个揖。
夏侯知笑着摆手说:“甩子,我可受不起你做的这个揖,要谢我得谢你,孔庙的书记镇长多少任了,有谁这么牵挂马岭人?马岭人吃水难我早就知道,老百姓用一盆水一家人洗脸,洗完脸再洗衣服、洗脚,然后再让牲畜喝,简直到了滴水贵如油的地步。我曾经想帮助他们;可是以前的干部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他们不但不支持;还从中吃利;是人吗?现在就冲你王步凡的这份真诚,我也不能装熊啊!”
王步凡拍拍夏侯知的肩膀说:“哥们,够义气,我王步凡如果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不会亏待你。”
夏侯知笑了笑没说话。也不知是觉得王步凡这话有些迂腐,还是觉得他的话江湖味太浓了。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马岭村打井开始了,开工那天,王步凡和镇干部赶到马岭村时,张德带领乡亲们已经先期挖了十米深,有人向井下喊话,然后把井下的人拉了上来,原来在井下的人竟是张德和来水,他们一脸土,一身泥。来水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亲自下井去
挖土,可见他们盼水之心多么迫切。王步凡感动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把外衣一脱说:“乡亲们,我们镇干部向你们学习来了,运成,咱俩下井。”
时运成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脱掉外衣随王步凡下井了。然后张沉、叶知秋和夏淑柏等人轮流下井,一直挖到十二点钟。叶知秋见乡干部们一个个都成了土地爷就捂着嘴笑了,其实她自己也不比别人强,嫩白的脸蛋上沾满了泥土。
由王步凡的主持下,在马岭村头举行了简短的开工仪式,马岭村的打井工程正式启动。
清明节前夕,马岭村的井用人工已经挖了五十米深,这其中王步凡给他们弄来了炸药,还跑到县里通过关系借来了大型鼓风机和皮管子,县电业局的局长林君听说马岭人吃水困难的事,免费给马岭村装了一台变压器,又架设了高压线路。也就在打井队进驻马岭村那天,井下塌方了,老来水为了救张德被砸死在井下。因此打井队开始施工那天,没有放鞭炮,而是先到井下把来水的尸体弄了上来。
来水的尸体从井下弄上来的时候,全村人没有掉泪,而是齐刷刷地跪下高喊:“感谢共产党,感谢王书记。”
王步凡感动得掉泪了,“乡亲们,要感谢就感谢党,不要感谢我。是省市县各级政府为我们解决了困难,民营企业家夏侯知同志不忘故土,精神可嘉,你们也要感谢他。”
张德此时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放心,有党和政府的支持,这次再打不出水,我就不活着去见你!”
王步凡急忙说:“张德同志,你不光要把马岭村的井打出水,还要带领乡亲们致富呢,责任重大啊!再不能因为打井死人了。” 张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打井队开始施工后,马岭人才抬着来水的尸体走了,那情景就像是去埋葬一位民族英雄……
…… ……
在此后的日子里,王步凡与叶知秋始终只保持着异性朋友的关系,他们都不是糊涂人,知道中国人对男女关系的事情特别敏感,没有的事人们也会把它说得绘声绘色,添枝加叶。俗话说男人怕嘴巴松,女人怕裤带松;男人怕偷懒吃嘴,女人怕夹不紧大腿;男人怕三只手,女人怕三次婚。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在财色上把好关,就别想高升。即使高升了,还会摔下来,甚至摔得粉身碎骨,身败名裂。在这方面,中国的无数贪官就是明证。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在男女问题上系紧裤子,夹紧屁股,就会被人视为破鞋或贱货。哪怕平生只有过一次,也会落下一世脏名,永远也挺不直腰杆,洗不净身子。因此叶知秋再没有去主动接近王步凡,仅仅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关系,两个人爱得很苦爱得很累。
王步凡在恋情上是有深刻教训的。当年在兴隆高中教书时与扬眉谈恋爱的事曾闹得沸沸扬扬,为此还影响了她的婚嫁,据知秋说扬眉最后嫁了个离过婚的男人,白让那个二茬子男人捡了个便宜。后来那个男的死了,让扬眉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他一直为扬眉感到惋惜。有了当年的教训,王步凡在对待叶知秋的事情上显得格外小心。没有合适的机会他是决不会再和叶知秋单独在一块儿的,他现在把前程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不会为男女私情葬送了自己了前程,也不时在提醒自己决不能再毁了叶知秋的一生。
叶知秋也是个明白人。由于王步凡的推荐,她才被组织部门提拔了副镇长,她很感激王步凡,也更爱他。一个农村妇女摇身一变成了聘用干部和令人尊敬的副镇长,她也很珍惜自己的前程和声誉,就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用在自修本科函授上。王步凡是个很有前途的人,她决不会因爱而毁了王步凡。王步凡的办公室远远地对着叶知秋住室的门,每天晚上两个人都会相互看一看对方的门,只要见到对方屋里亮着灯,心里就踏实,就能睡着觉,否则就睡不着。睡不着只有爬起来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然后才安心入睡。彼此只要见到对方就有一种团聚的感觉,但在公共场合从来不多说话,不多接触。因此截至目前,孔庙镇还没有人说王步凡和叶知秋的闲话。过去叶知秋有时还给王步凡洗洗衣服,现在连衣服也不敢洗了。她从来不单独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去,两个人都在控制着彼此的感情。有时甚至觉得是一种没有时间感的折磨,但为了彼此的事业和声誉,也只好在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折磨中苦度岁月;苦苦等待。时间长了,这种控制力更大了,彼此之间似乎一直是同事,一直是相处很好的战友,把爱已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甚至快要枯萎了。
一九九七年孔庙的葡萄和烟草又一次喜获丰收,镇里的经济大为好转,去年年底各单位的工资都兑现了,每人还发了二百元奖金。人们都夸王步凡是个好领导,天南县还把孔庙镇树为全县学习的典型,要求各乡镇推广孔庙振兴经济的先进经验。边市长于一九九七年将孔庙定为他抓的农业试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带着王宜帆来视察一次,
边关对孔庙取得的成绩很高兴。
人们说新闻记者像苍蝇,嗅觉特别灵敏,哪里有政治气息他们就往哪里飞。其实抓宣传的领导也同样具备这样的政治敏锐性。宣传部长梅诗愚听说边关将孔庙定为自己抓的农业试点,且经常到孔庙视察,就带了新闻中心的赵稳芝来孔庙镇采访,准备搞一篇有分量的报道。王步凡知道梅诗愚和赵稳芝的关系很好,梅诗愚靠山吃果,靠水吃鱼。宣传部要说是个清水衙门,但梅诗愚却很会敛财。订报的回扣,宣传费的油水他吃了不少。有些时候还打着宣传的幌子伸手向下边的单位要钱,车换了新的,办公室也重新装修了一遍;听说在天西县还养了个小情人。而赵稳芝是个纯粹的文人,为写文章把两只眼睛累得高度近视,背还有点驼,他只管写文章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有时因为写了点揭露性的文章还得罪了不少人。赵稳芝揭露之后梅诗愚再组织人去作正面报道,这样被揭露的单位除感激梅诗愚之外,还会很慷慨地出一笔宣传费。后来双簧戏演得多了,人们终于明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原因。人们就骂梅诗愚是天南的姚文元,骂赵稳芝是条有神经病的赖皮狗。也不知是有人出息梅诗愚还是真有其事,说他写了一本书寄给某出版社,后来收到一封信。
梅诗愚先生:
来稿《貂蝉婚恋秘史》本社认真审阅,经研究不拟采用。由于诸多原因,一般不予退稿,您如果需要退还稿件,请寄邮费10元。本社从发信之日起等候一个月时间,若到时不见回音,我们将对稿件进行处理。
非常感谢您对我社出版事业的关心与支持!
据说梅诗愚竟恬不知耻地到处炫耀这封退稿信,说出版社非常感谢他对出版事业的关心和支持。不知这个消息准确与否。王步凡知道梅诗愚和赵稳芝都不能得罪,就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让叶知秋的堂妹叶迎春陪同。
梅诗愚是从天西县的一个乡党委书记升任天南县委宣传部长的,在天南县的几个常委中数他资格最低。
他的升任是上届副县长换届时的事,当时天西县副县长定了三个候选人,要说就他的关系硬,他与天野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是表兄弟,但他所在的乡在天西县属于人口最少,最穷的一个乡。而另外两个副县长候选人一个是农牧局的局长,这几年弄了不少扶贫款,自己也富起来了。一个是中医院的院长,女的,又是非党员,据说还是天西县县委书记文史远的情妇,上边又规定班子里边要有个女的,因此女院长凭着女性的优势入选,而农牧局的局长有钱,用金钱收买了许多代表,也选上了,只有梅诗愚没钱,也不是女的,便做了差额选举的牺牲品。另外还有一个版本;说梅诗愚选不上是认干娘太多了;他每年都在乡敬老院认一个病重的孤寡老太太作干娘;开初报纸上还宣传过他;后来人们渐渐看出跷蹊了;原来梅诗愚是利用干娘来敛财的;干娘一死;他就当孝子;各村都得送礼;埋一次干娘就能敛取十万元。不过还好,有雷佑胤为他运作,没有当上副县长却调到天南县当了宣传部长,还进了常委;名次还排在副县长之前,总算不丢面子。
梅诗愚瘦小个子,人很精干,与米达文简直就像是一母同胞。于是天南人就有了“三个标志
”论,“三个寡妇”论和“三个精品”论。现在人们对数字也敏感,一般三、六、九为吉祥数字,八也是个吉祥数字,其他数字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