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思蜀的电话打断了王步凡的思绪,“步凡,刚才有一个城建局的副局长来找我落实高皖花钱拉选票的事,我当时吃不准情况没有跟他说什么,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王步凡想了想说:“思蜀,据说天野市纪委现在正在查处此事,你不要跟城建局那个副局长说什么;把电话直接打到天野市纪委去反映情况,现在被人告发的只有高皖和钟坚,赖才和私营矿主瞿复来勾结的事就不用牵涉了,面不可铺的太大,不要弄得洪洞县里无好人,那样上边领导会下不来台的。思蜀,我的话你听懂没有?这事要抓紧啊!”
“那好,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乐思蜀挂了电话。王步凡拿着话筒又是一阵沉思,他似乎真的又看到了仕途上的光明。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不该为赖才说话,本想再给乐思蜀再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
下午半天时间,王步凡啥事也不想干,心里烦躁得简直像着了火,又没有办法把火熄灭,他在办公室里坐着吸烟想心事,半天整整吸了两盒烟,一直到嘴苦得实在不行了才停了停。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他拨通了米达文的电话,告诉米达文于右任的字已经弄到手了,看什么时候去见李书记合适。米达文让他从孔庙直接去天野市,到市委门口见面。
王步凡不想让司机小李知道他去天野的事,就拿上于右任和高秀的字自己开车去天野。到市委门口米达文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米达文见王步凡到来,就告诉司机小吴让他回天南,他坐了王步凡的车。米达文上车后指了指老地委家属院让王步凡开车进那个院子……
老地委家属院都是些老式建筑,还是六七十年代的瓦房,足有八九排。米达文说李书记在最后一排住,王步凡就把车开到最后一排。这时正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找人是最佳时机。
米达文和王步凡下车后来到第三个门前。米达文按响了门铃,门前的一个小喇叭里传出问话,米达文就对着喇叭说是天南县的小米。
王步凡还是第一次听米达文在别人面前称自己是小米,就有些感慨。在天南他是一言九鼎,至贵至尊的人物,人们称他米书记时他还爱理不理的,只怕老米也没人敢叫,只有一些常委们私下会称他老米或戏称米大闷,而到了市委书记李直的家门口竟一下子变成小米了,这种官场上的微妙之处很值得人去玩味。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了门,看样子像保姆,“米书记来啦,李书记在屋里呢。”
“谢谢小吴。”米达文这时脸上的笑容比接见任何一个乡镇长时候的笑容都甜。
院子很大,种了很多花草,还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仅地上摆放着的几盆名花和盆景就值很多钱。王步凡来不及细看院中的景色已随米达文进了李直的客厅,客厅里只有李直一个人
,李直向米达文点点头,在沙发上并没有起身。米达文和王步凡坐下后,小吴跟进来倒了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又退出去了。小吴长得很白净,朴实中透出几分青春少女独有的秀美。
米达文很谨慎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李书记,这是我们天南孔庙镇的党委书记王步凡,这次竞选副县长落选了……唉;在参选的四个候选人中王步凡的政绩最为突出;可惜没有选上……”
李直这时才开始注意王步凡,但是却没有说话。
王步凡以为李直要说些什么,心里非常紧张,脸皮觉得有些发紧;胸口一阵阵地难受也不敢用手去摸,唯恐自己的言行失当,给李直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直这时又面对米达文看了一眼;起身进了里间。米达文急忙跟了进去。李直坐下;也没有让米达文坐;米达文就一直站着。李直这时很严厉地说:“小米,你是咋把关的,咋做工作的?选上的三个副县长两个有人告他们;反映他们花钱拉选票,这个事情影响很不好啊!刚才廉可法打电话说已经有证据了,看来小高和小钟的事情要泡汤的。小钟和小高平时都不错嘛,这次怎么表现这么不好?唉;是你没有把好关啊!”李直这么一说好像米达文也有失职之罪了,不过李直说的把关并不是指花钱拉选票的事;而是指告状的事。
米达文急忙解释说:“这四个人之中只有王步凡廉洁;其他三个人都花钱拉选票了;事后我才知道,只是赖才没人告他,这个事情可能是安智耀背着我在下边操纵的结果,目的是要挤兑王步凡同志……”米达文也没有把“操纵
”的具体含义说明白,他见李直在摆手就不敢再说了;似乎两个人又都明白了。
李直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眼米达文说:“小米;把责任都推到安智耀身上也不公平吧,我看是你没有把好关啊。”
米达文没有敢辩解什么;不停地在点头。米达文知道李直是在替钟坚和高皖惋惜,因为钟坚和高皖给过他儿子和弟弟好处。现在有人告状,只怕李直也不敢保护钟坚和高皖了。至于赖才肯定也是花钱买通了关系的,不然李直也不会这样惋惜着不表态不生气。米达文也知道因为边关搞农业试点的事李直对王步凡印象很不好,现在看李直一直态度冷漠,米达文在思考着如何替王步凡说好话;他陪着笑脸说:“李书记,我和安智耀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个事情是安智耀在下边做了手脚。按理说小王政绩最突出,在选举那一天竟然有人诬陷王步凡同志嫖娼,因为有负面影响他落选了,这个事情本身就有点不正常啊。另外我也了解了一下;那几个选上的副县长确实存在花钱拉选票的事情。其实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要选上三个的呀。”
屋内出现长时间的沉寂,沉寂得令米达文心慌,就像一时间置身在隔音室里了。沉寂过后李直叹道:“安智耀同志表现一直还是不错的嘛,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多说也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不要老说他的错,你也要反省一下自己。既然没人告赖才就保一个吧,不然影响也太大了。现在拉选票也很正常,别说你们那里,就是天野市也避免不了,没人告也就算了;有人告又有事实根据的,谁还能保他?谁保他岂不是自讨没趣?既然高皖和钟坚有问题,那就赶快把他们拿掉吧,我们现在还是要讲党领导一切和民主的嘛,岂能在选举中搞不正之风,让人民群众议论纷纷呢?”他对王步凡被诬陷的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时他又起身到外屋去;米达文小心翼翼地在后边跟着。
到了客厅;李直马上换了一种表情看了看王步凡,“小王这个同志不错,这几年把孔庙的经济搞得挺红火,边市长很满意。我虽然没有去孔庙看过,但也听说过一些侧方面的情况,边市长是很器重你的。不要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进步的机会。”李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讥讽,好像在说你王步凡咋不去找一找很重视你的边关,到头来不是还得找我嘛。而王步凡听了李直的话;就像听到法官在宣判他的死刑;心脏像快要结冰了。停了停李直又看着米达文说:“小米;我知道你和安智耀不合拍,现在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搞平衡,自上而下都是这样;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到白热化的程度就先将就着吧;美国很霸道吧;有些时候也在联合国搞平衡。高皖、钟坚和赖才三个人能保一个保一个,不然也没法向人民交待,好像我们的选举是非常失败的,你这个县委书记也很没面子啊。”王步凡通过李直的口吻感觉到安智耀和李直也是有关系的,不然李直不会连安智耀一个不字也没有说。但他说米达文没面子是真,说没法向人民交待是假,人民也管不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去操这份闲心,这完全是官场上的政治游戏,玩游戏的就那么几个人;
似乎与人民的关系并不大。
米达文见时间不早了,很甜蜜地笑着说:“李书记,我们知道您喜爱书法,王步凡祖上留下一幅于右任先生的书法,他自己留着也没有用处,准备送给您……”于右任的一幅书法价值几十万,这时在米达文的口中竟变成了没有用处的东西。
李直一听说有于右任的书法来了精神,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下了。王步凡赶紧把书法作品递过去。李直说:“小王,打开欣赏欣赏吧。”
王步凡很小心翼翼地把书法作品打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事业成功并不难,
成功秘诀在时间。
谁若把得时间住,
事业成功并不难。
李直看罢连声叫好,接着说:“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于先生的字;也想临摹临摹,可就是弄不来。小王,你家咋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必是名门望族吧?”
王步凡对米达文说这字是别人家的,而米达文刚才对李直说这字是王步凡祖上之物,王步凡只好实话实说:“我父亲年轻时是省民教馆的馆长,接待过于先生,于先生给他写了两幅字
。一幅‘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烧了,仅保存下来这一幅。”
李直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动乱可真是一场浩劫呀!中国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都在那时候被毁坏了,烧那一幅字就等于烧了一部好车,多可惜呀。”扭头对着米达文说:“小米,既然小王在天南选掉了,就不宜再担任副县长职务,那样我们也无法向人民交待,我们现在毕竟还在强调民主嘛,选掉就是选掉了。我看这样吧,我向市委建议一下,干点别的事情也行,不一定非要当副县长,副县长连常委都不是……嗯……这个事情再说吧……”刚才米达文说了那么多,李直就王步凡的事一直没表态,现在却表了个模棱两可的态;让王步凡和米达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步凡心里更别扭,他看一眼米达文,米达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正在很神秘地看着右手的手背微笑,那意思好像在告诉王步凡,你的事情很有希望。米达文这时很知趣地说:“李书记,您太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小王,咱们走吧?”
“行,小王的事再说吧,这小伙子不错嘛。这个……啊,来,于先生的字你要捎回去好好保存,咱们朋友归朋友,你还年轻;很有前途;要廉洁奉公;行贿受贿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干啊!”说罢李直又把字塞到王步凡手中,顺势做出送客的架势;把王步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米达文急忙向王步凡示意离开。他们离开时,李直只举了一下手没有送出门;又回身坐在了沙发上。米达文和王步凡走到庭院里,小吴已经站在门口等着送客。米达文很亲切地拍拍小吴的头说:“小吴很辛苦,要照顾好李书记。”小吴点了点头笑着没有说话。王步凡认为米达文的话简直就是废话,人家家里的事情用你操心?但他忽然想起在天野市志办帮忙时曾听人传言李直是个老色鬼,把家中的小保姆搞怀孕了三次,说不定就是这个小吴。这时他反而有点怜香惜玉,觉得李直身为市委书记,满口为人民服务和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的高调,其实也并不那么高尚。王步凡正在胡思乱想,米达文从他手中夺过于右任的字交给小吴然后小声说:“交给李书记,他挺喜欢。”小吴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这姑娘好像是个哑巴。
米达文的举动又一次让王步凡觉得米达文比自己老道成熟。来到老地委大院里;王步凡打开车门让米达文从右边上车后,他才转到左边上车。车还未起动米达文说:“这个小吴是咱们天南人,是吴秘书的本家妹妹,来李书记家已经四年了,是我给找的保姆,李书记把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到市人大了;现在发着工资在李书记家搞服务。”王步凡一听这话就又想到了李直的传闻,说明小吴在十四五岁时就被李直糟蹋了。王步凡开车走到第一排时米达文说:“边市长在第一排最西头住,和老书记边际住在一块儿。
”这时王步凡突然想到张问天曾说与边际有点交情,暗想必要时得来拜访一下老书记,顺便拜访一下边市长。但他知道米达文是李直的人,与边关的关系不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
出了老地委家属院,王步凡问米达文道:“米书记回家么?”
“晚了;就不回去了,我住天星宾馆算了。”然后又神秘兮兮地望着王步凡问道:“于右任的那一幅字真的烧了吗?”
“真的烧了,那一幅是‘春永南垓’四个字,作祝寿匾用的。”
米达文没有再说话,只表现出些惋惜之意。王步凡心想米达文只怕也在打于右任字的主意。
王步凡刚才听米达文说晚了不回家,其实才八点钟怎么能说晚了?说不定米达文还有什么活动,他就直接把车开到天星宾馆门口。米达文并不说让王步凡也住下,自己下了车后说:“步凡,你回去吧。”
王步凡本想去帮米达文安排一下,但看米达文有点急于打发他走的意思,就没有下车。他把高秀的字递出车外说:“米书记,我父亲让我把这幅字送给你。”
米达文犹豫了一下,接住高秀的字脸上满是笑容,好像准备说点什么忍住没有说,向宾馆走去。
王步凡调转车头准备走,顺势回头看了一下,见南瑰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她挽住米达文的胳膊进了宾馆的大厅。王步凡这才明白米达文不回家是有原因的,他暗笑米达文混情人的档次太低,又想起乐思蜀说南瑰妍床上的功夫很厉害,能把男人弄得神魂颠倒,精疲力尽。也许米达文就是看中了她的床上功夫。南瑰妍和叶知秋是好朋友,但她们确实不是一类人,她们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做人原则。
二十一
王步凡竞选副县长失利,一直沉浸在迷惘和失意中。农历三月三,是老百姓说的吉祥日子,也就在这一天,马岭村的深水井打成了。深水泵抽上来了清泉般的地下水,马岭村的老百姓欢呼雀跃,镇里的干部们都到马岭村去庆贺。王步凡知道市长边关一直关注马岭的吃水问题,就给王宜帆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边市长,没想到边市长还亲自到马岭来了。听说边市长来了,米良川和安识危急忙也赶到马岭村,每位领导还喝了一口清泉水,赞扬了一番,说水怎么怎么甜,人民群众在战天斗地中是多么的有智慧。边关还私下里对王步凡在天南副县长选举中落选的事表示遗憾。临别拍拍王步凡的肩膀说:“好好干,来日方长”。王步凡对“来日方长”这类安慰之词只好报以苦涩的微笑,对“来日方长”他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
马岭村解决了吃水难问题,是件喜事,多少冲淡了王步凡的失意,他为马岭人感到高兴。送走市县领导后,他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张德的身影。村民们说他累病了,在县医院里住医 。
王步凡急忙和时运成到县城去看望张德。在医院里见到张德时,他已经瘦得不像人样了。王步凡一问才知道他由于长期劳累,胃病转化为胃癌了。张德握住王步凡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王书记……感谢您的支持……我们打了一百八十六米才打出水……够全村人用了…… ”
王步凡的心情十分沉重,拉着张德的手摇摇头说:“不要感谢我,马岭人要感谢他们有一位好支书,你是马岭人民的功臣,马岭人祖祖辈辈都会记住你张德的名字。你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你的医药费镇里给你解决。”
张德苦笑一下说:“不用了,不用了……能打出水我死也暝目。”
从张德的病房里出来,王步凡才把忍了很久的眼泪流了出来。张德是为人民群众打井累病的,看样子没有几天时间了。他嘱咐时运成,镇里要给张德准备一口好棺材,到时候还要开追悼会。
又过了几天张德死了,是镇里用车把他从县医院拉回孔庙装进棺材里又送回马岭村的。马岭全村老少都穿了孝衣到村口迎接张德的灵柩。在张德的追悼会上,王步凡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