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处分从宽的原则解决这个事件,大家议议吧。”
按惯例,米良川讲完话该安识危讲,秦时月讲完才轮到王步凡。安识危今天有些反常,要求 召开会议是他提出来的,他现在却不说话了,秦时月也在专心地摆弄她的衣襟,好像上边有 个线头,总也拔不掉。王步凡感觉到米良川的目光在看他,他故意不让自己的目光与米良川 的目光相接。有了上次研究马风工作的教训,他这一次也不想当炮灰了,两眼盯着自己的水杯,头也不抬。
梅时雨这时突然站起来发难,“我认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用公款大吃大喝的蛀虫,不然县委的尊严往哪里放?县纪委的作用往哪里用?如果轻描淡写地批评一下,以后县委县纪委的话只怕没人听了。”
接下来秦时月、雷布雨、匡正义分别发了言,意见与梅时雨的观点一致。李光源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发表意见,他好像也感觉到些什么,不想站在任何一边,得罪任何人。
安识危这时说话了,“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严肃处理,那就建议县委撤销这些腐败分子的职务,给予严肃处理。” 匡正义这时又反对了,“识危同志,腐败要反,干部还要保护嘛,吃一顿饭弄个撤职处分是不是重了些?”
米良川急忙插话,“我赞成正义同志的观点,撤职好像是重了点,大家再议议吧!”
安识危这时怒视着匡正义像头斗牛,“平时你匡正义高调比谁唱得都高,现在却要落好人? 刹歪风,树正气本是你们纪委的职责,啥时候见你主动去查过?反正我安识危已经落下恶名了,如果不处理这些人,以后再下什么文件就以县委的名义下,不要让县政府插这个手。正义同志你说应该如何处理?”
匡正义被安识危抢白了一顿,脸色有些难看,见安识危问他,又很原则地说:“我看弄个党内警告处分就行了。真不行让他们停职反省半个月,警告一下也可以,毕竟只是吃了一顿饭嘛。”
安识危对匡正义的提法似乎特别感兴趣,不等别人表态,他就说:“我看最低也得按正义同 志提的方案去处理,再轻我就不能赞同了。”
大家一片附和之声,米良川此时很无奈地说:“就按正义同志说的办吧,目的是批评教育, 并不是要整谁。”
安识危这时又开始作好人了,“要说给个党内警告处分就足够了,不过目前群众对天南存在的吃喝风很有意见,这也是一种腐败现象嘛,说严重些已经影响到党和干部在人民群众中的 威信了,因此要求严一些,处分重一些,也能起到警戒作用,米书记你说呢?”
米良川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了,就由纪委牵头对这些干部进行处理吧。”
会议只开了一个小时,散会后王步凡刚到办公室里,米良川跟了进来,王步凡让坐他没有坐,看似不经意地说:“你要抽时间跟党代表们聊一聊,联络联络感情,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嘛,哪怕私下打打电话也行,不能像选举副县长时那样被动。”王步凡点了头,米良川就离开了。
米良川刚走,曹千里就像贼一样溜进来小声说:“王书记 ,今天的《天南报》我已经看过了,怎么没有通报白云飞、云满天、柳暗明他们,昨天晚上我和他们在一起吃饭,我正好去厕所,见安识危带着罗寒冰闯进迷你娱乐城里来,我就躲在厕所里没敢出来。明明白云飞他们几个都被带走了,竟然没有一点事儿。他安识危和罗寒冰平时也没少吃少喝。再说干部吃吃喝喝是不对,难道白老虎身为公安局的局长,自己开个娱乐城就对了,要我说白老虎才该撤职呢,可是人家就是没有一点事儿,不就是有安直腰撑 腰做主吗!”曹千里见王步凡思考着不说话,就给王步凡的杯子里续了点水出去了。
王步凡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看来问题越来越清晰了,这次曝光吃喝人员的行动是安识危早有预谋的,只怕与即将召开的党代会有关,不知米良川意识到这一层没有。
晚上吃过饭,王步凡打开电视看,正是《天南新闻》时间,电视上出现了安识危大义灭亲的光辉形象,奇怪的是录像带是经过剪辑的,并没有柳暗明他们的镜头,更没有发现一个平时与安识危关系密切的人上镜头,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时石云乡党委书记逯一山,春柳乡乡长韩先秦,李庄乡乡长申大用和孔庙镇副镇长夏 淑柏来找王步凡,一见面就 诉起苦来,逯一山先说:“真没办法,真没办法,我看这个米大闷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明明安直腰是在整人,老米不替我们说话,连找也找不到他。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现在我们都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了,到时候看谁还去投他米大闷的票。”
韩先秦说:“这是明显的政治斗争,米大闷还闷着不吭声,人家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真想不到他会这么糊涂。”
申大用说:“有人要做党代会的文章呢,米大闷仍然只知道玩女人,我看他早晚要栽在那个 狐狸精身上,女人是祸水啊!”夏淑柏没有多诉苦只是摇头叹息,心中好像有很大的委屈。
王步凡明显感觉到平时紧跟米良川的人正在一个个背叛,看来形势是很严峻的。但是王步凡对着这些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一番,把他们打发走了。
党代会召开的前一天,即一九九七年的六月七日,天南又传出桃色新闻,说米良川昨夜与南归燕正在天野市天星宾馆里鬼混,被公安抓了个正着,是李直亲自出面说情,每人罚了一万元才放了出来。谣言传得还有一些具体细节。但没有人会去证实,人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形势对米良川越来越不利,他在党代表中的威信已经很低了。
党代会召开那天;天野市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雷步云都来天南参加会议,该讲的话讲了,该强调的组织纪律也强调了,该贴的标语贴了,该祝贺的人祝贺了,天南县城在政治生活 的大事中,一切还算平静。安识危主持会议,米良川仍然神采奕奕地在党代会上作报告,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还是未来天南县的县委书记。会议期间王步凡找雷布云谈了一次话,说了安识危搞小动作的一些事,并强调安识危的做法肯定会对党代会产生不良影响,要求市委在组织上加大对米良川的支持力度。只有组织上能够扭转天南目前的被动局面。雷布云笑而不答,似乎在笑王步凡杞人忧天。
第二天各小组领到了委员侯选人名单和候选人名单说明。大会的日常安排很有秩序,选举方式也是老办法差额选举。偏偏在选举县委委员那天出了麻烦,好像有人事先组织似的,天南几百名教师到天野市委门口静坐,高呼着要工资,要饭吃的口号,把天野市委门口都堵塞了。只有孔庙镇和春柳乡的教师没有去,其他十四个乡镇都有教师去静坐。李直对这起前所未有的集体上访事件很重视也很恼火 ,大骂天南县的领导都是饭桶庸才。
天南县的党代会选举开始了,气氛显得庄重而严肃。天野市抓组织的市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雷布云也出席了会议。米良川和安识危坐在主席台上都是笑容满面。
一切都是按程序进行的,清点人数,分发选票、宣读选举规则……四十分钟后投票开始。随着悠扬的乐声代表们依次投下了“神圣”的一票,接下来开始计票……会上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时间过去了很久,计票结果出来了。计票员神色不安地把结果交到市委组织部长雷布云的手中,雷布云瞟了一眼结果,脸色马上也阴郁起来,他赶紧走出会场给市委书记李直打电话, “李书记,米良川在天南县的党代会上没有选入县委委员……”
李直正为教师围攻市委的事生气,对着电话吼道:“选不上活该。就让安识危当书记吧,县长由小秦当,让王步凡兼政协主席,把雷布雨和梅时雨提个副书记,至于米良川就让他回市里待命,我看他确实已经不能胜任了。”
第三天雷布云主持着组织天南的县委委员们选出了书记副书记和县委常委, 这一切完全是按照李直的意图安排的,不过,还要等市委正式下发任命文件之后才算最后确定。
尽管米良川的县委书记被选掉了,他还得硬着头皮把会议开完,最后那半天,米良川坐在主席台上就像一具僵尸,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散会后,天南的干部们都围着安识危说话,一个个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再没有人理睬米良川,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里。王步凡不顾个人安危到米良川的办公室里去看望他,米良川很受感动,握住王步凡的手,流着眼泪说:“步凡,在天南我就你这一个朋友了,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
王步凡的心情也很沉重,事先听到的那些关于有人要整他的谣言,原来只是烟幕,目的是要整他米良川,看来安识危连声东击西的计谋都用上了。“米书记,真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一步。雷布云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变差额选举为等额选举,或者增加两个委员名额,只要增加 一个你就可以进入委员了。”
“大意失荆州啊。历届党代会都是差额选举,雷布云和安识危关系很好,他不会为了我弄个等额选举,再说关键问题也不在雷布云身上。我反正也就这样了,步凡,官场险恶啊,以后你要学会揖让之术,该忍的就忍,该让的就让,能屈能伸真丈夫嘛,政治人不好做,政治饭不好吃啊!”米良川颇有感慨地说。
王步凡觉得米良川失败也许就失败在揖让之术上,现在还来教诲他,真有点可笑。但是面对沮丧万分的米良川,他得有所表示,就有些气愤地说:“这次党代会明明是安直腰从中搞鬼 ,市委也不表个态,还让他当了书记。”
米良川苦笑着说:“李书记的为人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怕安直腰在他那里的投资更大。你别看安直腰在天南名声不怎么好,一到天野可就是另一副面孔了,总装出廉洁奉公的样子,迷惑了不少人啊!现在的李书记可不是从前的李书记喽!”
“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只怕天南要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现象了。”王步凡忧心忡忡地说。
米良川不明白王步凡前半截话的意思,只听懂了后半截,很感伤,“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听天由命吧,说到底这也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啊!”
王步凡从米良川那里出来时碰上匡正义,看来他也是来安慰米良川的。回到办公室里,他就想起《清代官儒杂记》上的话:心机深,而心胸窄,阴险小人也;机谋深,而气度宽,君子 大气也。米良川不是个君子,也不是个十足小人,而善于伪装的安识危就更不是君子了。
迎来送往,是官场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几千年来莫不如此。米良川悄无声息地走了,天南县也由米良川时代改换为安识危时代。
安识危当政之初,行为有些出人意料,并没有搞什么大动作。他还整天说社会在转型时期出现一些腐败现象是不可避免的,改革的阵痛也包括腐败。因此天南的腐败现象后来有所抬头,安识危就是腐败分子的总后台。这段时间王步凡可谓好事不断:步平调到教研室,还任了个什么副主任,舒爽调到县直中学管图书档案,房子也弄到手了, 是三楼,且价格比一般人的还便宜些,只花了三万五千块钱。舒爽手中存有一万五千块钱, 王步凡又从乐思蜀那里取了两万块钱,让步平送去帮舒爽安了家。招待所的房子乐思蜀已与开发商谈妥了,带装修每套六万块钱,三套房子总共花了十八万块钱,两根金条就解决问题了。王步凡回家与父亲商量,要他搬到县里去住,父亲也同意。父亲把十根金条全给了王步凡,王步凡又通过乐思蜀与房产开发商协商,十根金条全给了开发商,开发商把金条作价一百万元,扣了房产费,又给了王步凡八十二万。王步凡不想经手这些钱,还了乐思蜀两万 ,剩下的以步平的名义存入银行。他把存折给了步平,并嘱咐步平这钱是父亲留给兄弟姐妹八个的,但老大和老三他们对老人不孝,所以不给他们钱,将来到了关键时候可以帮帮他们 的孩子,对大姐和二姐的儿女也要有所照顾。四弟和四妹都在读研究生也是要用钱的,能照顾就照顾一下。步平也不是贪财的人,当面立了保证,说她决不会在金钱上惹父母生气。
过了半个月,天南县委召开常委会,气氛很好,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以前任何一次会议都没有这样的氛围。越是这样,王步凡的心里越有危机感,他知道安识危的本性,只怕平静是暂时的,在平静之中暴风雨已经在孕育了。
常委会还没有散会,市委组织部长雷布云就带着两个人到了,看来今天的安排是事先准备好的。雷布云一进会议室,大家一齐站起来鼓掌表示欢迎。雷布云坐下后,没说过多的套话,直接宣布了班子调整情况,介绍了新任宣传部长孔方元和组织部长白山云的简历。其他人的任命与党代会上的选举是一样的 ,只是又补了一道手续,下了个红头文件。安识危这时脸色凝重,右手轻轻地弹着肚子,显得颇有大将风度。雷布云宣布完毕,就要走人,安识危要留他吃饭,雷布云拒绝了。常委们一直把雷布云送出县委大门,才又回来开会。
王步凡一边上楼一边想,米良川在工作上平平常常,几年来谈不上对天南有什么贡献,因此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米大闷”,就是闷着不多说话。也正是这一点误了他,也误了天南,天南其实在稳定的背后暗藏着许多危机。
王步凡看今天安识危那得意劲儿,就想到一句话:进入官场的人常常与陷入恋情的人是一样的,是智商最低的。过去米良川人前人后总是拿着架子,似乎是全知全能的人,一开口就是大道理。他的话按不同场合分为讲话、指示和报告,报告时下边总有一群马屁精在拼命地拍手,几近疯狂,让米良川兴奋得快要找不着北了。讲话时,米良川喜欢滔滔不绝,装腔作势 。尽管他知识不多,但不管他说什么,听众都会表现得那样虔诚。他是上帝,而天南的官场 精英们都是拜倒在上帝脚下的信徒,有人使劲地抬他,有人诚心诚意地捧他,有人拿起喇叭吹他,有人毕恭毕敬地拍他,有人言听计从地顺他,有人甚至像哄孩子似的哄他。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为昨日黄花了,米良川这颗星在天南殒落了,走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只落水狗,天 南的政治舞台也被新升起的安识危之星所占领。据王步凡推测,明天的安识危决不会是昨日的米良川,在独断专横上要远远超过米良川。他甚至有点 为米良川感到可悲,一个县委书记竟然会被选掉,这在全国是不多见的。走的时候只有王步凡和马风去送了送他,三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官痕(23)
常委会又开始了,过去是瘦小身材的米良川唱主角,现在的主角已变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安识危了,政治风云瞬息万变,不能不令人惊心动魄,感慨良多:党代会成就了安识危,却毁了米良川。安识危没有当书记时总有人说他架子大,对他的作风也是毁誉各半,因此落了个安直腰的绰号。现在当了书记,人们的议论也变了调子,都说安识危架子大是有气魄,是一种大将风度。
安识危今天有些得意和激动,冷峻的面孔上肌肉微微颤动着,他用右手理理背头,左手不停地弹着大肚子,语气生硬地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的讲话归纳起来有四条:第一条是感谢 天野市委的信任,把天南这副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重托和期望搞好工作。其实在米良川来天南之前他就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