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只牵挂着南北军事了。朝廷政务便由赵普和赵光义代为操劳。说实话,在那一年时间里,赵普也好,赵光义也罢,都兢兢业业地为大宋国事而忙碌。
当然了,赵普和赵光义不可能每日每夜地都在忙碌着国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开封府里那么多的美女,赵光义焉能荒废闲置?于是乎,在某些时候,如果你走进开封府,看见赵光义放浪于美女群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那赵普,也并非完全忘我地忙碌。一年之内,他曾忙里偷闲地去过洛阳两回。实际上,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去了洛阳之后,当比在汴梁更加地忙碌了:洛阳有他豪华的私宅,私宅里有他蓄养的美妾,他一旦投入美妾怀中,又焉能闲得住?完全可以这么说,汴梁宰相府里的赵普与洛阳私宅里的赵普,简直判若两人:宰相府里的赵普,不乏谦谦君子之相,而洛阳私宅里的赵普,就活脱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了。以至于赵普两次去洛阳,虽然耽搁的时间都不长,但每次回来,面容都异常地憔悴,而且,回来后几天,他都提不起精神来与和氏做床第之事。
终于,和氏得知了洛阳私宅之事。那是赵普第二次去洛阳尚未回来之时,朝廷参知政事(副宰相)薛居正因事经过宰相府,用玩笑的口吻对和氏道:“赵大人每次去洛阳,整日整夜地不休息,夫人应劝他多多地保重身体啊!”
和氏言道:“我家老爷为国事操劳,累点也是应该的!”
薛居正一愕:“夫人……莫非不知道?”
这回轮到和氏惊讶了:“妾身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薛居正自知说漏了嘴,逃也似的离开了宰相府。
和氏自然疑心起来。待赵普从洛阳归来,和氏笑吟吟地言道:“老爷,几天前有一位大臣到相府来,说是等老爷从洛阳回来之后,妾身应该对老爷检查一番……”
赵普多少有点紧张:“不知那大臣劝夫人要检查老爷我什么?”
和氏慢慢悠悠地道:“那大臣劝妾身应该检查一下老爷的身体到了洛阳之后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赵普立马就赔出笑脸来:“夫人……莫非全知道了?”
和氏绷着脸回道:“妾身知道什么?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和氏说的应该是实话,但赵普做贼心虚,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洛阳私宅之事交待了出来,最后还特地强调道:“宅内虽有许多女人,但大半为侍女,她们实与老爷我无染……”
有两滴清泪,明明白白地从和氏的眼角滑落了出来。赵普连忙道:“夫人切勿过分伤悲!夫人也是知道的,老爷我每年去不了洛阳几回,去了之后,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在老爷我的心中,天下虽然群芳争艳,但最艳丽、最动人、最让老爷我心驰神往的花儿,惟夫人一朵耳!”
和氏抽抽噎噎地道:“妾身并非小肚鸡肠,也不是喜好嫉妒之人。妾身知道,风流偷情乃男人本性,老爷又岂能例外?只不过,妾身总以为,老爷去往洛阳,应该事先如实告知妾身。妾身虽卑贱,终是老爷明媒正娶而来……”
“夫人所言甚是!”赵普态度非常诚恳,“一切皆我之过错!不过夫人请放心,从今往后如果得不到夫人的首肯,老爷我决不再踏入洛阳一步!”
“是吗?”和氏不再抽噎了,“如果皇上旨令老爷前往洛阳,老爷也抗旨不遵吗?”
“不遵!”赵普一本正经地道,“在朝堂之上,皇上的话是圣旨,而在这宰相府里,夫人的话就是圣旨!”
“算了吧,老爷!”和氏破涕为笑,“你在洛阳建那么豪华的宅子,又养了那么多的女人,如果不常去光顾,岂不有暴殄天物之嫌?只要老爷能够自律、行事有所节制也就是了!”
“普谨遵夫人之命!”赵普动情地将和氏揽入怀中,“夫人适才一番肺腑之言,普今生今世感激不尽!”
是啊,赵普一直把洛阳私宅之事瞒着和氏,就是因为心虚。没想到,和氏竟然如此大度和宽容。后来,赵普曾深有感触地对赵匡胤言道:“臣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啊!”
与赵普相比,赵匡胤当然就不会存有这般“小人之心”了。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成为赵匡胤销魂解闷的对象,赵匡胤在销魂解闷的时候,全无一点偷偷摸摸的必要。
话又说回来,在那么一段时间里,赵匡胤即使是个很好色的男人,也不可能全身心地都扑腾在女人的肉体上。南唐眼看就可吞灭,却不能发兵攻打,北方虽暂无大的战事,但十几万敌军陈兵边境,终是一大心头之患。赵匡胤整天地都在思虑这等恼人之事,又如何有好心情与女人玩乐?没有好心情,纵然勉强与女人在一起玩耍,恐也算不得什么快乐的。
赵匡胤曾召来赵普和赵光义问道:“朕如果再从全国各地征调十数万军队,可否过江攻打江宁?”
赵普回道:“再征调十数万军队不难,但凭这支军队过江攻打江宁恐就不易了!我大宋精兵良将几乎全在北方,以乌合之众渡江作战恐非明智。虽李唐之军多是畏战之徒,但人数上却占优势,且还占有地形之利……”
赵光义接道:“臣弟以为,攻唐之战不宜早开。南方战事一开,北方之敌必然大举侵犯!我大宋现在虽然比较富强,但也恐难以承受在两线同时作战!”
“是啊,”赵匡胤喟然一叹,“北方之敌恐就是在等待朕对唐开战啊!”
明知道此时对唐开战不利,赵匡胤还召来赵普、赵光义询问,便足见他对时局的牵挂到了何种程度了。当然了,如果以为赵匡胤因牵挂时局而一点不近女色,那也是错误的。不说别的,就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两个女人,就足以让赵匡胤难以释怀了。
宋皇后无疑像是一朵水中的芙蓉,那等的清爽、那等的娇嫩。同宋皇后相较,花蕊夫人便又似一朵半开的洛阳牡丹:雍容而不失鲜丽,高贵又飘溢着自然。有这么两朵绝色之花绽放在赵匡胤的身边,赵匡胤纵有千般牵挂、万种忧思,也会在花色的芬芳中释怀。
在那段熬人的日子里,赵匡胤生活当中的最大乐趣,似乎还不是与宋皇后和花蕊夫人在床第间娱乐。最大的乐趣似乎是,他踩着夕阳的余晖,在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的依偎下,信步于宫中的条条幽径上。他赵匡胤的诗情才气虽不能比那李煜,却也知道,他与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这般的女人信步在柔和的夕阳里,每一步都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更何况,在赵匡胤的眼里,才气逼人的花蕊夫人本身就是一首千古传诵的美妙诗篇。故而,赵匡胤每次在宫中散步,总要散到星星眨眼时才恋恋不舍的作罢。这也难怪,那等的忧虑,在佳人的陪伴下信步,确实是一种莫大享受。
然而有一回,赵匡胤在宫中信步的时候,不仅没有领悟到什么莫大的享受,反而惹出了一肚子的愤懑之气。
一开始,赵匡胤还是在尽情地享受着信步之乐的。依然有柔媚的夕阳,依然有比夕阳更美妙的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作陪,赵匡胤每迈出一步,都感到是那么的轻快和愉悦。
那小宫女刚一走进赵匡胤目光中的时候,赵匡胤依然很轻快、很愉悦。他还用玩笑的口吻对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言道:“你们看出来了吗?那小宫女的身段很有特点:上半段瘦削,下半段苗条,惟中间一段略嫌臃肿。”赵匡胤笑了笑,又发问道:“你们可知何故啊?”
赵匡胤口中的“略嫌臃肿”,指的是那小宫女的肚腹看上去有点大,与她窈窕的身材很不相称,故而发问。因宋皇后地位尊贵,所以花蕊夫人就等待着让宋皇后先行作答,然见宋皇后只微蹙双眉,并无开口之意,花蕊夫人便迟疑了一下,尔后轻言道:“皇上,臣妾以为,那小宫女是因为饭菜吃得过于饱足,故而腰身略嫌臃肿……”
“是吗?”赵匡胤很觉诧异,“一个小女子,竟然吃成这副模样?”
宋皇后开口了:“皇上,臣妾以为不然。”
赵匡胤忙着问道:“爱后有何高见?”
宋皇后顿了一下,然后道:“臣妾以为,那小宫女是怀孕了……”
“什么?”赵匡胤脸色更变,直直地瞪着宋皇后,“你是说,那小宫女怀孕了?”
宋皇后被赵匡胤瞪得有些发憷:“臣妾只是这么猜测,请皇上不要当真……”
赵匡胤焉能不当真?猛回头,冲着远远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太监大喝道:“快!把那小宫女给朕唤来!”
几个太监拔脚就往前冲。但旋即,几个太监又转回身来。其中一个太监可怜巴巴地问道:“皇上,究竟是……哪个小宫女?”前面不远处,至少有五六个小宫女。赵匡胤一指手:“就是那个,那个肚子大的小女人!”
几个太监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宋皇后和花蕊夫人一时都有点紧张,不知皇上要干什么。皇上这时说话了:“爱后、爱妃,你们先回殿歇息,朕要在此处理一件紧要之事!”
宋皇后和花蕊夫人诺诺而去。再看赵匡胤,眼也青了,脸也白了,呼吸直如牛喘一般:似乎他刚刚得知那李煜已发兵打到江北了。
很快,那小宫女就被几个太监捉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见到皇上,小宫女自然是要下跪的,而且还深深地埋着头。
赵匡胤叫小宫女抬起头来,小宫女不应。赵匡胤一使眼色,两个太监硬是托起了小宫女的头。这小宫女的脸色有点蜡黄,且脸上还散布着一层稀疏的雀斑。她姓胡,芳龄十六七岁。
赵匡胤冷眼问胡氏道:“你实话告诉朕,你这隆起的肚子是怎么一回事?”
胡氏就跟哑巴似的,虽仰视着赵匡胤,但并不做声。赵匡胤怒喝道:“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胡氏依然闭着口,看起来很倔强。赵匡胤当然不乐意了,一脚就将她踹了个底朝天,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个贱女人,以为装哑巴朕就奈何不了你了?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胡氏虽被踹得不轻,但还是挣扎着爬起,又规规矩矩地跪在了赵匡胤的脚下,只是不言语。赵匡胤大怒,左手抓住胡氏的头发将她提起,右掌一下子扬起多高。若是这一掌扇下来,胡氏即便不被打晕也至少会被扇下几粒牙齿。
但最终,赵匡胤扬起的手掌又缓缓地放了下来。他吩咐一个太监道:“唤御医给她检查!”
赵匡胤走到一间偏殿里等候消息,不一会儿,御医来报:胡氏宫女确已身怀有孕。御医又报:胡氏宫女请求皇上赐她速死。
赵匡胤哼道:“她想得美!她死了,朕如何弄清真相?”
蓦地,一个念头闪入赵匡胤的脑际。于是他吩咐御医道:“将那贱女人严加看管!若她发生什么意外,朕惟尔等是问!”
当时,天已经黑了。赵匡胤宣旨:宣赵普立刻入宫见驾!赵普不知何事,匆匆忙忙地入宫。见了赵普,赵匡胤含笑问道:“爱卿可知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赵普哪里知道,他小心地赔笑道:“许是与北方战局有关……”
“不,”赵匡胤言道,“北方战局无事,是朕的宫中出了事!”
赵普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淡淡地言道:“朕宫中有一个小宫女,突然怀孕了!”
“突然”一词,显然有些不当。赵普连忙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赵匡胤一怔,“赵普,朕何喜之有?”但旋却醒悟道:“赵普,你以为,那小宫女……是朕所为?”
赵普反问道:“难道不是皇上所为?”
“绝对不是!”赵匡胤回道,“若是朕所为,朕又何必召你?朕将她擢为皇妃不就结了?”
赵普笑嘻嘻地道:“皇上,那可说不准啊!皇上好酒,说不定某次酒后,皇上一时兴起临幸那位小宫女,而待皇上酒醒之后,又一切都已忘怀……”
“赵普!”赵匡胤圆睁二目:“你把朕看成是什么人了?朕实话告诉你,自宋皇后入宫之后,不,自花蕊夫人入宫之后,朕就不再与宫女们来往,你听清楚了吗?”
赵匡胤所言究竟是不是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赵普回道:“臣听清楚了!但臣不明白的是,宫中发生此等事情,皇上召微臣何干?”
赵匡胤又笑了:“赵普啊,一个小宫女在宫中无端地怀孕了,岂不有污大宋皇宫的圣洁?朕自然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然那个小宫女脾气很倔,始终不肯供出与她有关系的男人,而朕又实在不忍心对她行刑逼供……”
“皇上,”赵普慌忙道,“你……不是叫微臣来调查此事吧?”
“正是!”赵匡胤一乐,“都说你赵普聪明,你赵普还真的聪明,朕的话还没说出口呢,你赵普就已经猜着了!”
赵普赶紧赔笑道:“皇上,你这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你叫微臣如何调查?再说了,宫中之事,微臣也不便调查……”
“有什么不便的?”赵匡胤振振有辞,“你把那小宫女带回你的相府,详加盘查,查出真相之后禀告于朕,这事不就完了吗?”
赵普还要推辞,赵匡胤正色言道:“赵普,朕适才所言,乃大宋皇上圣谕!你想查也得查,不想查也得查,而且,此事不容拖延,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朕在宫中等你回话!”
赵普无奈,只得怏怏地带了那宫女胡氏转回宰相府。和氏惊问其故,赵普将事情说了一番,然后言道:“皇上一时难以攻唐,心中不快,便拿此事寻老爷我的开心……”
和氏却道:“老爷,如果仅仅想查出那男人是谁,这又有何难?”赵普大喜道:“莫非夫人有妙计?”紧跟着又道:“夫人切莫用刑,皇上也未对胡氏用过刑罚……”
“用什么刑?”和氏言道,“这胡氏之所以未向皇上供出实情,是因为她怕供出那男人之后,皇上会将她与那个男人一起处死!”
“夫人所言甚是!”赵普点头。“胡氏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的确令老爷我赞叹!但正因为如此,胡氏才不会轻易地向别人道出实情……”
“老爷休急!”和氏嫣然一笑,“妾身去去就来!”
和氏自然是去和那胡氏呆在一起。赵普虽然不大相信和氏这一去便能从胡氏的口里掏出答案,但他同时又这么想:女人和女人交谈,总是有许多方便的。
顶多半个时辰吧,和氏离开胡氏回到了赵普的身边。赵普笑问道:“夫人此番前去,定然是马到成功吧?”
和氏回道:“妾身没有失言。”
和氏真的问清了胡氏怀孕的来龙去脉。大凡宫中之女,平日是很难与宫外的男人接触的,即便偶有接触,也很难发展成什么关系。胡氏入宫三四年了,至一年前,她还只在宫中见过皇上一个男人。然而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幸运地成为了韩妃的侍女。韩妃一度被赵匡胤十分宠爱。纵然得了千娇百媚的花蕊夫人,赵匡胤也时或会去韩妃的住处走一遭,因韩妃的床第功夫甚佳,赵匡胤在韩妃的侍候下能得到莫大的刺激。故而,与一般的皇妃相较,韩妃在宫中就享有某些特权。比如,她可以派身边的侍女出宫为她办这办那。巧的是,胡氏刚一成为韩妃的侍女,韩妃就让她出宫办事了。更巧的是,胡氏第一次出宫,就与守护皇宫的侍卫许正道相遇,而且彼此一见钟情。虽然她与许正道做那种勾当的时候非常地匆忙,但三番五次、断断续续地一直做下去,便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结果:她怀孕了。刚一得知自己怀孕,她十分恐慌,但恐慌过后,她又十分坦然了:大不了自己一死,只要不连累许正道就行。所以,她不仅没把怀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