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大河刚刚经过,只剩下戛然而止的一脉河床,无从向我们表述它此刻空空落落的心情。
亚子将手伸进迷雾之中,好像碰触到了什么,而后达达,我,阿雅也照着他那样伸手进去,不知是否悬崖之底的岩石或是冰刃,坚硬、冰凉、棱角分明。亚子不时敲打,不断移动,四方上下,全是浓雾,我们无路可去,被围困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只听亚子唉哟喂短促的一声之后,整个人不知是扑了进去还是掉了下去。我们连忙朝亚子才刚站立的地方去了,伸手进去是空的,探头进去黑洞洞一片,只有些许金色的小小埃尘愈发光亮闪烁起来,然后里面就传来亚子的叫喊,让我们进去,看来他没事儿。
循着声音往里走了一段,当最后一闪金色的微火消失之后,前方不远处,就看到亚子拿着一个火把在左右晃动,那光动来动去,托着长长的光晕,在漆黑的境地让人眼花缭乱。阿雅说了句我衔着的叶子不见了。我才意识到那白色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或者是遇到了体温融化掉了,只留给我当时那分外温柔且美好的感觉。
我问,这是什么地方?亚子说:不知道,看样子挺大。他找了个缝隙就把火把插上了,大家坐在火把下,靠着石壁。只觉得脚下高低不平也很滑,实在闹不清这又是去了哪里。亚子说,终于可以说话了,一路上都快把我憋坏了。在这巨大的洞内,奇怪一点回音也没有。
阿雅说了一句让我们大吃一惊的话——路上,我悄悄的尝了尝那金色的缥缈颗粒。你不想活了,我问她。那有毒的,达达也说。她说,但是你们看我也没事儿啊,而且那味道还有点甜。我扭头看她,不知道想对她讲些什么,像是忽而又想不起来很遥远之外的事儿。宝儿从我怀里钻了出来,懒洋洋的叫了一声,伸个懒腰,抖了抖毛,蹿到我腿上卧了。它抖毛的时候,身上附带的少量金色尘埃被抖了起来,轻轻飘闪着,我伸出指尖,就静静地落到了上面,送至口边,舌尖轻抵,是味觉之上如阿雅所说微微甘甜,我觉得还略涩,像被分解的眼泪与往事依稀关联。
你是说不但没毒?我问她
嗯。
你知道那儿是什么名字?我问亚子。。
你说的是花野啊?
对啊。
解。他说了一个字。
完了?到底解还是不解?
解。
哦。我若有所思。伊本无毒,我于中间,该一直向前了,是吧。向前,因有关乎爱情的召唤和约,在等我。
亚子和达达一边说着话,同时拿着火把四下里照着,说要看看石壁上有没有留下什么,我抱了宝儿靠着石壁闭目。隐隐约约的听到有声音极细极缥缈的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
哇!亚子大叫一声,吓人一跳。“好大的蜘蛛——网”他失惊打怪的叫着“这里怎么会有蜘蛛网”
我们一起去看,蓝色的样子,只是蛛去网空,没多大意思。
阿雅说,感觉这里很恐怖的样子,还是快往出走么。
亚子说,要走也只有往这边走,要不就又回去了,况且回去未必有路。
往前走的时候,达达说,黑漆漆的,大家跟紧点,别走丢了。
可是这样走,万一这个方向不通怎么办,那不是越走越远,还出不去。阿雅问我
我说,不怕,大家在一块儿呢,我会保护你。
脚下,越来越滑,我们让亚子用火把照着点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随便晃了一下说,像是黑色的苔藓,可能浸了水气的缘故,你们留神点就是了。正说着,前面一个似人非人形状的光影从很远处以眨眼即至的速度飞扑过来,火把立时灭了,黑漆一片中,只有光影到处乱飞,让人眼花不已,视觉飞眩。阿雅吓的叫了一声。“到达达那边去!”我说着从背后迅速抽出有象紧紧握了,宝儿在我的肩头警觉的随那光影看着,叫也不叫。亚子的褡裢里叮当乱响,不知道又在慌乱的找寻什么。我迎着光影横空劈了几下,没逢着,又像逢着了,就见光影沿着洞壁循环绕转着向前去了,留下一个由大及小越来越小的螺旋光圈,就描摹出了山洞的大致样子。这隧洞笔直的通向前方,只是不知道多远才能够到达。光影逐渐消失后,山东也发生了变化,是我们乱冒金星的双眼趋于平静后发现的。亚子从褡裢内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他说是夜明珠,又叫龙眼。我笑着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以盗墓营生的,要不哪儿来的这么多宝贝。他啐了一口说,你懂个屁!借着夜明珠的亮光,我们看见山洞像在呼吸,忽大忽小,慢慢向我们压迫而来。
达达问,那光影会不会是山洞的灵魂?亚子摇头,看样子是不很确定。他说,得快出去当心一会儿被它挤死。阿雅连连点头。起先笔直硕大的空间开始逐渐狭小和扭曲起来,以致夜明珠三出的光芒越来越集中、刺眼。我们想到过原路退出,但又确定路不在那里,于是就硬着头皮一直往前,最后不知绕了多久依旧没能出去,越来越窄的隧洞里我们只能爬着往前。亚子打头,我在末尾,中间是达达和阿雅。阿雅抱着五子争头爬起来很是费劲,就放到了亚子的褡裢里,为此阿雅非要跟在亚子后面,说是怕到时候出去了,亚子不给她。亚子说现在我连命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在这些玩意儿上。况且我一把年纪了,玩儿那个也让人笑话我。宝儿在我们之间来去自由的穿行,很是得意。亚子问我们有没有听到声响,我家都听到了,只是不很真切,说不出是做什么发出来的响声。阿雅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大叔,你别放屁。我们就全部笑翻。也顾不得危险索性躺下来先笑个够。亚子因笑的太过投入,龙眼也放在了一旁,宝儿好奇,跑过去挠它,淡了几淡,光亮就起了变化,我们同时惊觉,里面出现了奇怪的图景。
是一团变化游移袅袅着的水雾,于宝珠内环璧上顷刻分解成微微血红的游丝血络,像是有自然微裂的瓷器表皮,忽然之间学会了呼吸,微缩微胀。噗。一声,像鱼儿吐了一个轻微的水泡,一阵强光乍放,形同曝火,宝珠就此四散开去,由四方石壁上弹返而回,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和珍珠样透明的小小珠子,错落有致的在我们前后左右飘浮,乍离乍合,玲珑有声,继而如一群淬了清凉的飞火,结伴而去。当我们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亚子喊了一句那是我的宝贝!然后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
我们追着亚子被那四散结群的宝珠引着,在弯弯曲曲的石洞内前行,一边安慰亚子,其实谁的心里也没底猜不出那宝珠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同现在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一样。亚子不发一言,只是奋力追赶,我们身下的石头还是什么,凉凉的越来越湿滑。那珠子则时快时慢,时而又将我们围拢,像在嬉戏。
阿雅说,别追了,你看他们跑不掉的,总在我们附近。达达说,但是我觉得这洞好像更窄了。亚子叹气,手掌托起了一粒珠子感慨:这么多,怕是我已经无能为力让它们合而如初了。我说,说不定它们会自己合拢。这时又听到了乐音,同时这数不清的飞火,又开始疾驰,优雅的在我们之前,向更狭窄处飞去了,领着我们,像于此唯一的指望。
知道我们无处可去,对着面前拳头大小的孔洞相视无语。里面有光,它们飞到里面去了,除了光什么也看不到。爬在最前头的亚子对我说:要不,先让宝儿进去看看?好像只有它过的去。我说不行,并当即反对说那孔太小,宝儿根本过不去。
亚子说:可以的,你可以用有象把孔弄的大些。
里面有多大危险还不知道,我不能让它去,万一一去回不来呢。
我的宝贝都进去了,刚才要不是它挠夜明珠,也不会瓦解。
只是也许而已,没准儿即便它不挠,你那珠子也照样瓦解。你的宝贝进去了,还有别的宝贝,我只有一个宝儿。
那你就让我们等死?
你这是让宝儿去送死!况且现在不是还没事儿么。
达达和阿雅都不说话,我也看不到亚子的表情,就这样陷入僵局,很安静,只有隐隐传来的乐声,真想知道,是谁在唱。亚子回头四下敲了敲石壁,只有前方声音略不同,我先从达达身上挤了过去,差点卡在那里,又让阿雅靠边,紧紧依着黑暗中面庞过了面庞,能听到阿雅微小急促的鼻息及呼出到我上唇的气流。然后越过亚子,抽出有象伸了进去,动了动发出金石相击的音响,继而有象通体发光,像洞孔那边所有刺眼的光都集中到了它的身上,我用力抽却抽不出来,感觉到握着有象的手炙热起来,那洞口也似乎就要融化,我费力旋转,左右左…少顷,一声巨响,石壁从中间分开向两边退去,像门一样,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还是有象本来就是通向这里的钥匙。瞬时一派光华所向,豁然开朗。我们同时惊呼:这,是哪儿?!
这话,仿佛回到了最起初,开始还未开始的地方。
影寝
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只因光亮刺眼,睁不开眼。我闭着眼问亚子:这是什么香?麝香?亚子自言自语,好像又不是。都别动,小心掉下去——达达提醒我们。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环岛,四周被一条近乎圆的水流,不很宽阔。我两越可过,但深不可测,水流不急不缓,但是看得出在不停流动,没有源头,没有终向的回环往复,周而复始。应该还在那隧洞之内,虽然起了变化。只是穹顶被无数游动的白光铺满,若有若无,且仍有无数的光彩,由四周向顶端汇聚,一片一片。环岛四周的边沿,有24架植茎质样的织机自由运作,响如妙音于透明微光横竖互交的丝线间来回往返,少许即有一片光影飞起,像从画面上顷刻之间付与了灵魂带着光,自由的飞来飞去。每台织机都是如此,且织出的图案大小形状千差万别,无一重复,各不相同。
我问:这相思灵魂的东西是什么?
亚子说:就是灵魂。
那——达达犹疑着:那我们又是什么?
和我们不同,但也不可排除可能,明白?亚子问。
我摇头,阿雅则奇怪那24架自动的织机,那声音,像是各自为证,又互不侵扰的鼓声,和谐,统一,丝毫没有繁乱聒噪之感。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来了哪里。亚子说,我的夜明珠看来消失在这光亮里了。说完一脸失落,经过飞来飞去,相互叠加的游动的光彩,朝环岛走去了。这才发现,脚下还有一座浮桥,没连没系的一块极厚石板,浮在河流上空。水中,看不到它的倒影。
喂,大叔,你现在可以把我的五子争头换给我了吧。阿雅问亚子。
当然可以,那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亚子拿出解连环来这样说着。
不要!阿雅一口拒绝
亚子耸耸肩,取出了五子争头给了阿雅,笑着说,我刚才逗你玩儿呢。
往往前行了少许于光影交叠中,见环岛中央有一团硕大的被束的光影在那里,像花苞形状。达达喊了句,看那是什么?
走,过去看看。我们随着亚子到了光影四周,静静地看,微微透明,从这边能看到那边,我看到光影的那边是亚子,就笑着跟他招手。不知这光影是不是一粒很大的种子,其上被一条透明的细线扣儿结着。
让我们打开看看。亚子和达达说,他们可能没看到那透明的细线。
诶,怎么打开这。他们鼓捣了半天无可奈何的问我。
你知道么?我问阿雅
她点点头,对他俩说:用手解。
我伸手过去触摸那光影,不冷不热,慢慢就冷了起来,像冰做的。没去管它,拽着那透明的线头儿,微微一拉,就松脱了,光团逐渐变大起来,然后和花一样一层层花瓣舒展绽放起来。花瓣轻轻的光体覆盖过环岛四周的我们,不冷,不热,且散着微微的馨香,直至他金碧辉煌的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怀揣着好奇就一同走了进去,向花的核心。花蕊中央,一片宽敞境地内,竟是一桌丰盛的食物。有未成熟的花粉如大小合适的椅子环列四周,我们二话不说就抢着落座了。也不去想这奇怪之处,怎么会预备这些。亚子取出一根银针要看那食物有没有毒,我们就笑着止了,说我们还怕死么,言外之意,是我们都死过一回的人了。他想了想也是,就收了起来。
依旧,有乐音四起,光影飞驰,只是那飞驰环绕的光影逐渐饱满和立体起来,像画面上活了的很美飞天。亚子说:别客气,既然赶上了吃食,就先饱餐一顿再说。我们的宝儿早已一跃而上,我手拦了一盘鱼,说:那是。这个谁也别动啊,给我儿子。你们看它馋的就要流口水。
亚子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们开始用食。之前是达达领着我们祈祷,感谢,让我们铭记并感觉那永远同我们在一起的祂,据说这期限会是世事的中介,于久远前,我们的生命终结了,延续出了现在的我们,也不知道世事之内到底还在延续着一些什么,觉得还是我们比他们要好些,就是现在的我们也比先时世事之内的我们处境更美好不是么。我这样想。亚子边吃边品评着每一样食物的味道总之是挑不出来任何毛病,而后让我们举起藕质酒杯,一同饮酒,不知那是不是酒,总之是前所未曾饮过,大家喝毕,杯内自动填满,简直妙不可言。亚子吃的不亦乐乎,我说不出关于夜明珠的失去,于他而言,到底有多大的分量,总之已经看不出丝毫悲伤,或许他宝贝太多,失去一件也无所谓痛痒,若是换做我此刻失去了宝儿、阿雅,简直无法可想,也可能定义不同,譬如失去了有象,此刻有隐隐想起来被窝离开花野前投入温暖光明的水样怀抱中的那枚金色的双子座陨石。
这是花宴,阿雅说。我惊回看她。亚子和达达问她:你说什么。她说:我只是忽然想到,应该这样称呼这些。我则想问:是谁遣花宴,还是花自宴之?再看阿雅,形容依旧,只是我自己恍惚觉得,她正在长大,起码思维智识上依然是这样了。
她看我若有所思,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说:让再下场雪吧。
这里?
东原也行。
青原呢?
是你和魏宝的吧。
亚子说:你们在说什么,没完没了的,还吃不吃嘛。达达起身悄悄转过花瓣向后面去了。
他干什么去了?我问亚子。应该是去撒尿。样子边说边嚼,样子很可笑。嗯,没准儿是去如大,我说完,就见亚子一口喷了出来,在那儿干咳。我大笑。阿雅说,讨厌,我在吃东西呢。我渐渐收拢了笑容,仔细看她,感觉真是长大了,就像一朵解语之花,无瑕淡雅。宝儿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又想睡又想玩儿的样子,小小的纯粹的可爱贪婪,像我因阿雅而对雪原时光小小的纯粹的卡埃贪婪的深深怀念。出走这么久,怕是要回去也不能够了,起码当初在有轮回地,我就恍惚有了这样的意识。
少顷,达达回来。我问他,你上哪儿去了?他说:吃好了,到处走走。
哦,风景好么?
还行,流光溢彩。但是在后面,我又看到一个光团。
是吗?亚子喜出望外:太好了,魏宝我们走。
干嘛?
把它快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好吃的。
拜托,你还没吃够啊,干脆你住这儿得了。
亚子不由分说推着我左移右转的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