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一个劲儿做着手势,让她别做声。
“……为什么要市局的领导对我封锁案件的真实情况?你曾经怀疑郭秘书,后
来怀疑宋副书记,现在又怀疑我……”
马扬低头坐着:“为什么不说话?”
马扬抬起头,平静地答道:“贡书记,您相信我是我党的一个忠诚干部吗?”
“现在的问题是,您马先生相信不相信我贡开宸是我党的一个忠诚干部。”
“您是省委书记……党中央最信得过的人……”
“少来这一套!”
“贡书记,我现在没法把我的心掏给您看……我也没法跟您解释我为什么要在
上午汇报讨论案情时,在您面前说了不真实的话……”
“什么不真实?完全是假话。”
“是。我说了假话。”
“为什么?”
“能容我过二十四小时后,再向您解释吗?”
“为什么要过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你能获取什么保险?”
“在您老面前,我还能有什么保险?无非是,过了二十四小时,您就是撤了我,
双规了我,对我来说,也无关大局了……”马扬苦笑着长叹道。
“这话什么意思?”
“二十四小时……你想把德国的那笔投资争取到手?告诉你,这已经不可能了!”
马扬一惊:“在发生了所有这一切事情以后,难道你还想要那笔投资?还想让
我们能放心地把这个项目交给你?!”
马扬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刷的一下变苍白了:“贡书记,这个项目直接关系到
大山子三十万人和整个开发区的前程。您不能因为一个马扬得罪了您,做了什么在
您看来似乎是错误的事情,就去惩罚那三十万人,毁了整个开发区的前程。开发区
是国家的。这三十万个平民百姓,他们是没有罪的……”
“我先跟你把话说清楚,如果省里最后做出决定,不把这个项目放在大山子,
跟今天你我这场争论没有任何关系……”
“贡书记,您处分我吧,您现在就把我撤了,开除了,但是,求您了,求您收
回那个决定,给大山子人一个机会……求您了……”也许是太紧张了,也太用力了,
还没等他说完这段话,马扬的头部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这一次来势很猛,脸色
一下变青灰了,虽然紧咬着牙关,但依然疼得浑身直打颤,人怎么也站不住,便一
点点软瘫了下来。
贡开宸忙跑到门外,大叫:“大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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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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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几分钟后,当天先回到省城,然后一直留守在省委大楼办公室里的郭立明接到
了贡开宸打来的电话。电话铃响了有几十秒钟,郭立明犹豫着都没去接。他不是不
想按贡开宸的电话,而是有一点怕接宋副书记的电话。因为他刚接了宋副书记的一
个电话。还在大山子医院里待着的宋海峰打这电话,用意似乎只是想跟小郭“随意”
聊聊。“房子问题解决了没有?最近又去找过头南区房管所吗!”宋海峰问。“这
件事真的太谢谢您了,宋副书记。那天,还没等我去找,房管所的同志主动找上门
来了,把房票都给开好了……”郭立明忙答道。“房子怎么样?还凑合吧?”宋海
峰又问。“可以。完全可以。挺大的,两室一厅,六七十平米。虽然是个旧房子,
两个老人住,挺宽敞的了……”郭立明忙答。“旧房?怎么给了你一个旧房?”宋
海峰不高兴地问。“宋书记,旧房就可以了……反正老人也只是临时住一下……”
郭立明忙答。“你看房管所的这两个家伙,一点都不会办事。”“宋书记,真的很
好了……房子朝向也挺好,位置也算居中,真的不用再去麻烦他们了……”“这算
什么麻烦嘛?这两个家伙全是我在那儿当区委书记时提起来的。让他们办这么点事,
还怎么了?”“宋书记,真的不用换了。已经非常好了。两位老人挺高兴的……”
“真不用换了?”“不用。绝对不用。”“那行。什么时候觉得不合适了,跟我说,
我再让他们给你换。还有件事。恒发公司的张总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张大康,昨天
给我送来两张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金卡。你看贡书记有空上那儿去休息休息、放松
放松嘛?”“这事……还是趁早别跟贡书记说,说了也是找骂!”“那你拿去玩吧。”
“嗨,我玩什么高尔夫?”“你怎么就不能玩高尔夫?那地方不光有高尔夫,还有
住的、吃的、桑那按摩什么的,环境也挺好的。拿着会员卡去消费,你一切花销,
只要签个单就行了,不用你付现金。那个张总最后会跟他们去结账的。”“不是那
意思。宋书记,我真的谢谢了……”“带两位老人去见识见识嘛。他们也是难得来
省城一次的嘛。啊?就是不想去玩,你让谁去把那会员卡退了。一张金卡也能退好
几万块钱哩,替老人买几身衣服,买点日用品什么的。一会儿,你上我这儿来拿吧。”
郭立明忙说:“宋书记,真的不用了……”还没等话音落地,宋海峰说了句:“好
了。就这样吧。”“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郭立明只得也慢慢放下电话,不
知为什么,脸一阵阵燥热,心也怦怦乱跳,慌慌地只能呆坐着。过了一会儿,电话
铃突然又响起。他以为又是宋副书记打来的,便有些怕接……但宋副书记的电话无
论如何是不能不接的,这才在犹豫了一阵以后,勉勉强强地拿起了电话,仔细一听,
才知是贡书记的电话。贡开宸让他赶紧给陆军总院领导打个电话,请他们马上派一
架救护直升机到大山子把马扬送往省人民医院抢救……
机身上标着巨大红十字的军用直升机很快降落在大山子医院主楼前的广场上。
几位军医下了飞机后,捂着帽子,猫着腰,快速向主楼跑去。但马扬却说什么也不
上飞机。已经被安放在平车上的他,拉住黄群的手,强挣着直起自己的上半身,对
贡开宸说:“等一等……等一等……贡书记,容我跟您再说几句……”贡开宸不答
理他的请求:“有什么话,到陆军总院再说。”马扬却坚持道:“一定要在这儿说。
一定要现在就说。只有几句……几句……”宋海峰也皱起眉头批评马扬:“你怎么
这么不听话?”马扬忍着剧痛:“只有几句……几句……”贡开宸只得答应了,多
少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你们暂且都出去一下。”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立即走了
出去。剩下来海峰。宋海峰犹豫了一下,见贡开宸没有那种要留他下来的意思,便
只得也出去了。
“说吧。”贡开宸冷冷地说道。
马扬挣扎着下了平车,摇摇晃晃地去关门,然后一手扶住平车,颤颤地站在贡
开宸面前,对他说:“今天白天,我对您说了假话。错了。不管是什么缘故造成的,
都非常错误。我承担责任。”“说假话,还有缘故?”贡开宸的神情依然十分严峻。
他最容不得手下的人对他说假话,又何况像马扬这样重要的干部呢?“我是错了…
…”马扬诚恳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原因让你对我说假话?”贡开宸毫不客气地
追问。“我会对您交代这里全部的原因的。但是,请原谅,在这时候、这场合,还
不便跟您说。”
贡开宸疑惑地、又很不高兴地打量了马扬一眼。
“请您相信我。我这么做确实是事出有因,又实属无奈。”马扬恳切地说道。
贡开宸仍疑惑地打量着马扬。
“我会尽快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您报告这里的原因,并且……就说假话的问题,
向您做进一步的检讨……但是,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大山子。不瞒您说,我
已经把大山子三十万人全都发动起来,准备迎接德国方面的考察小组。箭在弦上,
只待一发。我作为这三十万人的发动者,这时刻突然走了,不仅失信于民,也失信
于天啊!贡书记……”
贡开宸激愤起来:“我已经对你说了,这件事,不可能。马扬,你是挺聪明的
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固执、迂腐……甚至……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变得这么
愚蠢!就大山子目前这种状况,人家外商怎么可能把一笔价值三四亿美金的投资投
到这儿?马扬同志,人家是西方发达国家的大企业主大金融家,是精明透顶的、每
一根毛细血管都浸透了金钱意味的资本家。他们到中国来,是寻找赚钱的合作伙伴,
不是来行善扶贫的。你祈望他能可怜你?就是有那么一点好心,愿意救一救穷,也
不会给你几个亿的美金!他认识你是谁啊!”
“贡书记,我没想让他扶贫。我要让他看到,在大山子有他们一个最出色的合
作伙伴。您让我试一试。”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声。过了一会儿,丁秘书敲敲门走了进来,报告道:
“杨部长十万火急,要见您。”马扬应道:“让他等一会儿。”丁秘书略有些为难
地补充道:“是关于召集全开发区工程技术专业人员大会的事……”
马扬一听,立即改变了主意,转身对贡开宸:“贡书记,耽搁两分钟。我跟老
杨说几句。”然后让小丁赶快把杨部长叫了进来。杨部长一进门,先恭恭敬敬地冲
着贡开宸叫了声“贡书记”,然后赶紧问马扬:“您身体怎么样?”马扬立即打断
他的话,说道:“别扯我。专业人员大会的事怎么了?”
杨部长便问:“明天还召集不召集全体专业人员了?”
马扬一耸眉头:“谁说不召集了?”
“机关里都在传,说省里已经定了不把那个坑口电厂项目给咱们,又说你伤得
挺厉害,根本没有那个可能主持明天所有的活动。”
“就这事?”
“就这事。”
“那你先回。把手机开着。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杨部长犹豫了一下,好像就这么走了,心有所不甘似的,但又不能不走,便只
得说:“行……我等您的回话。贡书记,您还有什么事吗?”
贡开离冲他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等那位杨部长走了后,却问马扬:“你召
集开发区所有的专业技术人员来干什么?”马扬稍稍喘了口气,等一阵剧痛发作过
去后,缓缓答道:“作为一个有几十年历史的特大型国有企业,大山子的确有它致
命的弱点。但它也有一般企业厂矿无法比拟的长处,那就是人才优势。几十年来,
您应该很清楚,我们这儿积聚了一大批高级工程技术专家。大山子近年来的衰落,
不是因为它没有人才,而是因为它僵硬的管理体制严重地阻碍了人才优势的发挥。
我们这儿的确没有优美的环境,没有成片的绿地,没有音乐喷泉,也没有古树成荫
的街心花园。但是我们有中国最好的工程技术专家和技术工人。我相信,德国方面
的这些行家是识货的。他们会掂量出大山子这一方面优势的真正分量的。办企业,
毕竞还是要靠人啊。我请他们直接和我们这些工程技术专家和高级技术工人见面。
让他们自己去考核我们这方面的优势。我们还有好几个到德国留过学的专家……”
听马扬这么一说,贡开宸面部的表情和整个神态开始缓和下来:“马扬,我非
常欣赏你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这一点,在今天的中国,在我们K 省,很难得。这
也正是中央领导要求我们具备的东西。但是,你一定要明白,省里已经做了最后的
决定。德方工作小组肯定不会再到你这大山子来了。他们在K 省一共就待那么两天,
日程已经全部排满。后天下午他们就飞北京,去中南海晋见我们的总理,然后,他
们就回德国了……马扬,不要固执了,以后再说吧。等你把大山子稍稍整出一点模
样,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是会有的。”
马扬低下头,不做声了。
几分钟后,贡开宸来到院长办公室,通知等候在那儿的陆军总医院来的那几位
军医,他和马扬的谈话已经结束,让他们“立即行动”。于是,直升机的翼片开始
轰轰地旋转起来。留守在机舱里的医护人员打开舱门,准备接受转运的伤者。院长
和主治大夫,还有陆军总医院的那几位军医匆匆向急诊室走去。(马扬在开发区管
委会机关旧楼里伤情加剧后,即被送到这儿做紧急处理。)但等他们走进急诊室一
看,不禁全愣住了——马扬不见了。赶紧里里外外地找,都没找见。只在一张斑驳
的白漆面桌上找到这样一张纸条,是写给贡开宸的。只见纸条上写着这样两句话:
贡书记:这二十四小时,我真的不能离开大山子。请您理解,并宽谅。
一再地冒犯,容后当面请求处分。
马扬于即日而正如马扬所预料的,他不顾一切“逃”出医院,回到机关旧楼,
不啻给已堕入沮丧绝望边缘的接待筹备工作注入了一剂最有效的兴奋剂。霎时间,
“马主任回来了!”“马主任回来了!”的叫嚷声便电传般回响在走廊的各个角落。
只见,正在吃盒饭的,赶紧收起饭盒;已经出了办公室门、打算下班回家的,又赶
紧返回了办公室;那几张彩色效果图已经被收进大柜子里去了,现在又重新从柜子
里取了出来;每一个办公室的电话又都开始忙碌起来……
回到机关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跟杜光华把协议签了。不仅签投资协议,还把
那份建设三万平米绿地的协议也签了。而后,他有些支持不住了,在那张长沙发上
躺了一会儿。
这时,开发区办公室的一个工作人员走到马扬身边,悄悄地告诉他,办公室主
任有急事找他。马扬强撑着站起,对杜光华说了声:“对不起。一会儿让丁秘书送
你回宾馆。过些时候,我再去看你。”杜光华忙说:“你忙,你忙。还有什么事需
要我做的吗?”马扬紧紧地握了握杜光华的手,热诚地说道:“你已经为我们做了
很多了。谢谢。非常感谢。”
办公室主任奉马扬之命,去搞清德方考察小组明天一天的日程安排。马扬一进
门就问:“情况搞准了?”“应该说,基本上是准确的。”办公室主任年龄不算大,
他父亲也是个老机关。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机关长大,特懂机关上下的那一套,方
方面面特有人缘,也特会办事,但又比较稳健,从不说过头话,也不做过头事。
“别闹半天只跟我搞来一个‘基本准确’啊。明天这场戏,可就全靠这一锤子买卖
了。你一定得给我说个准话。”马扬笑着逼问。办公室主任咬了咬牙说道:“准确。
这回肯定准确。他们今天晚上的日程是,邱省长出面宴请德国工作小组全体成员和
德国驻华大使馆的经济参赞……”“参赞大人也来了?好。来的官员的层次越高,
这事越好办。”“宴请完了,还有个情况介绍会。由省计委和省经贸委的同志,向
德国客人介绍我省的概况,以及原定几个中方候选合作单位的情况。”
马扬赶紧问:“那几个中方候选合作单位领导今天晚上跟德国方见不见面?”
“不见面。他们之间见面是明天上午的事。”
“好。他们今晚不见面,好。”
“明天上午,德国工作小组全体成员七点起床……七点半早餐……八点半出发
……”
“够早的。”
“这您一定清楚,德国人办事特守时,特严谨。”
“那我们八点前必须赶到?”
开发区办公室一位副主任想了想,说道:“八点都有点晚了。”
接待筹备工作领导小组主要成员之一的杨部长说道:“也不能太早。去得太早,
惊动了省里那帮人,会出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