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美好的,弥足珍贵的。然而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就同人没有了灵魂,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是了,她是没有记忆的,她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只是从六年前开始的。往前的十几年她究竟是谁,她的父母,她的家在哪,她均一概不知!
开头那三年,她确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每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因为那无人牵挂的悲哀;每一天又都是担惊受怕的,因为这动荡不安的世道。
直到她遇上姜衍,遇上童芸。
前者给了她香如醇酒的爱情,后者给了她情比金坚的友谊。她浑浑噩噩的躯壳才算是重新注入了一丝新的魂魄,自此生命才又一次完整了起来!
“扣,扣,扣”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这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将书合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朝外面问道:“谁啊?”
“是我,童芸!”童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今儿个忘带钥匙了,你快来给我开门。”
林书妍轻笑了一声,这丫头总是这样忘东忘西的,她朝外面喊了一句:“总是忘东忘西的,等哪天把自己忘了才好!”
说罢,也不理童芸的反驳,便下了床,穿起暖拖鞋往外走。
她的脚自扭了那日算起也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了,已经好的差不多,肿的地方都已经消了下去,只是暂时还需要用纱布裹几天而已。
刚打开门,居然看到姜衍正端端的站在童芸身后,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
她自然是惊讶无比,惊讶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喜悦之色。
“当当当当!”童芸趁着热闹打趣道:“我是忘了钥匙,却给你带了一个白马王子来。怎么样,够惊喜吧?”
林书妍自然是早已面红耳赤了,瞪了一眼旁边拿她作乐的童芸。然后低低的唤了一声:“北林,你怎么来了?”北林是姜衍的表字,平素里她是不会如此喊他的,然而今天她喊了,大抵是他来看她,她太开心的缘故。
“脚伤了这么多天,竟也不告诉我!若不是童芸说与我,我还不知道要被你蒙在鼓里多久?”姜衍的声音明显不悦,他是在控诉她没有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没有在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想到他,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童芸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看到这两人如今僵持在门口,立马出来打圆场:“哎呀,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进屋说嘛,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书妍这才回过神来:“对,先进门吧。”说罢,将门大展开,让童芸和姜衍进来。
“等一下!我扶你进去。”姜衍看了一眼她被纱布包裹着的左脚,当即将水果篮子递给童芸,伸出手来搀着她。
童芸立即会意,朝着书妍笑了一笑,拿过姜衍手中的水果篮子。
姜衍慢慢的扶着她坐到了沙发上,一脸的嗔怪:“你说你脚扭到,什么事都做不了,居然还不告诉我!”
林书妍听出他语气里的关怀与担忧,笑着回他:“也没什么大碍,如今都好的差不多了,我不告诉你也是怕耽误你工作。”她确实是怕耽误到他的工作,如今他在福海制纱厂任副总经理,本来就是靠着家里这层关系进去的,再加上一下子坐到这么高的位置,自然会有人眼红嫉妒,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候,她自然不能用她的小事打搅他,让他分神。
“纺织厂的事固然重要。”姜衍停了一下:“但书妍你记住,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林书妍红着脸,低低的“嗯”了一声,倒是站在旁边的童芸看不下去。颇觉自己现在在这儿有当电灯泡的嫌疑,于是她立马拿起桌上的钥匙:“你们俩先聊,我要下去买点东西哩!”
“哐啷”一声,童芸将门关上。他们两同时朝门口看了一眼,姜衍倒是忍不住笑道:“你这个舍友,倒是个识时务者的俊杰!”
“瞎说什么呢?”书妍瞪了他一眼,如今他是越发的没皮没脸了,跟刚认识的谦谦君子简直判若两人!
姜衍倒是没有接着她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她:“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房休息会吧。”
“刚看了一会书,方才就要睡着了。结果你就来了!”她这样说着,却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声音竟充满了撒娇的味道。
“哈哈,倒是我搅了你的黄粱美梦!”他突然一个转身,两手从她的腰下穿过,猛的站起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吓得连忙闭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她整个人就已经都在他的怀里了。
 ;。。。 ; ;
第六回:只愿君心似我心
姜衍将她抱起来,慢慢的走进她的卧室,轻轻的将她放在床铺上。
然后朝她说道:“我出去给你洗个苹果。”
林书妍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本以为他只是去一会儿,但等了一阵子,他竟还没有回来。她不由等的有些不耐烦,摇了摇头拿起方才放在床头柜上的《飞鸟集》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他竟然还没有进来,她将书放下,朝外面喊道:“北林,好了没?”
“马上。”姜衍在外面应了一声,书妍也不再问他,只是低头重新拿起书来看。
“诺,给你苹果!”姜衍将一个削的东少一块,西缺一块的苹果递到她面前。
她定定的盯了那“可怜”的苹果一会,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到底会不会削苹果?”
“我,这还不是第一次做这些?”姜衍面对她的嘲笑有些不乐意,连忙解释:“在家里有老妈子和丫头们做,厂里也有专门秘书做这些事,本少爷才不用亲自做这些!”
书妍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不舒服了起来。是啊,姜衍说的没错,他是大少爷,是姜家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他和她本来明镜般的未来,突然间变得模糊迷茫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是嫌我削的丑?”姜衍见她半天楞楞的没有反应,以为她是不满意他大半天的“杰作”。
“没,没有。”书妍这才收住她的瞎想,连忙摇摇头,接住他手里的苹果,小口小口的啃起来。
但愿是她想多了,姜衍对她那么好,他肯定会用尽全力保护她的,她不应该对他不自信,不应该的!
姜衍看她开始吃,会心的笑了笑。低下头瞥见她腿上的书,好奇的拿起来看:“竟然是国外的名著!”他翻了几页,然后抬起头来看她:“泰戈尔的诗集你也看?我本以为你只喜欢看《西厢记》,《牡丹亭》之类的中国经典。”
“怎么,我看着不像会看国外名著的女子么?”书妍反驳道。
“泰戈尔的诗自然是集自然之精华,人性之晶莹。但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闺秀,骨子里多的应该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想到这种新思潮的东西你也看。”
“我本就不是大家闺秀,自然要野一些!”书妍朝桌子上扫了一眼:“不管是外国的泰戈尔,莎士比亚,西格夫里。萨松还是中国的吴承恩,施耐庵,曹雪芹,我都是来者不拒的。”
姜衍朝着她目光所到的桌子看去,果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本名著,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他爽朗的笑道:“原来你还是个有新思想的女性!”
“那是!”林书妍很少露出这种洋洋得意的小女人情绪,看的姜衍心情大好,他握住她的手:“书妍,我真想知道你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林书妍的身体不由的紧绷了一下,她以前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其实也很想知道!
姜衍顿了顿,又开口:“书妍,我跟我父母说了我们的事,我母亲想见见你。”
他说的平平淡淡,然而林书妍却是觉得听见了晴天霹雳,她一惊,从他的手里抽出她的手。抬起头来瞧着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姜衍倒是没有看出她的恐惧,依旧笑着说:“这不是跟你说嘛。我母亲说她很想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再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嘛!”
林书妍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前面。然而她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林书妍穿着一身浅紫色立领加绒旗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绒大衣,围着一条格子纹围巾。双手抱着讲义在校园里走着。
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校园里,万物枯萎,没有生气。仿佛冬天已经主宰了大地,所有的生灵都已经在严寒的胁迫下,匍匐在了冬天的脚下!
林书妍不由得将围巾裹紧了几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寒冷拒绝在外!
转过一个角落,是校园的一个小梅林。在凛凛寒风中,只见一大片梅花傲然怒放。为这个严冬增添了几分生机。她刚来学校的那一年,学校组织老师和学生栽了这片梅林,仅仅三年的光阴,昔日那小小的梅树已经壮大成一片香雪海!
梅花枝条细长,形态不一,婀娜多姿。金钟似的小花在花枝间点缀着光彩。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片美景,却无欣赏之意。
自从上次姜衍跟她说了那件事后,她悬着的心便从未放下来过。姜衍的父母要见她,本来她是应该欢喜的,感激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开心不起来,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以前和姜衍交往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朝一日见到他的父母,然后嫁给他。可是,真正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唯一的感觉竟只是害怕,她突然害怕起他显赫的家世,害怕起自己卑微的出生来。她怕他的父母会瞧不上她,她怕他的父母会说叫她为了他的未来离开他!
她简直不敢想象,她觉得一想到这些,她的脑袋就像是要爆炸一样的疼。他让她和他的父母见面,她只想一拖再拖,因为她莫名觉得要是她和他们见面了,她和他就一定完了!
她痛恨自己,现在才考虑到这么严峻的问题。和他热恋的时候,他的温柔让她冲昏了头脑,让她自信满满,让她以为只要他们之间有爱情,什么都是浮云!可是,真正当事情摆在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凉水,觉得自己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不敢跟他说,因为他还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会骂她杞人忧天,会骂她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中,已经放课好长时间了。白天从舞台上退了下去,夜幕慢慢的拉开,黑夜渐渐笼罩了大地。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几片花瓣。
往回走了几步,竟听见后面有人叫她:“林老师。”
她回过头去,这才看见正在后面朝她招手的曲建冲:“林老师,等等我。”
她一看是同一个教研组的曲老师,便停下脚步来等着他。
曲建冲小跑了一会,才跑到她面前。他微微喘着气儿,金丝边的眼镜上竟然糊了一层热气,竖在头顶的一小撮头发因为他微颤的身体而跳动着。看起来竟然十分滑稽。
“林,林老师,你怎么走那么快啊?”曲建冲还未缓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着。
曲建冲是南方人,所以不如北方男子那样体力好,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他的体格确实符合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模子。他的个子不是很高,身体又属于偏瘦型,然而他的皮肤却是极其白皙的,或许是喝着江南清灵之水长大的缘故吧。
“我也走的并不是很快呀。”林书妍笑着答道。“曲老师,说起来上次班上的事还真是要谢谢你!”
林书妍说的是十几天前她班上同学斗殴的事。因为没等到电车,再加上半路遇上了那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她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学校。
不得已,她只能给学校挂电话,让其他老师帮忙处理一下。没想到学校那边跟她说,她们国文组的曲建冲帮她解决了这件事。那日起,她便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没想到今日叫就她遇见了。
“林老师见外了,同为老师,你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学生,学生有事,老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向你道声谢谢!”林书妍朝他笑了笑。
“哈哈,你若真想谢我,倒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曲建冲哈哈笑着说道。
林书妍也只得陪着笑脸,没想到这曲老师说话如此直接:“那,我有什么事可以帮到曲老师你吗?”
“这个,我还没想到,想到了告诉你!”他说道:“已经晚了,先走吧。”
“好……吧。”林书妍只能这么回答。
说完,两个人一齐走出学校。
学校外面已经是热闹一片。沿街设摊的商贩个个高声吆喝,露着笑脸,向顾客殷勤地兜揽生意。大剧院,小舞厅门牌前的霓虹灯无一不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剧院旁的黄包车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只是那些都是官太太,富太太们的“御用车辆”,旁的人是不兴坐的,即使想坐,那些人也是不屑拉的。
昌平就有一个这样奇怪的现象,白天的街道是冷清的,肃杀的。然而到了晚上,这里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走了一阵子,街道旁边有一个买糖炒栗子的小摊,曲建冲转过头来说道:“等一下,我去买点回来。”说罢,朝着对面走去。
林书妍只得站在街边等他回来。
不一会儿,曲建冲就提着两大袋子糖炒栗子走过来。全部递给她。
“你怎么买了两袋子?”她冲他笑了笑,接过糖炒栗子:“太多了,也吃不完。”
“这也不是全给你的,一袋你吃着。另一袋……”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另一袋帮我拿给童芸!”
“童芸?”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和童芸是几时认识的?他怎么会认识她?“你和童芸……”
“我,就是你想的那样!”曲建冲竟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起来,伸手挠了挠头发,跟她说道。
“我想的哪样?”偏偏书妍是个反应极慢的人,一时间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想了一阵子,她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和童芸,他们两个不会是?
“你看上童芸了?”她看着他点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居然不知道,童芸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们认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我方才说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今就帮我做了这件事吧!”
“好,就帮你做了。希望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书妍笑着揶揄道。
回去的路上,心情好了许多。刚炒出来的栗子还是发烫的,抱在怀里仿佛能把心捂热一般。人都说恋爱的女人是感性的,她如今觉得这话说的极对,方才听了曲建冲的那番话后,她居然莫名的开心了起来,许是因为曲建冲表白的对象是自己的好友吧。可是,不管是谁,她都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 ;
第七回:易求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