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叶之明病的这样厉害,钟爱的儿子不在身边,总觉得让人怪异。至于原因,杨阿姨支支吾吾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叶璞不好再问一下去,以前他与叶珺并不是多么融洽,八年未见,虽未谋面,只听了周围人的几句议论,就觉彼此之间隔了一道鸿沟。但是他也隐约觉得除了爸爸的病情应该照顾到之外,至于爸爸提的要求更让觉得似乎是淌了浑水。
早餐是西式的,杨阿姨倒是细心,照顾到他多年养成的口味。
他坐在餐桌前,轻啜了一口牛奶,手里拿了一份报纸,浏览了一下。大门的门铃已经响了,他刚要起身,还在厨房了忙碌的杨阿姨已经急匆匆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杨阿姨回来面有难色。
叶璞温和问道:“外面是谁?”
杨阿姨搓着双手说道:“是一位姓苏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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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苏小姐?”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是有事吗?”
“她是来找太太的,我已经告诉她太太没有在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杨阿姨说道。
“找惠姨的。”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看了一下腕表,“阿姨,麻烦你给丁叔打给电话吧,我等一下要去医院。”
杨阿姨答应着离开。
叶璞并没有多少食欲,他轻轻推开椅子,拿了大衣,走出门去。
冬日的阳光温暖中夹了风的寒意,他站在一条石板小径上,环视四周,只觉得陌生。这个家不是八年前他住过的地方,是一栋新宅,位于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设计颇为独具匠心。两层蓝灰色的西式的小楼,院子开阔疏朗,除了一条车道,又在花圃中辟出了几条小径。圆润的鹅卵石砌成了各种寓意美好的图案,只是花圃中的花大多已经凋残了院落中难免有一些孤清的意味。
他沿着小径走向门口,远远看见杨阿姨隔着大门和一个女人说活。那女人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大衣,驼色的围巾围在肩上,黑色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不知道杨阿姨说了什么,她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
老丁的车子开了过来,开了车门,叶璞坐了进去。大门已经打开,杨阿姨站在了一边。那女人一动不动,她抬起头,镇静自若的看着车子。
车子行驶的很慢,老丁按了一下喇叭,那女人没有让开的意思,明亮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干净得几乎透明。叶璞眯起眼睛,隔着墨色的玻璃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电光火石一样,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和眼前的女人重合。他匆匆喊了一声:“丁叔,停车!”
他推开了车门,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依旧冷淡而自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温度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叶璞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过了许久,她的脸上闪过一个笑容,嘴角微翘,平静道:“原来是你,我都忘了,你也是姓叶的——”
叶璞黯然,不知道她是忘了什么,是忘了他这个人还是忘了他姓叶,可是有什么关系?
冬日的阳光是这样的温暖,他仍然感到了寒意,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一日,炽热的六月阳光下,暗褐色的血晕开,他却如坠冰窖中——“苏……之夏,”叶璞低声叫道。
“叶璞”,苏之夏平静道。
“有——事吗?或者我可以帮的上忙。”
她打量了一下叶璞,才慢慢说道:“我想见一下沈惠女士,不知她是否有时间?”
“我爸爸不舒服,她在医院。”
“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苏之夏蓦地住了口,她微微抬起头来,审视着叶璞良久才斟酌说道:“叶璞——先生,你有时间吗?我能不能和你谈谈。”
叶璞侧身拉开了车门:“请吧!”
杨阿姨急匆匆的跑了几步,对着叶璞说道:“太太吩咐过了,如果有人找,就留下电话,她会联络的。”
“是吗?刚才也是要留别人的联系方式吗?”他的目光冷了下来。
杨阿姨噤声不语。
老丁重新发动了车子,苏之夏坐在叶璞的旁边拿下了围巾,细致的眉毛微蹙,她右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胃部,过了好一会才舒了一口气。叶璞不动神色的看了她一下,她已经恢复了常态,低着头,白皙的手指缠绕着围巾一端的流苏。
车子里的暖气扑面而来,叶璞扯开了一点领带,心里有一些焦躁。他再一次侧眼看了她一下,她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心事重重的样子。
尴尬在沉闷中愈加明显,除此之外,叶璞的心里更多了惴惴不安。八年前的苏之夏于他是在心里痛苦纠缠,却不能碰触的影子。而现在她坐在他的身边,近在咫尺,陌生地却仿佛远隔着天涯。
叶璞转开了目光,向着车外望去,这里有不少的早餐店,里面坐满了人,对面的主干道上早已是车流如织。他轻声说道:“丁叔,麻烦你,找个地方停车,你在这里等一下!”然后又对着苏之夏说道,“不介意吧!”
苏之夏摇头,跟着叶璞走下了车子。这里是一家粥店,此时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好不容易才找了座位。侍者飞快地整理走桌上的碗筷。
“先来一碗小米粥吧?”叶璞低问,“还想吃什么,自己点。”
苏之夏接了早餐目录,并没有客气,只是说了声“谢谢”惊异于他的细心。她对他的印象还停在八年前,那个还略有些咄咄逼人的大学生,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时间施予他身上的淬炼,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她拿起汤匙喝了一小口的粥,思忖着自己的这样贸然坐在这里是否妥当。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叶珺是叶之明的公子,并不知道你是——”
他只是微笑,倒也坦白:“他是我的弟弟,我妈妈很久之前就和爸爸离婚了,我只前一直在欧洲。你呢,上的什么学校,现在做什么?我记得你好像喜欢……”他没有说完,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
苏之夏然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心脏骤然一紧,仿佛有根针刺了过来。那一年李翔出事,乡下的一草一木对她都是悲伤的禁锢,对叶璞和许盈蓝更是怨怒交加,所以李翔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她姥姥见她整天郁郁,就通知了她的父母,将她带回了城里。再到后来,母亲不放心姥姥一个人,又把姥姥接来。从此一直到姥姥病逝,她才又回去一趟。
时间真是一副良药,它似乎抚平了一切的伤口,对叶璞他们最初的咬牙切齿变成了今天可以面对面的平和相对。可是她和叶璞以后还能平和面对吗?叶家的那些人,还有今天她约叶璞的目的,真是孽缘?
她笑了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是明显的苦涩:“怪不得,本市只听得叶二公子的大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传奇?”
叶璞明显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不由问道:“你认识叶珺?”
她摇头:“不认识,不过见了一面,只不过有一个人是认识他的!”
叶璞等待着她呼之欲出的答案,隐隐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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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还记得李雁吗?”她盯着他继续说道。
他笑了笑,眼底却是一抹忧伤:“怎么可能忘记?”然后又试探的问了一句,“她认识叶珺?”
苏之夏迟疑着,心里亦是苦涩,不知道该如何对叶璞说。心里又略微懊恼起来,自己连事情都不是太清楚,这样莽撞,不由低头叹了一口气。
她这么多年来,很少回去,但是却与李家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李雁也是在b市上的大学,假期中,她还专门去看过她几次。后来李雁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个城市,应聘在一家杂志社,说起来也算她的同行,只不过做的是广告推广。李雁的底薪很少,大部分收入与公司广告收入有着紧密关系,而她在b市没有任何背景依靠,每个月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除去了房租,剩下的钱已经寥寥。苏之夏看李雁实在难过,就让她是住进了自己的公寓。这个公寓是父母赞助,又加上了自己的一部存款买的,很小,大约五十平米的样子,设计倒也合理,有两个小小的卧室。虽然李雁坚持付给她房租,为顾及到李雁的自尊心,只好象征性的收了些。两个人住在一起,彼此照应,倒也舒心。
不过苏之夏是b市日报的记者,最近又和同事在外面跑的勤了些。和李雁碰面的时候很少,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一个多月前深夜,她出差回来,竟然看见一辆扎眼的法拉利车停在公寓前,而李雁竟然从那辆车上下来。而那辆法拉利车的车主,后来李雁才告诉她是本市出名的叶家二公子,在一次商业酒会上认识,别的也就没有了。
苏之夏并没有太在意,李雁是太知道分寸的女孩子,又是成年人,当然明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这一次,在市郊三天的采访结束之后,她回到家里,才发现李雁带走了部分行李,只留下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说是想要出去休息一下。手机再打过去,只觉得李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隐瞒什么,匆匆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她只以为是李雁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暂时逃避而已。可是随意扔在桌上的一张信用卡却吸引了她的目光,金光闪闪的表面,这样的信用卡她倒是见过,一般拥有者都是银行的vip客户,非富即贵。可是李雁怎么会这种东西,她的心里隐隐不安,只好托朋友查了一下,才知道这信用卡的主人竟是沈惠。以她做记者养成的敏锐,竟然一下子想到了那一日的跑车,一颗心更加莫名的沉了下去。
来叶家之前,她又给李雁打过几次手机,手机倒是通的,只是没有人接而已。她焦急之下,拿了那张卡,就来到叶宅,却不料碰到了叶璞。
苏之夏不由向叶璞望去,心里又惊疑不定起来,低头思索良久,才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多心了,也许——”
叶璞心下了然,知道她不愿多说,便不再强求,他沉默了下来,那种不能跨越的陌生感让挫折感顿生。
苏之夏也觉得不自在起来,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吃,你来一点吧!”
“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叶璞摇头,“——如果你想找惠姨,我可以带你。”他又补充道。
“谢谢,”苏之夏思考了一下,还没有来的极说话,包里的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她拿起来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微微变了。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去。
叶璞远远地望着她,只能看到她点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有好几次看着他的方向,脸色凝重起来。
终于结束了电话,她站在那里,微微点点头:“谢谢你,叶先生,可是我还有点事情要走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吧!”
叶璞也站起来,心里更加差异,只觉得她眼里一片冰色,似乎比刚才更甚了些。只好点头:“好,你先去忙吧!”
他眼睁睁看着苏之夏抓起包包,转身欲走,问道:“我怎么可以联系你!”
她的脚步略微顿了顿,说道:“如果有需要,我会去找你的,拜拜。”
叶璞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一抹阳光中,如果有需要,才能联系?是呀,他们只不过是陌生人呢,八年前只不过谈过几次话而已,其中的惨痛记忆早已隔绝在两人之间的藩篱而已。
叶璞走出了那家餐馆,眼睛看向远方。
病房的门虚掩着,叶璞刚要敲门,里面传出叶之明的声音来,压抑的愤怒:“……那个畜生呢,在哪里?——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
“我以为能解决,不过是个女孩子,以前也有过,而且我也给了她补偿了,谁知道她还是这样贪得无厌?”惠姨低低的委屈里带着哭泣的尾音?”
“你以为?你以为?如果不是你,叶珺怎么会荒唐到这样的地步?人家都已经告上门来了!你怎么还这样天真?”
“那怎么办?叶珺反正在香港,我就叫他暂时避避风头了,再说这种事情,说不定叶珺还是受害者呢,被人诬陷的呢?”
“沈惠”叶之明大喝一声,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你——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还在这里颠倒是非,不分黑白,叶珺就是叫你毁了的!——”
“之明,之明你不要生气,之明——医生,医生——”沈惠在里面大叫。
叶璞急忙推门而入,叶之明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脸色蜡黄。随后而来的医生和护士,一阵紧张的忙乱之后,叶之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转动着眼珠,掠过每一个站在病房里的人。当他终于看到叶璞的时候,两行浑浊的泪竟然沿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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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之明的嘴唇翕动,似乎有话要说。
叶璞低下身体,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是无力的,瘦骨嶙峋的,似乎没有了任何抓握的力量了。他的鼻中有些酸涩,把耳朵凑在叶之明的唇边。
“帮帮——我吧!”叶之明极其费力的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好,我会尽力!”叶璞点头,再一次握了一下爸爸的手。
在欧洲的许多年,他忙于工作很少想起家里的事情,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叶之明于他也是一个模糊的能轻易略过去的影子。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不是的,血脉亲情早已烙在身体的每一处的纹理中,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动于衷。当这个孱弱无力的老人向他伸出手,除了握住,还能怎么样呢?
叶之明转向了妻子,声音萧索无力:“你们先出去,我想和叶璞单独谈谈。”
医生和护士一一离去。
沈惠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对着叶璞说道:“好好照顾他!”说完又看了叶之明一下说道:“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她小心翼翼的那门阖上,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发呆。走廊上的护士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她慢慢走到旁边的长椅上,下意识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她苦笑了一下,这孩子真是乐不思蜀了。手在联系人记录里滑了好久,看着“叶珺”的名字,才终于叹了一口气,拨了出去。
电话那端没有接,只是莫名其妙的音乐在一遍一遍的回响着。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还没有起来吗?她皱紧了眉头,不甘心又拨了一次,就在她失望的时候,那边终于接了起来,却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是粤语的口音:“喂——你是谁?”
沈惠的怒火忽地一下直冲进脑袋里,连耳膜似乎都响起来,她厉声说道:“叶珺呢?”
接着电话里出现了叶珺笑嘻嘻的声音:“老妈,是你呀?是通知我都没事儿了吗?”
“混账东西,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刚才是谁?”
“老妈,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是朋友,好几个呢——”
沈惠气急败坏:“你还这样不学好,枉费我的苦心,到时候,把你爸爸惹毛了,别怪我不帮你!”
“好了,好了,老妈,我知道了,朋友叫我出去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