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生活无忧却并不表示快乐满足!
在过日子之外,他的生命似乎空洞得一眼就能望穿,尽管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总是把他捧在云雾的最顶端,但,高处不胜寒,他的苦就是找不到贴心的温暖。
虽然芬妮说,他的苦就在于金钱不能收买,不像她,只要有名、有利,她就乐得可以改名换姓了。
所以,结论就是,靳馥恩的不快乐只能怪靳馥恩自己。
闭起眼,仰起头,靳馥恩让冰冷的水柱无情地喷在自己的脸上,至少这等力道可以让他证明自己“触觉神经”没坏的事实真相。
“叮当——”站在门外的俞靖快捺不住性子了。他是睡死了吗?她的食指都快按断了,他竟然还没半点反应。
“是谁?”倏地打开门的靳馥恩,满脸不悦。
“我——我——”看到身著浴袍、满头湿漉的他就站在自己眼前,一下子间,俞靖的舌头打结了。
“我没叫消夜。”靳馥恩看见了俞靖身旁的餐车。
“哦——是——是本饭店特别赠送的。”尚有丝恍惚的俞靖,逼著自己吐出这句。而当然,这顿消夜是她俞大小姐设计的。
“进来吧!”靳馥恩没再问什么,但那表情却是写著疑惑,因为他住过那么多的饭店旅馆,都是送早餐及水果、报纸,从来,没有见过人家送消夜的,而且是在就寝时扰人清梦。
缓缓地将餐车推入屋内的俞靖,一双眼睛早被靳馥恩全身上下的魅力吸引住了,尽管曾留学国外的俞靖也看过不少面容姣好的各国男子,但没有一位有著靳馥恩成熟、内敛又再加些忧郁的气质风采,更重要的,是俞靖从未单独与一位只披件袍子、光著脚丫子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说实在的,这种暧昧对个年纪一大把却完全没谈过恋爱的俞靖而言,是太过刺激火辣了些!
“哐当——”这就是贪图美色的现世报。俞靖把一只瓷盘连著上面的小菜,全一古脑地打翻在地,并且摔得支离破碎、汤汁菜肴满天飞。
“哎呀——SHIT。”习惯性地,俞靖不但脱口而出这句“经典名言”,还以矫健的身手跳上了身旁的椅子上面,免得让这一身向人借来的制服面目全非。
只是,站定位,拍下了沾于身上的菜层,俞靖才猛然想到此时此刻,自己是在靳馥恩的房内。
“对——对不起。”耳根烫得烈的她,慌忙地下了那张沙发椅,以语焉不详的口气陪著道歉。
“有没有关系?”靳馥恩强忍著抱肚狂笑的冲动,以不敢泄漏心思的呆板表情看著一脸尴尬的俞靖。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再帮你去点一份。”低著头的俞靖,直想找个借口赶快冲出这裹。
“不必了,反正我不饿。”靳馥恩想,这饭店对员工一定非常严苛,否则这女孩怎么会为了一套制服就大失形象,这要是再让她回去多送一份消夜,一定又会遭主管责骂甚至苛扣薪水,索性他替她承担一切。
“那——那我收拾一下。”这也好,埋头收拾残局,至少可以稍稍掩饰自己的窘境。
“嗯——”靳馥恩有大笑的念头,也有不忍的怜惜,想想自己还真是幸运,不必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即使身体不适、工作艰辛也得咬牙忍著。他这时才想起,眼前这位女孩就是晚上拍卖会时,撞到他胸膛的可怜女子。
“你收拾完先不要走,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在夜深入静的时刻,恻隐之心就容易滋生,靳馥恩打算先去完成自己进行到一半的沐浴工作,再拿笔小费给眼前这位蹲在地板上擦拭油渍的女孩,算是聊表心意。
擦呀擦呀,这地板同俞靖似乎有深仇大恨。
“真是见鬼了——”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俞靖才气呼呼地咒骂自己,好个千金小姐不当,跑来这里当佣人,要不是为了邵块玉——
对了,那块玉!俞靖的思绪这时才又回到主题。
而巧的是,那只用木盒包装的玉佩,就在这一当儿进入了俞靖的眼帘。
它,被放置在客厅一角的酒柜上面。
一股强大而不自觉的引力,把俞靖逐步地吸了过去,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紧张情绪,顿时涨满了俞靖全身的细胞里。她伸手把木盒一掀,将那只玉佩握在手心。
突然间,她自小到大常隐隐作痛的胸口又剧烈地痛起,痛到她不敢呼吸、痛到她冷汗冒起、痛到仿彿是有一支剑活生生地往她心口插去——
突然间,她有种感觉,觉得唯有这块玉佩能解除她这二十几年来连医生都找不出头绪的病因。
她把玉佩小心地贴在胸前,一阵暖意倏地渗入了她痛不可抑的心间,她的呼吸愈来愈畅通,她的身心愈来愈松弛,而就在她昏倒于地板前的那一刹那间,她听见自己潜意识所发出的一句词汇——
“这玉佩永远只属于贺兰静一人所有——”
时间:唐朝 贞观年间
地点:青海 吐谷浑王国
近来的吐谷浑是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自从一个月前,吐谷浑独揽大权的宰相宣王叛变,逼得吐谷浑的可汗连夜逃出王宫,向唐朝大军求援开始,各种杀伐、掳人的情节几乎是每天上演好几回,搞得家家户户犹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大家纷纷走避。
直到唐朝军队平定了叛变,擒住了始作俑者,这才让吐谷浑在混乱中逐渐平静。
但,在个个惊魂甫定之余,他们又让另外一个恶耗给震惊——他们敬爱的国后,亦就是唐朝远嫁吐谷浑的大唐弘化公主,在此次叛乱中被挟持,她为了保全大唐天威与国后尊严,伺机跳入青海湖自尽,至今连尸体仍毫无所获。
“唉——那宰相该千刀万剐。”几位酒铺裹的妇女频频拭泪。
“只要尸首还没找到,或许尚有一线希望。”另外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以祈求的口吻说著。
“我看是难啰,一个弱质女子跳进那冰冷的湖水中,就算不被淹死,也早被湖里的鱼群分食了。”
“啪——碰——”一声巨响,铺裹头的一张桌于就顿时裂成两半。
这已经是这阵子以来,李沅毓击碎的第二十件东西了。
“公主只是失踪!她不会死、她也不能死。”已呈酒醉状态的李沅毓,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
身为大唐公主贴身护卫的他,面对公主的死讯,他除了自责,还有痛心。
自小到大,在长安王府长大的他,几乎可以说和弘化公主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的阶级相差很大,但公主从未用主人的态度来对待他,相反的,她把他当兄长、把他当朋友,用所有对待家人的关怀来与他相处。
就因为如此,在公主接受了唐朝天子的“和番”婚姻,要准备前往这民智未开的蛮荒之地时,他李沅毓毫不考虑地向王爷毛遂自荐,愿意一辈子保护留在异乡的弘化公主。
“好个有情有义汉子,真不枉我栽培你——”这是当年王爷感动他的决定,所说的一句。
只不过,他不是只有一句“有情有义”而已!对于弘化公主,他更有著一份到死也不能说的爱意,而这份秘密,他一向掩饰得宜,不论是他落拓不羁的模样,或是凡事淡然的笑意,皆是他用来伪装自己澎湃的感情的面具。
他习惯在这笑闹不正经的面具下,拂去藏于心底的落寞之情,唯一聊慰自己的,便是二十岁那年,他为了救差点让花盆砸伤的公主,宁愿自己替她负伤的那一次,擅于医术的公主立即用她的手绢替头破血流的他止血,而那条手绢就此成了李沅毓的宝贝,他还亲自在那绢上题了一行字:只须此绢天涯相随,何必强求朝夕相对。
而此时此刻,再次面对这条手绢,他真恨不得用一把剑就将自己了结。枉费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枉费公主的信任爱护,也枉费了王爷的叮咛托付,他竟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那这天地间,还要他这个废物做什么?
提著酒壶,李沅毓踉跄地走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没有目地、没有方向,他活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要确定公主究竟是生是死?
要是活著,他要把她带回王宫调养受惊的身心。
要是死了,他要看可汗用国后之尊来下葬她的遗体,然后他会找个蛮荒僻静之地自尽,再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保护他的公主——李芙影。
披头散发、满脸胡碴的李沅毓,就这样以最堕落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怎么最近街上出现这样的一个疯子?”
“是啊,三餐都看他拿酒当饭吃——”
这话,李沅毓是充耳不闻的,要真是疯了也好,至少他不会如此疚责伤心。
走著、走著,他不知不觉地走近路旁的一处露天铺——
“喂——再来一壶酒——”话才说完,他便一个踉跄地向前摔去,而恰巧不巧地,就把一桌正在用饭的彪形大汉们撞得人仰马翻,外加杯盘狼藉。
“可恶,你这疯子准是欠人修理——”说罢,这群人便蜂拥而上,以雨点般的乱拳打在李沅毓身上。
但,李沅毓也不反抗,任由著一拳接一拳地鞭苔著早成行尸走肉的身躯。
“住手——”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霎时阻止了这班人的凶狠。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啦!还没断奶就想当英雄。”
贺兰静女扮男装地站在一旁,一双大眼珠正打量著眼前的几位粗汉。
“喂——你们要揍就尽管来,不要为难人家小孩子。”李沅毓虽然醉意浓,但还不至于什么都浑然不知。
什么小孩子?也未免太小看我贺兰静了吧!
“你们这些人也太无耻了,连个暍醉酒的疯子都要欺侮!”贺兰静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过去,只是她一直等著看那个醉汉的反击,没想到,却是脓包一个,连躲的本事都没有。
“哈哈哈——老子高兴怎么欺侮他,就怎么欺侮他,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管得著吗?”说罢,这群人又故意而夸张地重重、狠狠再揍著李沅毓。
见情势危急,贺兰静更捺不住火,便抽出了腰间的皮鞭,顺势就往那堆人抽去。
“咻咻——啪啪——”这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异常清脆。
“哎呀——可恶——”冶不防被鞭子甩成麻花红的这些人,瞬间就把目标对著贺兰静,如饿虎扑羊般地向她伸手抓去。
谁知,贺兰静是威风有余,但本事不足,今天要是来个一对一单挑,或许学过一招半式的她还有胜算可言,但眼前却是几个结结实实的凶神恶煞,她只有嗓门和胆子比得过人家。
交手了几下,贺兰静的皮鞭已经俐落不再了,眼见著这些恶汉以毫不留情的拳掌直落而下——
一个迅速,原本躺在地上的李沅毓直扑贺兰静的身前,以自己的背挡了这些拳。
“醉鬼——走开。”
“应该被打的人是我,你们想怎么动手就尽量做。”李沅毓不想让贺兰静抢了惩罚自己
“喂,住手!你们会把他打死的。”被李沅毓护在怀中的贺兰静仍清楚地感受到施于李沅毓身上的冲击,不禁为他急得频频大叫。
或许是打累了,也或许是无趣了,这些彪形大汉便收了手,睥睨地看了李沅毓一眼,迳自离去了。
“喂!醒醒啊!”贺兰静摇著挂在她肩上昏迷不醒的李沅毓,“你是睡了?还是死了?”身为女儿身的矜持,教贺兰静不由得发窘起来。
还好,同行的海心寨弟兄们因事延迟约定的时间,否则要让那帮子没良心的人看见她这海心寨三当家的糗态,那这一辈子她贺兰静就惨了,撇开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不谈,光是让个醉鬼搂成这副德行,岂不失掉了她贺兰静侠女的名节与威信。
“恶!”打个酒嗝,李沅毓有反应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看周围,说:“这么快就走啦!”
“快?”贺兰静不禁愣了一下,“你当真是喝酒喝到脑子坏掉啦!嫌人家打得不够?”
“不都是你害的。”这语气明显的不悦。李沅毓瞪了贺兰静一眼后,便迳自往一旁墙角倒去,拾起方才摔落在地的酒壶,又猛往肚裹灌去。
“喂,你把话说清楚,是谁害你呀7”贺兰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路见不平,竟然会是这样的遭人埋怨,这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她自然是怒容满面。
“阿静,怎么回事?”这时,三个大汉走进了这座酒棚,看得出他们与贺兰静很熟识。
“二爷,你们家的小兄弟方才差一点砸了我的铺子哪!”听这老板的口气,就不难猜出这几名大汉,尤其是走在前头长得斯文内敛的这一位,该是这酒铺的常客。
“真是抱歉!看损失多少,全部算在我身上。”这叫二爷的人倒是温和有礼。
“二哥,这又不是我的错,是那票人欺人太甚,连个喝醉酒的疯子都要欺侮,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打死而无动于衷?”贺兰静被自己的见义勇为感动下已。
“真是这样?”贺兰智的表情是半信半疑,因为素有海心寨母老虎之称的贺兰静,一向做事鲁莽草率,所到之处也往往是有秋风扫落叶之态。
常常她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是“惹事”而已!
“阿静,你说的就是他吗?”站在贺兰智身旁的狗子,指著醉醺醺的李沅毓问著。
“是啊!”还好这个人醉成这副模样,不然要把她刚才愈帮愈忙的事托了出来,那她可得找个洞往地下钻了。
“呵——你这疯子还真幸运哪!我们阿静一向只会整人不会救人,今天可算是第一遭啊!”另一位海心寨的弟兄笑说著。
“什么救人?”李沅毓说话了,一副懒懒委靡的神态,“多管闲事的女人。”
“女人?”李沅毓的话,惹得在场一干人全以惊愕的眼光质问贺兰静——他这疯汉怎么连你是女人都看得出来。
“我——我——”只见贺兰静脸上的得意全换成呆滞。
而一旁的贺兰智则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这两人。照理说,贺兰静的打扮是毫无破绽的,以往带著她进出市集,也从来没有人会把她误认为女人,顶多说她这位小兄弟稍微脂粉味重了些,不过只要贺兰静一开口,大家就连这点疑问也没有了,因为自小在一个阳盛阴衰的寨裹长大,十七岁的贺兰静可是没半点闺女样,要她拿根针比拿把剑还要百倍困难,更不用说那吆喝来吆喝去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副气魄男儿的声调。
既然如此,怎么会让这个醉汉看出端倪?
“你——你这个人怎么乱讲话!”贺兰静气得连说话都结巴。
“总比你乱出头要强!也不掂掂自己几两重,这种蠢女人还真是天下少有。”李沅毓回应著。
就这一句,让自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贺兰静怒不可遏,几天下来都是横眉竖目、满脸寒意。
就这一句,让海心寨的弟兄们爽得眉开眼笑,因为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个“侠士”替他们整治一下气焰高涨的母老虎贺兰静,不但为他们出口气,更让他们有了嘲笑逗弄贺兰静的把柄。
虽然,他们始终搞不懂,李沅毓究竟是如何得知贺兰静的女身秘密。
但,对于他们的疑问,贺兰静装蒜归装蒜,心裹却早已有了底。因为自从那天遇上李沅毓的那刻起,贺兰静十七年来懵懂的感情起了些微涟漪——她一直挥不去李沅毓把她护在怀中的暖意。
尽管他的酒味难闻、尽管他的乱发扎人,但那一时间,贺兰静有种被呵护的安全感觉。或许是因为贺兰静年幼失怙,而疼爱她的堂兄贺兰震与贺兰智全都是不懂女儿心的男性,在那偌大的海心寨裹,把母狗、母鸡加起来算,总共也不超过二十的数字而已,说实在的,她那恶作剧的习性,只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