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在刁人杰说来,已是万分委宛的了,错非是三鬼现身时身法惊人,刁人杰决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满拟三人一定会交待出个所以然来,岂知“川边三鬼”已全是聋子,哪能听得见他这些询问之词?“赤发鬼”莫干性最暴躁,瞪眼见这执剑的老头儿嘴巴开开闭闭,苦于又听不见说些什么?试想三鬼何等跋扈,登时就激起怒火,右掌轻挥,“咚咚咚”就是一连三声“迷魂鼓音”发出。
这三声鼓响,威势又与适才不同,在场诸人,连唐百州在内,全被鼓音震得心神摇曳,黄衣喇嘛和傅小保、“巴山双毒”定力较差,一个个直欲昏迷过去,内腑血涌,脸色遽变,唐百州担心傅小保内伤加重,连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将他平放地上,自己摄神戒备,准备必要时一拼。
“赤发鬼”莫干鼓音才敛,又阴恻恻一阵冷笑,笑罢厉声向刁人杰叱道:“叫你们立刻滚蛋,你等久耗不肯离去,是存心找死不成?”
霍昆连忙拱手道:“三位高人且请息怒,咱们只待片刻,料理了这姓唐的对头,即刻便走。”扭头向黄衣喇嘛兀突柯遵了个眼色,还故意大声叫道:“大师父还不快些动手,早早定夺。”
无奈他这番心机,纯属白费,兀突柯神志摇曳,哪还能如言出手,刁人杰阻见黄衣喇嘛似乎未曾听到,当下一横心,紧了紧手中长剑,闪身欺近唐百州,振腕一招“水蛇摆腰”,急划而出。
谁知他这里长剑方才划出,蓦然间,眼前白影一晃,“白无常”陆兴已经怒冲冲抢拦在他与唐百州之间,左手立掌猛的一拍刁人杰的剑身,长剑直荡开去。陆兴叱道:“此人乃我等生死仇家,自有我等打发,你再要不识进退,莫怪咱们‘川边三鬼’要不客气了!”
刁人杰吃他一掌震开长剑,心中骇然,晃肩后退三步,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收剑。唐百州冲着他一龇牙,道:“老刁,你瞧姓唐的这一身骨头有多吃香,这许多人争着要吸!功夫不到家的,连杀人还轮不到,你这点资格,那够窝囊的啦!”
刁人杰本不欲亲手杀他,适才全因不明三鬼是敌是友,这才迫得抢先出手,听了这话,自然不会被他挑拨之词所动。冷冷一笑,道:“刁某人即算不行,今天少不得也看看你这一代大侠,何计才能脱得此危。”一招手,围着唐百州的众人全部纷纷抽身退回,让出唐百州近处一片空地,专待“川边三鬼”来动手。
唐百州脸上故作镇静,心中无时无地不在寻觅脱身之法,此时,刁家寨的人撤身拆围,而“川边三鬼”尚未及抢上来拦堵,正是突围大好时机,他心中暗在狂喜,探手一把从地上抓起傅小保……。
但是,当他抓起傅小保,想要回身拼死突围时,扭头一看,不禁又将傅小保依旧放回地上,泄气地耸了耸肩,你道为什么?原来就在他回身抓起傅小保这一刹那,“川边三鬼”竟然无声无息,飘身抢占住三面,良机一瞬即逝,他是也没有脱进的机会了。
“川边三鬼”分守三方,自然远比刁家寨的二三流货严密得多,如今,唐百州唯一的希望在小绢、小翠身上,然而,他探首四处望望,满眼除了冤家对头,哪来小绢、小翠的芳影?
这时候,他才开始体味到人到生死关头的悲哀,求生的希望破灭,余下的,只有空虚和无尽的凄凉。
他并不畏死,但看看地上昏睡未醒的爱徒,一颗心,却有些硬不起来,他虽然入了门,但剑术未曾学得半招,又身负血海深仇,尚未报得,今天以后,如果他还能偷生不死,又将在他肩上加添师门深仇,这担子的确是够重的。
“川边三鬼”紧守三方,眼见唐百州再也无法逃脱,得意之极,冷笑不止。
刁人杰等退在外围,也都守望着唐百州的末日,一个个喜形于色,并未离去。
只有唐百州宛如瓮中之鳖,前列强敌,后无退路,但他心胸豁达,绝无丝毫沮丧之色,安静的背崖而立,探身拍活了傅小保的睡穴,却另行点了他的“肩井”穴。
他要使他亲眼目睹师父的最后一战,但却不使他能愤极出手,自招杀身之祸。
“川边三鬼”冷眼看他的各种举动,连连冷笑不止,依得“白无常”就要立刻出手,但被“黑无常”游五示意止住,原来他忽然发觉“玄铁锈剑”并未在他身边,含怒喝道:“锈剑呢?咱们师门锈剑到那里去了?”
唐百州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态,喃喃自语道:“问我有什么用?我若骂你们,还说我欺你们耳聋听不见,那么,你又多此一举,问我干么?”
“黑无常”听不见他的言语,但因见不着“玄铁锈剑”,便连向其他二鬼比手式,那意思是说,一定得先将镑剑追回来,才能下手取他性命。
但“白无常”愤恨右腕被斩,“赤发鬼”最是急躁,却巴不得立刻要了唐百州的命,三鬼你比我划,争论似乎甚是激烈。
唐百州冷跟旁观,心中直在盘算,忖道:三鬼虽然功力深湛,招式却并不出色,最厉害的,莫过于那一面能发“迷魂鼓音”的皮鼓,黑白无常的皮鼓已毁,如今只剩得“赤发鬼”
这一面,怎么想个主意,先毁了他这面皮鼓,脱身就不是绝对无望了。
不过,他现在手无寸铁,又怎能毁得了那一面“迷魂皮鼓”呢?
“川边三鬼”在相互在比手划脚,议论不休,唐百州却在皱眉沉思,他本想弄个暗器,一举先将莫干的皮鼓击碎,但可惜他身边又向来不带暗器,漫不经心地探手一摸。谁知摸出一块紧硬的小牌来,低头看时,竟是飞龙禅师临死之际,交给自己的一面小金牌。
这金牌乃飞龙禅师嘱托他代往滇北玉龙山上国寺传讯时用以证明身份的,自然不能轻易失去,但这时候救命要紧,他也顾不了许多,右掌偷偷捏着金牌,斜睨“赤发鬼”略未留意,立即贯足腕力,一抖手,将金牌当作暗器使用,向皮鼓激射而出。
“赤发鬼”方在和“黑无常”以手代意,争论处置唐百州的时间先后,全未防到唐百州出手暗算,一时大意,待他惊觉,金牌眨眼已到,”卟”地一声,撞在皮鼓鼓身上,登时将一面皮鼓击碎。
唐百州一着得手,心中大喜,踊身上前,翻掌疾推,运足十二成内力,抖手向“白无常”
陆兴打到。
他存心欺“白无常”已断一腕,功力上必定大打折扣,是以一上手就全力对付白无常,三鬼齐惊变起仓促,厉喝声声,三人一圈,合斗唐百州一个。“白无常”独掌不肯硬接,身形滴溜溜一转,唐百州掌力登时落空,然而,“白无常”反身之际,却仍然立身原处,脚下半步未移。
唐百州一击不成,心知不妙,立刻展开身法,欲以招式精妙,以补功力上的不足,但是,三五招一过,他才发觉这只不过一种幻想而已。
三鬼纵然招式呆笨,但五只巨掌翻飞,以五对二,以三打一,场中密密层层全是凌厉劲风,强大的劲力,使唐百州不但招式施展不开,连呼吸也感觉有些窒息,数招才过,一时支黜不灵,吃“黑无常”挥掌扫中左肩,一阵奇痛,直透心肺,三鬼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唐百州才中一掌,身形略慢,顿时又被“白无常”一拳捣在右肩上,身形摇晃,险些栽倒。
唐百州咬紧牙关,深知只要自己一泄气,今天势必就将横尸山头,奋力呼呼两掌,将趁势欺近身来的“赤发鬼”莫干逼得稍退,才算暂时支撑住未曾落败。
场中狂风飞卷,走石扬沙,唐百州肩上阵痛越来越重,招式越来越缓,然而,每一掌,每一招,双方必然都是全力以赴,风卷劲撞,恶斗已渐渐接近胜负关头,连场外的刁家寨诸人,都看得目蹬口呆,惊心动魄不已。
傅小保仰面躺在地上,尘土飞扬,沾满了他一身,但是他眼瞪得比鸡蛋还大,咬牙切齿,只恨不能也出手参与恶战。无奈穴道被制,身不能动,只咬得牙肉渗出鲜血,眼中怒火喷射,却毫无泄愤之法。
这时候,谷下已隐约可见有两条绿色人影在盘绕而上,缓缓向岭上奔驰。两条绿影一先一后,越过半山临谷一片峭壁之后,奔行的速度突然大增,兔起鹘落,每一上跃,拔升总在五六丈以上,没有多久,已快要翻上岭腰。
可是,唐百州此时肩上疼痛加剧,勉强又支撑了十招,手上一慢,被“白无常”欺身而进,横掌猛劈唐百州右胁。
唐百州闪身躲让,翻腕才将掌力卸却,没防“白无常”突然挺起右手断臂,用力一撞,击中唐百州前胸。
唐百州吃他断臂撞中,顿感五内翻腾,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了六七步,业已退到悬崖边缘。
傅小保想叫,但又没法叫出声来,眼看唐百州退到崖边,摇了两摇,才算站住脚步,而“川边三鬼”竟然半步不肯放松,齐声大喝一声,三人不约而同,全都跟踪跃到崖前,各各圈臂吐掌,五只手掌挟着五股狂飚,齐向唐百州身上猛撞过去……。
恰在此时,两条绿色人影也已经翻到岭上,小绢和小翠遥望见这悬崖边的情景,大吃一惊,齐声发出一声尖锐长啸,扭腰飞扑上岭来……。
第十六章 绝岭失足
可是,她们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她们飞扑上岭的同时,“川边三鬼”五道掌力业已迫到唐百州身上,唐百州双肩早已负伤,适才又被“白无常”的断臂击中前胸,一连几处创痛,使他连举臂反接的力量都已失去。小绢和小翠惊呼声里,唐百州整个身子,被“川边三鬼”掌力震得飞出了悬崖绝壁之外,翻翻滚滚,直向千丈深谷中跌落下去……。
刁家寨众人把唐百州恨入骨髓,但此时眼见他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之后,被“川边三鬼”合力击落探谷,都不由得咋舌骇然,嗟叹不已。
二女来迟一步,见唐百州竟遭毒手,不禁目眦欲裂,人如箭矢,掠过刁家寨诸人,飞抢到“川边三鬼”身侧,纤掌交挥,刹时攻出三招,着着拍向三鬼要害。
“川边三鬼”大袖猛弹,抽身齐退,“黑无常”游五喝道:“两位姑娘住手,咱们百年埋首,缅怀师仇,今日才得略吐胸中闷气,毙了持剑仇家,大仇已报,虽死何辞,但二位姑娘与咱们谊属同门,为什么苦苦相迫,反助仇人?咱们可是让着你们,并非怕你们。”
“白无常”陆兴也举起右手断腕,道:“咱们为了报复师仇,断腕含恨追寻到此,两位姑娘也是古师姊门下,难道……”
说到此处,他突见“玄铁锈剑”竟然佩在小娟肩后,大感骇异,不禁倏然住口。
二女明知他们双耳已聋,但自己奉“七指姥姥”之命,下山专为保护唐百州师徒不被三鬼所伤,如今功亏一篑,唐百州跌落探谷,恨得也忘了所以。小绢气得混身乱抖,翻玉腕撤出“玄铁锈剑”,准备出手,小翠娇躯晃处,人已抢到傅小保身侧,忙替他拍活了穴道。
这时候,刁人杰一帮人退出五六丈外,非但心中称快,而且存心要看看这武功高强的两个绝色女郎与三个怪异老头的热闹恶战。刁人杰还自以为内行,低声嘱咐身旁弟子儿女道:
“你们注意观看,这也许是今生再难逢的一场激战了,看他们双方功力均都不弱,必有不传绝学抖露,仔细留神,一定获益匪浅。”
谁知他这里卖弄未毕,却大出了意外的瞥见“川边三鬼”卟通连响,一齐直挺挺对着小绢跪下,叩头膜拜,状甚虔诚。
这一着别说刁人杰大感意外,就连小娟、小翠和傅小保又何尝不是吃了一惊?小绢提着锈剑,一时却无法下手。
三鬼一阵礼拜之后,“白无常”陆兴抬首仰天,口中喃喃况祷,道:“恩师,恩师,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当已看见,弟子们幸不辱命,百年忍辱,今日大仇得报,已将劫持锈剑之人劈落悬崖,同时,本门玄铁锈剑亦已落在师姊门人手中,弟子们埋首深山百余年,向不获谅于古师姊,今日大仇已报,自问无愧于师门,苟活世上,亦已无益。恩师!恩师!你老人家阴灵不远,恳请驻驾稍待,不肖弟子,现在就追随你老人家来啦!”
二女听他们祝告之辞怪诞不经,方在错愕,那耿耿忠心报效师门的“川边三鬼”竟突然各举左掌,一齐自碎“天灵穴”,顿时横尸在贡噶山绝岭之上。
小绢、小翠失声惊呼,刁人杰等更是胆战心寒,讶然骇诧,抹转头如飞向岭下飞遁而去。
只有傅小保既伤师父失足,又因“川边三鬼”这种精忠耿耿,聋耳自戕,以一死以谢师门厚恩,使他也觉得又惊又佩,感慨万端,竟然痴痴地木然出神,两行热泪,顺腮而下,说不出是甜是苦,或喜或悲。
小岭上笼罩着一片惨雾憨云,两女一男三个如痴似呆的活人,伴着“川边三鬼”三具血淋淋的死尸,地暗天愁,寂然良久,良久。
青阳宫的大火已经逐渐熄灭,宫中死伤累累,自然也是难以描述的悲怆。持书的人死了,夺书的人也死去,败的固然悲伤,胜的也同样凄凉,贡噶山上,全是一片沉闷的哀愁……”
许久之后,傅小保仍是本然痴立,两眼瞪瞪望着那千丈悬崖下,泪已经快要流干了,但是他依旧不歇不止的,将满腔悲愤,化作清泪,源源从眼眶中逼落到衣襟上。小绢长叹了一口气,从肩上取下“玄铁锈剑”来,双手递给傅小保,凄然说道:“傅公子,事已如此,徒伤无益,唐大侠吉人天相,未必就死,这柄锈剑是他老人家遗留之物,理应仍由公子妥为收藏,聊作表念。”
傅小保迷惘地接过锈剑,低头细看,人亡物在,益增悲切,哭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就这么撇下小保,独自去了吗?这副重担,叫小保如何担当得起?”
说到这里,已经哀不成声,引得小翠也泪水旁沱,陪着饮泣。
小绢秀目一转,含嗔向小翠说:“人家已经够难过了,你怎的也在旁边哭起来?如今待办的事这么多,难道你这一哭就得解决了么?还不快些住声!”
她这话明是责备小翠,但傅小保乍听之下,心中也不由一动,忙收了泪,恭恭敬敬向她一揖,道:“姊姊别怪她了,都是小保不好,忘了正事,尽只顾着哭泣,今日师父他老人家仙逝此处,寻取剑谱和师伯母及师妹重任,全在小保双肩。唯小保也是身负血海深仇,此后全仗两位姊姊鼎力协助了。”
小绢和小翠连忙侧身还礼,道:“傅公子这话,真要折死婢子们啦,婢子们奉老夫人之命,追随唐大侠寻取剑谱下落,未想到事既不成,一着之差,反使唐大侠失足深渊,婢子们罪责难卸,怎再当得公子如此言重。”
傅小保叹道:“唉!生死虽有命,但这命也未免来得太过突然,两位姊姊千万不要客气才好,小保一时也是急昏了头,不知两位姊姊下谷寻找萧林尸体,可有所获没有?”
小翠摇摇头,道:“我们正要把这事告诉你呢,这深谷之下,并非山岩乱石,却有一个极深的水潭,适才我们下谷去找了好半晌,并末发现那姓萧的残骸尸体,想来他定是坠入深潭之中……。”
说到这里,她突然心中一动,急急改口道:“呀!对了,那姓萧的如果坠入深潭,生死尚难逆料,这么看来,唐大侠也是从此处跌落下去,不要也落入潭中,并没有死去吧?”
这本是臆测之词,但傅小保听得却是一惊,叫道:“果真么?咱们快些下谷去,或许师父他老人家正好跌进潭里,那就太好了!”
他越说越是欣喜,喜极无以表达,只得说了一句“太好了”!绢翠二女也都觉事情并非绝不可能,于是,三人匆匆掩埋了“川边三鬼”尸体,不使这几个赤忠之人暴骨荒野,然后略为拾掇,便觅路下谷,直向深谷中来。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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