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马当活马医啰!”这些天来,芙影早就习惯贺兰震的挑衅,性情温和的她根本不会在意,只不过一种身分的转换不由得让她多了些玩心,尝试着身为弘化公主以往不能说、不能做、不能想的新奇。
就如同她老爱逗弄冷若冰山又骄傲的贺兰震。
其实贺兰震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因为芙影天生的贵族身分,只有阿谀奉承的人,没有真心批评的言论,她一直有个“平凡”的想法,就是有天能真正体验一下“平凡”的滋味,不论好坏,都是珍贵。
或许,这才是她只身来为贺兰震疗伤的真正用心吧!
“你成天吃饱没事干吗?”其实贺兰震是想说: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芙影停下手边的工作,瞪了他一眼,说:“我忙得很呢,只不过本姑娘想试试新配的药剂,所以就找你当试验啰!”芙影说得淡然顺口,而肚子里却憋着笑意。
“是吗?恐怕是你这凶婆娘没人要,看上我这大男人生得器宇轩昂,又无法逃脱你的魔掌,才如此不顾矜持地天天往这儿跑——”贺兰震是心高气傲,禁不起芙影的三言两语便又反驳回去。
这等把戏,李芙影不看在眼里,说穿了,贺兰震就是不相信芙影能治好他的腿,到头来,他还是必须自我了结,犯不着大费周章、拖拖延延。
不理会他的叫嚣,芙影背了药袋迳自离开山洞下山去了,此刻,她还有村落几户人家需要诊治,不能单单为了贺萧震一个人而误了事。
回到村落中的芙影,依旧马不停蹄地穿梭在病户之间。
“公主,这是最后一户人家了,咱们该回去了吧!”银儿总是惦记着芙影的辛劳。
“也好,咱们这回下乡总算做了事。”这算是此番芙影行医的最后一日,因为打从明天起,芙影便开始打包,准备启程返回王宫,迎接慕容诺曷钵的回朝。
“谢谢公主的驾临哪!咱们这小地方真有福气,能有公主如此慈悲为怀地为我们医病,我们吐谷浑可汗真是娶到了一位人间至宝呀!”村长领着村民,感激地连连哈腰致敬。“老人家别这样,这仅是我的职责罢丫,无须言谢。”芙影笑了笑,淡然地说着。“就不知咱们邻国吐蕃,是否有这等好运气了?!”另一位村民说着。
“怎么说呢?”银儿好奇地问道。
“听说吐蕃国内正在大兴宫殿城池,准备要给即将嫁给吐蕃赞普弃宗弄瓒的中国公主居住呀!就不知这位中国公主是否会像咱们的公主一样爱民如子?”
这件事,芙影印象深刻。
这是贞观十二年的事,就在吐蕃兵败求降之后,皇上就答应了吐蕃赞普的请求,在继她许配给吐谷浑之后,又择了一位皇室女儿,赐封“文成公主”,准备下嫁比吐谷浑更远的吐蕃王国。
虽然与同是堂姐妹的文成公主素未谋面,但芙影知道,传闻中喜读佛经的文成公主,势必会为文化贫瘠的吐蕃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新生命。
“吐蕃将有明珠降临——”芙影突然间为前前后后、身负“和番”重任的李氏诸位公主,升起了大唐女儿无人语说的荣誉与壮烈。
当然,也包括自己!
回到了居住的“芙蓉园”,芙影仍为方才的听闻感触在心!
“公主,向你讨副解药行不行?”护卫李沅毓莫名其妙地问着心不在焉的李芙影。
“什么?!讨解药?!要干嘛用的?!”芙影愣了一记。
“解思乡之苦用的呀!”李沅毓不愧是李芙影的好友知己,浪怆如他却隐含着一颗细腻的心,总能在笑语喧闹间化解芙影的心事。
在芙影听到文成公王之事的那一刹那间,李沅毓便看见了她眼中掩不住的淡淡哀愁。回不了家的折磨,是李沅毓奉命护送弘化公主这一路来,尽收眼底的心疼。“能有这药,就天下太平了。”李芙影不免被李沅毓的话逗得笑起来。
“唉呀,天下如何我不管,我只在乎腹中的空城计啦!”李沅毓甩着披散在肩的发丝,一副馋相地看着银儿甫端进来的菜肴。
“侯爷派李大人来还是对的,没牵没挂,又生得这般落拓个性,飘到哪儿就落地,真是夜夜好眠、蔷洒来去。”银儿对李沅毓是崇拜得紧。
只不过,李沅毓对女人一向不感兴趣,就因为这样,三十而立的他仍是孤身未娶,也就因为如此,他才能报答侯爷自小抚育他成人的大恩情,义无反顾地陪着公主来到这吐谷浑生根落地。
因此,对芙影,李沅毓更有着一份“托孤”般的心情,他总是以亲人的姿态来保护芙影。
“公主,你打算何时启程回宫?”李沅毓问着。
“后天吧!”
而此刻,浮现在芙影脑海里的,却是山洞中的贺兰震。
趁着明日,该把一切事情处理完毕了吧!芙影心里盘算着。
翌日,艳阳高照,芙影起了个早,拎起特地准备的大包草药,迳自朝山上走去。
而贺兰震也没有闲着,天才刚亮,他就频频望着洞口,等待着芙影的出现。
“怎么搞的!”贺兰震不时地咒骂自己。
这李芙影的药究竟是下了啥东西?教他这么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顿时冒个娘娘腔的牵绊,才没几天的光景,这李芙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更气人的是,在她面前,他贺兰震竟然有种英雄气短的窝囊,但不见她,又是坐立难安,心中似有蚁爬的难受,怎么会这样?
这时,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她来了?!?!贺兰震不禁泛起笑意,继而一想,不行,如此笑脸迎人,岂不太没出息。那如何呢?装睡吧!于是他一闭眼,假装入眠。
一进山洞,芙影便瞧见贺兰震沉睡的睑。
此刻的他,脸上全无冰霜,只有那犹如婴孩般的宁静安详,芙影不算懂他,但,至少地不讨厌他,或许基于同情、或许怜悯,在芙影慈悲的眼神中,她真的看见了他的委屈,一种宿命使然、无力回天的委屈。
她和他若要说有共同点,可能就是“平凡”这个心愿吧!
芙影俯下身,拨去贺兰震额上的乱发一片,这时的她,才真正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睑。
他有着北方大汉粗犷的浓眉大眼,高挺直立的鹰勾鼻在在显露他倔强骄傲的个性,但那唇形分明、厚薄得宜的嘴唇就是个败笔,常不自觉地泄漏着主人欲语还休的感情,尤其是他那双锐利冷漠的眼,更扮演着奸细的角色,时常对正忙于换药的李芙影透露着他贺兰震打死也不承认的柔情。她只是故意视而不见,保留他这大男人仅剩的尊严。
反正,她李芙影也不需要他的柔情舆感激,因为可汗给她的爱已够她一辈子享用不尽。一想起她的丈夫——慕容诺曷钵,芙影的心头不由得升起一阵暖意。
自幼接受中国文化薰陶的慕容诺曷钵,不但熟读了四书五经,还练了一手好字,闲暇之余不是挽着爱妻芙影林园漫步、互诉衷情,就是凉亭品茶、作对吟诗。
他的浪漫行事,教离家千里的李芙影忘却了乡愁,终日沉浸在幸福恩爱的臂弯里。
再等三天,她便能与疼爱她的夫君重逢了,十七岁的弘化公主李芙影忘我地沉醉在这片喜悦里,根本没留意到眼前早已苏醒、正专心凝望她的贺兰震。
原来她有着如出水芙蓉般之神韵,怎么他贺兰震至今才发觉?难怪素有海心寨母老虎之称的贺兰静,老骂他是天生少根筋。
贺兰震的惊愕不是没有道理!
光是芙影那白嫩如雪、弹指可破的肌肤,就不是这蛮荒国度女子那粗糙暗沉的皮肤可以比拟,更何况她那双慧黠含韵的眼睛,总在一颦一笑中闪动着无法抗拒的妩媚,再加上她那天生皇家的高贵与大方的气度,更是一般小家碧玉难以相提并论的。
芙彰的美是可沉淀出慈悲、智慧舆沉静的!“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贺兰震的语气出奇温柔。
“哦,你醒啦!”芙影急忙地回了神,脸上还泛着一层薄晕,随即拿出了药草,往贺兰震的伤口抹去。
“你怎么会从长安来到这里?”这是几天来,贺兰震第一次问起芙影的事隋。“嗯,是陪我主子过来的,你知道我是医术高明哪,当然得随侍在侧嘛!”芙影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心里老早就编了套谎,“不过,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可是我的伤还没好?”贺兰震其实是舍不得她,便顾不得硬汉的形象,以哀兵姿态挽留她。
芙影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别担心,你的腿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皮肉之伤而已,我这里有几副药留给你,只要记得涂抹就行了。”
贺兰震不吭声,心头却是乱纷纷。
“还有,赶快回去海心寨,别再教仇家给暗算了。”芙影不忘叮咛着他。
“暗算我的,不是仇家是亲家。”贺兰震此刻又想起了库拉氏的无情无义。
“亲家?”芙影不解的表情。
“这趟,我原本是去娶亲的,没想到对方攀附权贵、见利忘义,不但将我的未婚妻嫁予他人,更派出大批人马在途中设下埋伏,杀了我们海心寨二十余人的迎亲队伍。”说着说着,他不禁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想到这票弟兄皆是当年舍命保主的仆役后代,这几十年来随着他贺兰震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好不容易盼到了贺兰震的喜讯,大伙儿的兴奋还犹胜当新郎的贺兰震。
而如今,却也不知这班弟兄有几人幸存?一想及此,他那向来漠然的神情中竟有掩不住的伤痛。
这一幕,看在芙影的眼里,顿时起了波波恻隐,竟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轻抚着贺兰震的肩,安慰着他的心。
而这举动,恰巧就触动了贺兰震最脆弱的心头,让他压抑多时的激动就像碰上了导火线,瞬间地引爆了。
他——扑在芙影的怀中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由于过于突然,芙影不知所措。
没一会儿,他那环着她的腰的手愈来愈紧,而他的唇竟也以狂乱强烈的方式吻上了她的颈、她的耳垂、她的脸颊、她的朱唇。
“不行哪——”芙影愈是挣扎,他愈是抱紧。
就这样两个人交缠在一起,久久不离。
“贺兰震——”芙影终于使了力,硬是把贺兰震推离自己。
看着她喘着气息、满面红晕,贺兰震才发现自己的冲动行径。
“对不起,我——”其实他也同样大吃一惊,因为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如此的失态,一向冷静的他也惊愕莫名。
“我——我该告辞了。”芙影尴尬地起了身。
“我——我还会见到你吗?”贺兰震的眼中有着依依。
但芙影没有回答,只是慌忙地走向洞口,才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着贺兰震说着:“保重!”
抛下造句,她便消失在贺兰震的视线之中。
徒留贺兰震满脸的落寞,及始终未说出口的感激。
但,“大恩不言谢”。
对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贺兰震该如何偿还她的天大恩情?用他贺兰震的一生够不够?可不可以?
念头一转、心意一动,贺兰震拎起了芙影匆忙中遣落的背袋,以新愈的腿奔出了洞口,向着佳人的身影处追去。
第三章
熄了蜡烛、关了窗户,芙影摘下了发髻、和了衣裳,早早上床安歇,等着明日的回程之路。
才刚合上眼,那贺兰震痛苦流泪的模样,又清晰地搁在她的眼前,还有那份亲密的接触,至今想起,仍是羞愧不已。
都怪她不经心,没提防到男女相处的分际,虽然她李芙影对贺兰震并无染意,但也难免教他生起揣测或妄下心意。
或许,贺兰震是遭逢巨变,身心受创,才会误把对他未婚妻的感情转移在她身上吧!
想不到,这等看似无情的他,竟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而其心底却是如火焰强烈的感情。
这同她那可汗的温柔浪漫、如绢如丝的缱绻是天差地别的!想到了慕容诺曷钵,芙影睡着也是笑容不停的。
“你的笑容是为了我吗?”耳际突然有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吓得芙影立刻睁开眼,坐起身来。
“是你?!?!”那斗大的眼说出了她的惊愕,“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一只见贺兰震冷着脸,说:”我还没问你,为何要瞒我?“
莫非——他已探知她的身分了?!?!芙影直觉地想着。
“要不是这只背袋,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中国公主的御医呢!”
“什么?”芙影听得满头雾水。
“这一路上我尾随在你身后,看见你进入造座慕容氏为中国公主建造的园子,我才恍然大悟。”贺兰震的口气中听不出任何隋绪。
原来他误认我是——也好,反正将错就错,早早打发他回去。芙影心中算计着。“就为还个袋子,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进入此地?你不咱——”
“就凭外面几个脓包,我有啥好担心的!”其实贺兰震的功夫底子是挺不错的,否则不会在库拉氏的莴箭齐飞下仍左砍一个、右劈一双地杀出重围,而当前驻守在芙蓉园内的士兵,他自然是没看在眼里的。
“好吧!既然背袋我拿到了,那你快些离开吧!”芙影催促着他。
“可是我今晚来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一”我终于想出报答你的方法。“贺兰震的双眸霎时透着诡异,教芙影捉摸不定。”我不需要。“
“我要带你回海心寨。”他简单俐落地说着。
“啊?!?!”芙影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意地说:“你疯啦?带我回海心寨做什么?而且我也抽不开身,或许以后有机会我再去作客吧!”
“不是请你去作客,而是要拜堂成亲。”这话说得没半点犹疑。
“啊?!”芙影此刻才明白事态的严重,连忙沉下脸说着:“你这是报恩还是占我便宜哪!”
“芙影,相信我,这是我想过最能报答你的方法。”贺兰震满脸笃定。
“你的心意我领受了,但——不行,我不会跟你回海心寨去的。”芙影也是肯定至极。
“不可以不行,反正现在就跟我回去。”说罢,贺兰震便一手扛起了芙影,踢开房门,一路朝芙蓉园外的林子奔去。
“放我下来,可恶——”芙影气急败坏地拚命挣扎。
“我说过,只要我贺兰震决定的事是不容改变的。”
“拜托你放了我,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因为——我早就有丈夫了。”不得已,芙影打算全招了。
“哼!这谎编得实在不高明,方才我只见你一人在房里,哪来的丈夫?!再说,即使有,他待你不好,配你不起,我一样带走你。”贺兰震健步如飞,完全不像大病初愈。
“你是因为新娘子没娶到,就随便抓个人充数。”芙影气得口不择言了。
突然间,贺兰震停下脚步,把扛在肩上的芙影放下,说着:“我不是随便。”他的神色肃穆,眼光深邃,又说:“小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危险,因为你救丫慕容王朝的死对头,这事要是被揭发,就算你主子出面也救不了你啊!唯一的生路就是跟我回海心寨避祸。”
“不要啊——放开我——”芙影扯着被贺兰震抓着的手。
“放开她。”一声怒喝霎时响起。
“沅毓!”芙影不禁大喜。
原来,在贺兰震扛着芙影飞奔出芙蓉园之时,李沅毓就一直尾随其后,想伺机救出李芙
“我不会放她走的,有本事你就来抢!”在看见芙影方才那一瞬间的神情,贺兰震心中也有了底,但他倒想看看眼前这位潇洒不覊的青年到底衬不衬他的芙影。
说罢,一阵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