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日,为人子女反而应该在这一天做点什么聊表心意。我父母早已不在,我准备的小玉人没有人要。我想,你跟我一样没什么亲人,所以想送给你。”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声音也变得非常可怜,这令她更加难受,怕要受人耻笑了。
“王栋呢?他应该陪你的。”他气愤的说。没想到他同样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不在家。”花灵想到有很多女人送他东西,不禁哽咽:“即使他在家,也不会希罕这个小王人。我只希望有人能珍惜它。”
宋问坐到她身边,轻拍她的后背,这种无言的安慰多教人自伤自怜,两颗珠大的眼泪滴落裙上,碰碎了。
“对不起!”自幼受的庭训依然紧紧跟着不放,这番失态使人难以为情。
“不要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啊!”
“朋友!有朋友真好,我一直没什么朋友。”
“胡说,你早有一个相谈甚欢的好朋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啊!”
花灵激动的笑了,脸上也光彩起来。
宋问看她的目光显得异样的专心,复如痴痴,让人家的心啊狂跳、慌乱、忸怩,是兴奋,更是莫名的害怕。
这是不对的,却又舍不得呀!
幸好他很快克制住自己,喝着微凉的咖啡,说他今天休假,决定陪她一道庆生。
花灵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两块小小的起士蛋糕代替圆圆的大蛋糕,她觉得那是她吃过最美味的蛋糕了。一小瓶香水作寿礼,他说买不起大瓶的,故意装出来的可怜穷相,使花灵笑弯了腰。好开心!好开心!甜甜的香气,有晚香玉的味道。
吃完法式大餐,宛如灰姑娘必须挥别她的王子,花灵也得回家了,等待她的也许是王栋早晨未发完的怒气。
“谢谢你今天陪我,希望你不是在同情我。”她切切低语。
“当然不是。”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叹声叹气起来。“王栋真是瞎子,没看出你才是真正的女人吗?我——算了,我没资格说这些话。”
宋问显得忧郁,还带点烦躁不安,花霓深感罪恶,怕他因此和王栋交恶。
回家之后,她仍在回味快乐的时光,没听到王栋回房的声音。
卧室内的大灯熄了,只留下晕黄的壁灯,王栋坐在床上等候。花灵拉拢浴袍的领口,一时之间,有几分难以坦然相对。
“你回来了。”梳着头发,她看见镜中人一脸酡红。
“我一直在家。”王栋说。“中午赶回来想请你吃饭,你出去了,等待一场晚宴,你又还没回来。你一整天都上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你会特地等我,我自己去吃大餐庆祝了。”
“你今天回来的时间比较晚。”
“今天我生日。”她差点没说“今天我最大”。
“我一直想为你庆祝。”他不满地咕哝着。
“但你出门啦,我以为你会像过去一样,很晚才回来。”真搞不懂,今天他怎么突然重视起她来了?
“爸找我,公司刚开发出一种佛手软糖,希望我提出几个包装设计案。”
花灵不大热心的听着。婆家的人跟她也不很亲近,毕竟她不像王棠的妻子为王家带来可观的利益,她神气不起来。
“花灵!”他凑近身。
“我很困了。”她赶紧钻进被里,今天的心情她没办法接受。
“还好你没说你头痛或哪里不舒服。”王栋哈哈笑着,摇着他的头。“不行!你还不能睡,我等了一个下午,就是要为你庆生。”
王栋就是有这点好处,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番空等待就无理取闹、跳脚鬼吼。平心而论,他脾气不错,包容量也大,没有人家说的艺术家的阴阳怪气。花灵偷眼打量他高大的身躯,微有窝心之感,王栋早有准备,拿出放在暗处的香槟和两只高脚杯。
“我想蛋糕你是吃不下了,简单的喝一杯庆祝吧!这是只在法国生产,用葡萄做的香槟酒。”
花灵不由受了感动,坐起身,举杯和他对饮。
今天她喝的有点多了,微醺,似乎朦胧。
“你全身上下都这么女人。”他轻触她的脸、她的唇:什么话嘛,我不是女人还会是什么?花灵不客气的瞪他一眼。
他在做什么?吹得她耳根痒痒的,心也痒痒的。“我的小花朵,凡是有眼光的男人,都会忍不住想要你,然而,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抱住她。噢!这狡猾的男人!
似乎是在梦里,她模糊地想到:晚香玉,又名月下香,花语是“危险的快乐”。
一个上午,她都在犹豫该不该擦那瓶香水。
宋问在等她过去,而她是王栋的妻。
他应承为她解说“素人陶艺”如何表现出有木雕的纹理和趣味,还借了作品让她欣赏。
是杨连科的吧!那种没有经过上彩,呈现陶土原味的人像作品,非常古朴可爱,她很想见一见真品,宋问一口应允。
可是,她又怕见他那双热切的眼眸。
自上次之后,他们又在一起吃了两次饭。以前也不是没一起吃过饭,但味道全变了,竟有着难言的兴奋期待,一顿饭可以吃上两个小时,尚且依依不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花灵不敢去想。
她不晓得他闻不闻得出晚香玉的气味?如果他浑不知觉,她将很失望吧!他若闻出了呢?她何以面对他狂喜的情绪?她是王栋的妻啊!
为什么犹豫不决呢?难道我已经喜欢上宋问,所以才变得瞻前顾后,似一个偷了情的女人?不,不可以!我是王栋的妻!
花灵回过神来,将香水收进抽屉。这就是答案,王栋的妻!
蓦然她扬起头发,摇了摇,恨不能将脑中的邪念摇落,眼睛却不期然瞟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王栋倚着门框笑睇她,瞧他那神态,怕已来了许久。
“好动人的一幕。”王栋走过来,抚弄她波浪般的发,目光却落在镜里。“女人撩动长发的姿态是最美的,波浪一般扬起又滑落,充满了诱惑力,触动我想将此刻此景拍摄下来,画成仕女图。”
她羞怯地将头低下,一半为了她不安分的心。
“花灵,你愈来愈美了。”他扳正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吋地细看她的脸。“我要把你的美记录下来。”
不等她答应,他已牵了她手下楼。
客厅桌上多出一大束的玫瑰花,是她上楼前所没有的。那种奇绝的花色轻易把人吸引过去,有淡淡的紫色,有深紫得近乎黑色,有介于两者之间的蓝紫色,层层次次、深深浅浅的紫,香气比红玫瑰更甜蜜沁人。
“这么美,哪儿来的?”
“我订的,刚刚才送到。你还喜欢吗?”
花灵还予灿烂的笑容,这么美的东西有谁不喜欢呢!
“我不知道台湾有紫玫瑰呢!”
“店员说是进口的,我也不太懂这些。”
“怎会想到送我花?”
“你使我联想到紫玫瑰,清丽、热情、神秘。”
“我吗?”花灵诧异。她一直当自己只配紫薇花,渺小的,不大启人注目。
“或许你本身没发觉,但我早有这种想法。”王栋的笑一向是潇洒爽朗的,这时却带点郁结不开的味道。“刚结婚时,我告诉自己,要给你一段自由的时间,没有束缚,没有指令,没有压力,让你有机会释放出深藏于心中角落的真实的你。你啊,如此富于女性魅力的外表,即使低个头也让男人热血沸腾,可见你本该是感情热烈的女郎,而非被压抑着遇事畏缩的忧郁女孩。”他将妻拉进怀里,略为激动的说:“可是,现在我怀疑我用的方法错了。
讨人厌的伯父母所施予你的教养,仍然捆绑着你,从今起,我不再放开你了。“
一时间,花灵心中扬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只觉天地都在旋转。她的先生在说些什么?过去他对她的放任是有计画的吗?难道说她是他实验的小白鼠吗?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他一双热情的、快乐的眼眸多酷似另一个男人。噢!我的天呐!她的头要爆炸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出去走走!”王栋身上有好闻的古龙水味,一种清爽干净的味道。“我要用相机将各个角度的你拍摄下来。”
“用相机?”花灵相信没有谁的素描速度比他更快更好的了,这是经过几千几万遍的练习所得来的成果。平日无事,他可以对着一块石头一朵花、对着多变的天空云彩、对着或动或静的花灵画上一整天。
“相信我,我的摄影技术顶不赖的。”他笑了笑又说:“早想多为你拍几卷幻灯片,你实在很上相。”
她完全无法拒绝,随着他上山下海,直至深夜才返家。然而花灵不能埋怨什么,自成婚以来,王栋头一次向她陈述他极私人的一面,真诚且赤裸,而她也才惭愧地明白,为何她能过着这么优渥的生活!
除了每星期去公司一、两次,以创意赚取薪津外,王栋因为本身思想开通,开发了好几条生财之道。花灵发觉自己以前真傻,想法很狭隘,以为画家就只能卖画,殊不知画家的作品不一定要挂在墙上,也可以印在衣服、领带、椅垫、灯罩等日用品,以绢印方式,增添生活情趣,大胆一点的还可以制成沙发布、窗帘布、床具组等,让“家即是美术馆”。他还替舞台剧作过舞台设计,更由于科技的发展,开始有住宅和办公大楼采用画家的作品做成艺术陶板。
“陶板艺术?那是什么?”花灵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简单的说,就是将画作转化为巨型的陶板整个嵌入墙壁,以摄氏一千三百度的高温烧,使鲜明丰富的色彩重现在陶板上,和原作一模一样,这是大型的艺术制作。”王栋非常认真,双目流露着强烈的光彩,这是他提到他热爱的工作时,才会有的表情。
“你懂得真多,也很有头脑。”花灵由衷钦佩。
“‘艺术生活化’的前提,就是要将艺术品商业化,使人可以走近它、触摸它,而不只是远远的欣赏它/崇拜它,尤其在这个求新求变的时代,单纯的艺术家很难生存。”王栋有点自嘲的一笑。“很多小说一写到画家,都有一位外出工作维持家计的妻子,我不要那样子!
我宁可放低身段,不唱高调。出国游学前,有一阵子我也很迷惘,到底要做一个纯粹的穷画家?还是尽展所能的发挥自己,名利两便?结果在国外我找到了答案:不要在生前苛求死后的声名,只求不虚度此生,有多少才能便释放出多少才能。从此我不再瞧不起商业,放手一搏的结果,反而使我的书作水准上扬,因为心理上已没有求名的负担。“
“你是企业家的儿子,多少遗传了灵活的头脑。”
“我老爸啊,他最看不起画画的。”王栋嗤笑。“我很幸运,有兄弟继承家业,爸他拿我无可奈何,就干脆放弃我。在日本,我学会艺术陶板制作,你绝对想不到,回国后第一个肯让我一试的,是外公,将他公司的一面墙交给我,完成后风评很好,外公又请我设计两个公司和他家里的客厅的墙壁,到这时候爸才回头重视起我来,硬将我插进公司。”他的表情像给人强吻了似的。
“不错嘛,父子和睦,这很好啊!”她忍住笑声。
“也对啦,不过一想到从小支持我朝艺术方向走的外公,就觉得跟爸之间像两个不同星球的人在作沟通。”王栋好玩似的耸耸肩。
“你以前提过,外公他年轻时也想当画家?”
“外公没我幸运,他是独生子,不能随心所欲的走自己想走的路,因此也就格外地疼爱我。我从小就爱画画,见到白纸或课本的空白处,非画得满满的不能舒坦,老爸骂我没出息,外公却赞我有天分,哈哈!幸亏外公是长辈,让我搬去跟他住,老爸无可奈何下,才不太管我画画。”
“你几时正式拜师学画?”
“十二岁吧,外公送我去师大画室习炭笔速写,后来又学过工笔绘画、静物素描、水彩花卉、油画写生、抽象画,过了十六岁才决定专攻油画,并试着创造自己的风格,最后外公劝我出国几年看看别人的东西,把眼睛擦亮了再回来。我真的好爱他老人家,从父亲那边得到的阻力,在外公处全成了助力,令我下定决心非成功不可。”
王栋将车驶进院落水泥地上,笑容非常动人地看着她。
“我真希望你也能同我一样爱着外公。”
“我会的,外公对我很和蔼,我很喜欢他老人家。”
“前年外婆去世,外公还将外婆个人遗产中的大半数送给我,这份慷慨触发我想帮助其他没我幸运的同行,所以我善用这笔财富开了‘时空艺廊’,使那些有才能而未成名的艺术家,有一处发表作品的场地。”
花灵吃了一惊。“时空艺廊”不是宋问的吗?
“你好像很惊讶?”他拍拍她的脸。“怎么回事?”
“以前你从不提这些的。”她低喃。
“因为我看你似乎没兴趣的样子,不想勉强你。”王栋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最近你读了不少我收集的画册,心想可以和你谈一谈了。”
花灵为之抱歉、惭愧。
“是宋问……他说我应该看的,我去过艺廊,以为那是他开的。”
“也算是啦!”王栋的笑声清脆而响亮。“有的人具备创作的才能,有的人具备鉴赏的才能,宋问属于后者。我们的宗旨一致,就是多给新人机会,但为了收支平衡,也必须摆些成名艺术家的作品,说来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如此。换个角度想,有收人,艺廊才维持得下去,新人也才有机会。”
花露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宋问为什么没告诉她?
她心间生起一股受欺骗后的不满与酸楚,宋问待她的温柔亲切和百般的好,教育她鉴赏艺术之美,是因她是老板的太太,他不得不应付?
他一定很烦了吧!我时常厚脸皮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内心在冷笑吧!原来王栋娶了这样浅薄无知的太太,不但是门外汉,还笨得舍近求远去讨教他。
不会的,宋问绝非卑鄙之人。他自然以为我早已从王栋口中知道艺廊是谁的,不必多提。他含笑的眼眸不会是高明的伪装!他不时纠结的眉头不可能是演员的练习!他对我是出自真心的!
那他是否以为我常去艺廊是以老板娘的身分去视察店务?认为我故意装傻,是个爱要心计的女人?
一夜不得好睡,被无尽的烦恼折腾着。
花灵说服自己不应该在乎的,她的心却紧揪着难受。花灵知道她应该装作不在乎的,她却真的非常在乎。
这使她变成一个多疑的女人,多心的少妇。
怀疑他的用心,担心他的想法,害怕他的讪笑,忧虑他的立场…她自己的立场呢?一时也顾不了了。
睁眼瞪着天花板,直到王栋醒来。他的声音使花灵清醒过来:“等我交出‘麦氏’要的那一批画,我将开始准备开画展的事,我决定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举办生平第一场画展,要忙上好一阵子了。不过等这些事告个段落,我就有时间带你出国作二度蜜月,所以请你再忍耐半年吧!”
花灵真想哭,他残忍地打醒她的幻想。
我是王栋的妻!我的天!
这个世界从何时起变得一团糟,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她的心亟须一个罗盘指南针。
“花灵,你最想去哪个国家?”王栋支起上半身笑望她。“让我猜,是荷兰对不对?美丽的鲜花王国。”
大概吧!
“我去准备早餐。”投入实务工作使她好过些。
她还放了自己录的音乐。昨天他们准备了录音机,一路上,录下了虫鸟之絮语,风伯的深沉呼吸,还有大海时而亢奋/时而低吟的沁凉声音,尽情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