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彼岸是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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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彼岸是流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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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房子。那时苏云年已病入膏肓,说一句话都要停上半天才接的下去。但因为她这一句话,似乎精神立马好很多,只要流年一不开心,就会陪她来这里,看一堆光秃秃的麦田,看乱石越积越高。平日里走几步路就会喘气的苏云年,拉着流年小小的手,可以走上半个小时,然后坐在石阶上,看流年抓秋虫,笑得无比餍足。
  妈妈最后一次带她来,将从不离身的一串佛珠给她挂上,亲她的脸,又哭又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了许多话,那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可是苏流年被妈妈的眼泪弄得很难受,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半夜流年被阿婆抱到火车站,她看见妈妈在人流中忽隐忽现,冲上去抱她。苏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气息不稳开始剧烈咳嗽。苏云年最后还是被拽出了站台,流年记忆里总是好脾气的外婆第一次动怒,抓着苏云年不放手:“你要去哪里,你真要去找那个姓徐的?云年我求求你了,你醒醒吧,他有老婆孩子了,他们家容不下你的,就连我告诉他流年是他的孩子他都没回过头!云年,我给你跪下了,你别去啊,你去了又能怎样,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了。妈妈跪下求你了,我也代年年跪下了,我现在什么老脸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云年,你这是在杀了我呀!”流年被阿婆紧紧攥在怀里,跟着哭。
  火车站的老式喇叭开始催促,苏云年手里的车票被冷汗浸湿了一层,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团团围观三个跪成一团的女子。苏云年开始磕头,一下一下,发出十分恐怖的声音。最后阿婆抱着她的头痛哭:“傻囡囡,傻囡囡,你要怎么样才肯让妈好过点,你为什么就不替年年想想,替我想想,你宁愿要一个徐景平也不肯要我们吗?”
  苏云年面色不正常的酡红,声音嘶哑:“妈妈,年年是他的孩子啊,你还有年年,可我再不去见他一眼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活不长了,我不想到死还看他在别人身边,我至少要让他陪我最后一路,就三天,妈,就三天,三天之后我哪都不去,我好好陪着你,行吗?妈,你别摇头啊!妈,景平的孩子你知道叫什么吗,叫徐苏年,他心里有我的,真的,妈你让我去啊,不然死了我都无法安身的。”
  他们最后放走了苏云年,那天流年抱着阿婆流了很多眼泪。悲伤是无法言语的,她心底总有那样一个小小的预感,妈妈这样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云年没能履行她的诺言,她死在了回程的火车上,仍然是半夜,流年再次被阿婆叫醒,前往他们分别的火车站。接他们的人是徐景平的助手,奉命将苏云年安全送回家。可惜谁也没料得准苏云年会死在火车上。火车上有军医,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就近送医,她已被宣告死亡,当务之急就是联系家人,将她的遗体送回来。
  苏云年的遗体孤零零在异乡的医院躺了一天,阿婆趴在医院的走廊里痛哭,完全失态,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哭得满地打滚的老人,年轻时是一位气质涵养皆佳的教师。
  苏云年被接回来后就办理了丧事,送他们回来的男子里里外外操持,因为苏阿婆已完全崩溃,整日躺在床上呓语。苏流年一夜长大,她懂得了死亡的含义。而她也从未问过关于徐景平的点滴,在她心里,徐景平就代表着死亡。她母亲的爱情,那么美,那么伤,痛到每个人的骨子里。
  程灏没有料到苏流年会那么晚出现,他打着军用手电向她的方向照射。白色的灯光下,苏流年一个人张开双臂踩在田间的细小石块上,像是舞蹈一般轻灵。有风吹过,她的裙子慢慢飘,又落回膝盖,美如湖水的涟漪,漾开一层又一层。她的头发难得没有梳起,长的已达腰际,四散飞舞,她微微低下头时,长发绕过来盖住她的眼睛。程灏的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恨不能飞过去为她展平发丝。一绺青丝落在她唇边不动了,那一刻程灏竟然想,若我是那绺头发就好了。苏流年伸出食指勾掉颊边的干扰,程灏又想到一句古诗词,皓腕凝霜雪,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纤纤素手,细长皓腕,玉脂凝肤,美如画卷。
  美人款款而笑,惊得程灏拿不稳手电,终于回过神来,苏流年已在不远处,笑容静婉安宁,露出小虎牙,可爱极了。程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为何今天他一提到苏流年总喜欢用赞叹词呢,连古人的名言都盗用出来了。
  后山还是一片杂乱,荒草丛生,他们到附近的石堆坐下。苏流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程灏立刻默契的开口:“我爸妈又吵架,我闷得要命,溜出去打了半天游戏,逛啊逛又回到这里。”流年接口:“我心情不太好,又想到中午答应了你要来找你的,就逛啊逛也来这里了。”
  程灏的父母吵架似乎是家常便饭,按理说两个都是事业有成的人,高级知识分子,怎会这般幼稚。用程灏的话说是,就因为两人都太精英了,一碰头就有道不完的不满。他父亲嫌母亲太忙,无暇照顾家庭,他母亲嫌他父亲大男子主义,并且是马克思主义电筒,只说她不顾家,自己还不是一样,一天三餐都不回来吃。
  他们在山上坐到十二点,远远听见有钟声。苏流年突然说:“十二点了,灰姑娘要回巢了,要不然南瓜马车会变回耗子了。程灏,快回家吧,你父母该着急了。”她率先走掉,一步一步下坡,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又停下:“程灏,谢谢你,愿意像我妈妈一样在这里陪我,我突然觉得,我一点都不孤单。”
  她没能如愿走掉,因为程灏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搂得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气息呵在耳边痒痒的:“苏流年,我能不能,像这样,一直陪着你?”他的语气是从没有过的不确定。真实的程灏稳重自信的,课上的旁征博引,课后的一呼百应,从没有过这般孩子气。
  苏流年最后覆住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个没有自信的样子的话。”
  他听懂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搂得更用力,苏流年怎么拍都拍不走他,他们在月下的影子太亲密,毫无间隙。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的高三还只是普通人的高三,一天九节课,早读晚读,体育课彻底被数学老师霸占,从早到晚没日没夜的课外作业,还得应付政史老师的默写轰炸,哪像电视里演的那般惬意,还搞搞校庆会呢。他们学校算是省里的重点高中,为了升学率什么都做得出,学生就是他们的羔羊。
  在这样的情况下程灏反而越发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底子好,在总复习阶段的优势就更明显。别人挑灯夜读,他可以轻松自在的看看课外书,做做高档题。老师逢人就夸程灏简直是他们班的宝,每次大考小考,他都稳居年级前十。
  相比之下苏流年过得十分灰头土脸,她不聪明,但一直坚信勤奋可以弥补,可惜这一信念遭数学老师无情打击。苏流年可以做到政史考试全班第二,但绝对无法摆脱数学考试的噩梦。程灏多次免费为她补习数学,皆失败而归。苏流年的数学差无法归结于她不努力,或她不认真听讲。她的公式背得比程灏还熟,可惜不会用。
  第一学期大考流年的数学稍有起色,总分排名勉强进入了班级前二十名。苏流年拿着成绩单回家给阿婆看,阿婆搂着她喃喃自语:“真好,我们年年要出人头地了。”
  高三放寒假晚,再过几天就过年了,阿婆行动不便,且经常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流年一个人里里外外打扫,采购年货,还给阿婆买了一件羽绒服。那是羽绒服正走俏,贵得要命,流年咬咬牙买了。阿婆十分欢喜,捧着衣服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收进橱柜里。
  年夜饭做得很简单,素菜饺子,蒸了一条鱼,还有极难得吃到的红烧肉。鱼是隔壁人家送的,肉是程灏塞过来挂在栅栏上的。流年听见响声出去看,只见到撒着脚丫子跑得飞快的程灏。
  阿婆吃了饭去睡觉,因为没有电视可看,流年和衣躺在床上看书,张爱玲的合集,港版竖排的,字也很小,她看得十分吃力。书是苏云年留下来的,他们年轻时恰好正流行张爱玲,苏云年这一大本精装书大概值不少钱。流年的名字也来源于她的小说。云年最爱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看透浮华的女子,懂得她要什么,懂得怎样去交换她要的一切,也舍得交换,当爱情不在时,她也能泰然自若做自己。
  流年想,这大概便是苏云年喜欢白流苏的原因了。她无法从过往中抽身,甚至死前还抱着最后一点幻想去见徐景平,结局却太惨烈。她若是能做到白流苏那般,超脱俗世,找一个能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人,就可以省却身边人那么多的痛苦。
  苏流年对张爱玲笔下的人物鲜少有苟同的,但又十分喜欢她抑郁的笔调,对任何事物都抱着旁观的态度,冷艳寡情,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在浮生的喧闹与悲观的孤傲中中游刃有余。
  这本书翻来覆去,她看过不下十遍。大年三十,她却一个人躲在黑暗里看《金锁记》,那一段七巧将手镯轻轻推到咯吱窝里的描写让她尤为不痛快。
  桌上的灯轻轻晃了晃,人影在她窗前一闪而过。苏流年吓得一跃而起,用力推开吱嘎作响的窗子:“谁?”
  程灏的脑袋缓缓升起:“我啊,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流年眼睛大瞪:“你怎么进来的?我还以为家里来小偷了呢。”“就你们家的围墙我还翻不过来吗,再说了,要真有小偷,他得哭着回家,什么都没有,你让他偷什么?”
  苏流年被程灏拖着又去了后山,坐在石阶上等烟花。苏流年一边打呵欠一边质问他:“这么晚你不在家陪你爸妈跑出来干什么?”程灏切了一声:“陪他们?他们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妈去新西兰陪我外公了,我爸局里办年夜饭,他得陪着他手下那一帮爱将,哪有空理我?”
  这时候他们都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了,苏流年从没想到像程灏这样的孩子会是寂寞的。他们都父母双全,他们都生活富裕,他们不用为前途担忧,因为大人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去路。程灏之所以会读文科,就是希望他能走他父母的路子,考公务员,做官,或是念经济学,经商,继承他母亲的家业。
  所以她无法安慰他,因为她不懂他的寂寞。每个人眼里的寂寞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只能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不能为彼此解决寂寞。
  附近居民楼里传来清晰的新年倒计时声和人们的狂欢声,在大钟敲响的那一秒有烟花升空炸开,一朵接一朵,炮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盖住了电视的声音。程灏从她身边站起,踩在石头上仰望黑色天幕中盛开的花,明媚灿烂,虽然只有一瞬,但照亮了整个天空。
  苏流年也仰着脸凝望那缀了零星烟火的一片黑丝绒,程灏的唇很柔软地贴上她的额头。他很高,俯腰后形成一堵挡风的墙,她再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
  只是她没有告诉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烟花升空和绚烂后的星火,那最美的刹那,不在她的风景之中。

  一半过往一半未来

  这个春天似乎无比漫长,苏流年一直听说,春天是老年人发病最多的季节。她的预感一直十分灵验,那日下午她还在上课,医院一个电话打到学校,苏流年由任课老师陪着,匆匆赶往医院。
  在车上苏流年忍不住哆嗦,春暖花开,但她身上冰冷冷的,牙关止不住打颤,几次咬破了舌头。车窗外的树木一棵棵后退,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留而命不允,这样的感觉,让她心惊。
  下车她几乎走不动路,任由一群人搀着她往前带,四肢麻木僵硬。手术室前的红灯亮着,“手术中”三字几乎要抽空她身上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在医院长椅中。身边的老师安慰她:“没事没事的,手术完了就好了,你阿婆还没看你考上大学呢,怎么可能撒手呢?”
  怎样不可能,苏云年当年答应她们三天便回来,可她们足足等了十三年。若阿婆真的撒手人寰,苏流年就彻底成为孤儿,她的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偏偏这时她的预感不见了,只剩惊慌,不知所措的慌。
  手术的结果不算好,苏阿婆中风,左侧大脑半球病变,出现了右侧肢体偏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这种情况换做谁都高兴不起来,何况苏流年要学校医院蜡烛两头烧,无疑是增加了她的负担。
  可苏流年坐在医院长凳上哭过后抹抹眼泪,一一向救护医生道谢。她已经很欣慰了,阿婆哪怕只留一口气在她身边,都是好的。
  五月一号后流年接阿婆回家,倒计时牌上只剩最后三十多天了,学校开始给学生降压,课业明显轻松起来,晚自修取消,中午午休,流年有时间照顾阿婆了。程灏隔三差五来看看她,因为流年很少去后山了,总是寸步不离留在阿婆身边。
  后山的大片土地由政府出面承包给了施工队,私田也一并收回,说是要在这里建公园。这一带离公墓还有一段距离,居民在这里住时间久了,也对那些鬼神迷信的爱信不信。且这附近根本没有适合居民的公共娱乐场所,所以大都数人表示支持此项目。
  公园开工前一天,程灏跑来找流年,二话不说拖着她就跑,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所见满目荒凉。乱石堆清理干净,没腿高的荒草被连根拔起,堆在城市环卫车上,厚厚一摞。黄沙石子砖块堆放到位。
  苏流年转身就跑,程灏跟上去追她。下坡的简易石阶也被挖去了,路上全是几十年未见阳光的泥土,之前接连几天都阴雨绵绵,又滑又湿的路很不好走。但是流年只管往前走,因为她知道程灏就在她后面。
  越长大越孤单,这句话她深有体会。越长大她越知道父母的重要,这决定了她生活在与别人迥异的世界里。虽然她有阿婆,但敌不住她心里孤单的重量,直到出现程灏。他就像是一个救赎,以不容抵挡的姿态出现。苏流年害怕阿婆的死亡,程灏就带她离开恐惧,他的到来,于她而言,充满惊喜。
  程灏不说为何带她来这里,她就不问。后山的小天地消失了,他们就窝在苏流年家的后院,和一只总溜达到这里的猫玩。
  傍晚的时候苏流年催程灏回家,他身手利落地翻墙而出。流年刚转过身,程灏就翻身回来,恶作剧般亲了亲她的脸:“我觉得我们这样,像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多么浪漫啊。”
  其实程灏心里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样轻松。他没有告诉流年后山改建的原因。
  后山改建计划书是由政府签发的,始作俑者程建新放着城市那么多闲置土地不管,偏偏要找这里先开刀,原因不言而喻。
  原本程灏以为,只是因为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较近。后来他无意间听见程建新与葛希平在房里吵架,开始声音都很低,后来程建新的声音陡然高起来:“……慈母多败儿,你就知道惯着他,我动后山就是让他没个去处。你们都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了?他现在在学人家谈恋爱,跟那个学校里的特困……”葛希平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很显然是被激怒了:“你有完没完,你就整只眼闭只眼会死吗?再说了,男生女生走得近一点就犯法啦,就一定是谈恋爱了?那个小姑娘我认识,清清秀秀的,她外婆和我妈以前是老同学,就凭她外婆当年毅然决然留在乡下执教的精神,我也能认定这个小姑娘不会走岔路。就算是程灏谈恋爱又怎么了,至少他没影响学习。”“哼,没影响学习,那他怎么没去参加之前的自主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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