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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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中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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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被陈斐琴奉为格言而伴随后半生。几十年间。他撰写了大量的、极有史学价值的军旅文章。离休后,他又不顾年事已高,背着干粮走访当年的鲁西南战场、中原战场,拄着一柄竹棍重上大别山……
  当笔者采访陈斐琴的时候,他已患脑血栓行走不便,语言发生了障碍。他不再会见一般客人,但一听说我们是写刘邓大军的,立即让人搀扶着坐起,艰难地说:“跟随……刘邓多年了……每一仗……我都经历过……本来可以……详细……给你们饼,现在……”
  他生气、着急地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我们热泪盈眶,握住他温热却失去控制的手说:“陈老,等您病好,我们再来。”
  他不让我们走,就这样艰难地选择可以发声的词句,谈了两个多小时。
  陈斐琴给我们的不仅是对当年的回顾。回顾仅是历史的本身,而他给予我们的是超越历史的一种浩瀚,一种经天纬地的博大和忠贞。这更增添了我们对那段历史的深层思考。
  当年,在刘邓大军里有一个阵容强大的“前线记者团”;晋冀鲁豫文联主席陈荒煤又给前线送来一批优秀作家,如李南力、胡征、柯岗、曾克、葛洛等;还有一些优秀的美术家,如艾炎、关夫生、邹雅、范云等。
  正是有刘伯承、邓小平、张际春这些重视文化建设、重视知识分子的领导,有一批优秀文艺工作者做火种,刘邓大军这块军旅之壤上才会繁花似锦,全军上下一致,保持着精神上的沟通和共振、情绪上的活跃和高涨。
  李卓然老人说:“打六营集我和张副政委到前线去,看到战斗命令下达了,战士们有的揣起报纸,有的把报纸放在地下一跃而起,似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报纸上的英雄人物……”
  鲁西南 金乡——六营集 1947年7月14日
  战场上的形势时尔族旗蔽日,轮毂交错,时尔静若深潭,稳若泰山;有时山势崩颓,如江河倒悬,有时风平浪静,如细流涓涓。
  定陶一丢,王敬久急命各师迅速构筑攻防工事,并连连电催各师派出一个团搜索侦察。
  两天过去了,却没有发现敌情,鲁西南似乎一下子平静了。王敬久越发坐立不安。
  他到第199旅训话:
  “此番会战非同小可,委员长亲自筹划指挥,各路雄师云集鲁西南,只等一声炮响,就从四面八方兜抄过来,把过河的共军全部干掉!共产党是很好对付的,我们可采用的办法很多,说简单些,也就十个字。第一个字是稳。稳;就是不要慌嘛。第二个字是狠,更毋须解释了。第三个字是准……第四个字是硬……这第十个字嘛……”
  王敬久把第十个字忘了。直到晚饭后,他才想起这第十个字是“活”。王敬久有几分迷信,恰在这个关头把个“活”字给忘了,这使他神色沮丧,行止更加失措。
  参谋人员私下议论:“王司令官吊儿郎当,讲话时竞把活命的‘活’字忘了,预兆不妙。”
  就在第二天拂晓,刘邓大军第1纵队进抵狼山附近地区,切断了王敬久的第70师与第32师的联系。第2纵队中午歼灭了谢集敌第66师的一个团,向东协同第3纵队包围了羊山集之敌第66师。这样,第32师与第66师的联系也被切断。
  迅雷闪电般的行动无异晴天霹雳,王敬久的一字长蛇阵一断三截,顿时势乱神散。
  王敬久慌乱之下先令第70师向南,第66师向北,向第32师靠拢,以求形成“核核儿”,避免被分歼。接着又改令第32师到六营集接应第70师南下,解救羊山之危,而后一同突围。
  王敬久的部署混乱。第32师师长唐永良不再相信他。唐要通了陈颐鼎的电话:“你我所据六营集、独山集均为荒野小镇,又无工事屏障,即便突围靠向羊山集,也是出了小圈进大圈,仍在被围之中。依我之见,趁共匪仓促之时,你我两厢靠拢,冲出包围,撤至嘉祥。你意如何?”
  陈颐鼎说:“嘉祥城高池深,工事坚固,似是可攻可守之地,而且有我一个团在那里接应。只是……”沉稳、老辣的陈颐鼎想到,突围并非易事,弄不好即全军覆没,于是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说:“……只是望兄能向六营集靠拢,你我从六营集突围较便利。”
  形势险恶,不容分秒贻误。唐永良不再计较,速率兵向北突围,向第70师驻地六营集靠拢过来。
  唐永良的第32师一出独山集,守在大路左右的第1纵队立即抓住战机,迅猛追击和侧击,歼灭其一个整旅,剩下的一个旅和师部虽逃向六营集,也被打得残缺不全。
  14日,远道奔袭而至的第6纵队赶到了六营集,协同第1纵队将六营集团团围住。
  六营集是个只有200户人家的小镇,两个半旅、两个师部猥集在那里,人马相踏,粮食、饮水供给相当紧张,第70师和第32师残部乱成一团。
  刘邓面对新的敌我态势分析:羊山集守敌第66师是蒋介石的嫡系,师长宋瑞珂是陈诚的亲信,战斗力比较强;而且羊山集三面环水,背靠羊山,曾是当年日军多年经营的一个老据点,敌可依托这些!日日的寨围及重新构筑的坚固工事防御。六营集则地带狭窄,工事薄弱,又两个师挤在一起,不可旷日持久,必谋突围。于是决定先打弱一些的六营集之敌。
  同时考虑:如果采取四面围攻,敌必作困兽之斗,徒增攻坚的难度。遂采取“围三阙一,网开一面,虚留生路,暗设口袋”的战法,把阵地攻坚战转化为运动战,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第6纵队受命在西面以坚决突破相威胁,促成其突围决心;第1纵队受命在东面示意留有生路,以诱敌夺路逃脱。
  7月14日,王敬久又下令被围在六营集的唐永良、陈颐鼎向南出击,接应第66师,一起向金乡靠拢。
  唐永良接令愤愤地说:“这是让我们去找死嘛!”
  陈颐鼎也不愿意退至金乡,于是唐、陈二人连电顾祝同,说南撤不可能,要求向嘉祥、济宁方向撤出。并报告六营集北、西、南已被共军围得风雨不透,只有东面存一空隙。顾祝同已是无计可施,只好应允。
  对此,陆军司令部总参谋长郭汝瑰在当日的日记中感叹:
  中共刘伯承之一部突入独山集与羊山集之间,另一
  部突入羊山集与金乡集之间。余甚忧其围攻羊山集。王
  敬久令70师、32师南下攻击共军,32师唐师长竟将
  独山集放弃,合守六营集。王敬久又令其向南突围,接
  应66师后,向金乡靠拢,32、70师又请准向东突
  围,即不攻击共军,也不顾羊山之66师。此种将领如
  何能望其做好事!
  是夜,云黑大低。解放军的炮攻从六营集北、南、西三面打响。唐永良、陈颐鼎察情决定提前突围。按预先部署,第32师为左翼、第7O师为右翼行动,但还没出村,部队就已经没了队形。两个师争着往东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部队建制就全散了,人喊马叫,乱成一团。
  守候在东面的第1纵队十几把军号一齐吹响,急促而嘹亮的号音划破夜空。这种精神战术一下子就把敌人给震慑了。继而层层伏兵一跃而出,无数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子弹像暴雨倾泻似的横扫过去;炮弹一个接一个在敌军群里炸响,又像暴雨中夹裹的一串串惊雷。
  敌军由慌乱到惊惶到恐惧,顿时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官兵四散逃窜,各自奔命。许多士兵吓得摔掉枪,往高粱地里一站,等着当俘虏。炮车、弹药、牛车全部失去了控制,东倒西歪、横三竖四地被遗弃在道路的两侧,无数骡马嘶鸣着遍地乱窜,不少人竟被撞倒活活踏死。六营集东南方圆十几里的大洼地成为第7O师和第32师的最后墓地。9连8班的一个三人战斗小组一次即捉到14个俘虏,缴获四门小炮。营部通信员车金保用一颗手榴弹“捉”来了16个敌兵,还有一挺轻机枪。饲养员扬着鞭子、炊事员抡着扁担自动加人战斗行列,追赶、捕捉三五成群跑散了的敌兵。
  当年的第1纵队第1旅第2团9连连长王崇乐如今已离休住在郑州,他回忆说:
  “那真叫痛快!方圆十来里的旷野上,到处都可听见我军的联络号、哨子声和战士们的吆喝——‘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你再听就有敌兵响应:”我这儿有一条枪!‘’这里有一门炮!‘手往蒿草地里一抓,一个俘虏;往地上一摸,一支捷克枪。嘿嘿,那一仗我们可发大财啦!战斗一结束,全连换上了最新式的装备,一个班一挺轻机枪;120人的连,一下子扩充到190人。
  “那时候我们开始愿要解放兵了。都是苦出身,一说就通,掉过枪口就朝国民党军队打,还挺勇敢。我挺喜欢他们。
  那天夜里,故事可多啦。我们押着俘虏往收容所送,路上听到高粱地里哗啦啦响,就喊:“干啥的?‘回答:”缴枪的!’一拥而出十几个哆哆嗦嗦的敌兵。没走多远,发现一门山炮,一个敌兵举着手说:“俺在这等你们哩!‘我问:”还有没有?’他说:“有!我们的山炮连都在这里呢!‘我命令:”你快喊,把他们都叫来!’他就扯起嗓子喊:“山炮连的到这里集合呀!‘一会儿嘟噜嘟噜从高粱地里出来一大堆,数一数40多个。他们领着,在前面又找到了一门山炮。嘿嘿,我当时威风得很呢!”
  笔者采访当年的国民党军第70师上校参谋处长刘学基,他叙述该师和第32师覆灭的经过时说:“70师和32师被歼原因只有八个字:兵无斗志,将帅恐慌。这是整个国民党的膏育之症。”
  他抽着烟,陷入昔日的回忆:
  “自从刘邓大军6月30日渡过黄河,我们兵团的参谋部里就开始乱套,朝今夕改,莫知所措。弄得各级参谋人员面对着军用地图,不知该把手里的小纸旗标志往哪里放。上下一样,两眼漆黑;人人都知有敌情,但谁也不知解放军意图何在。有人说下郓城取荷泽,有人说下郓城取济宁。直到4日郓城吃紧,70师集结金乡后,依然争论不休。
  “5日奉命转进嘉祥,夜里抵达纸坊街,忽又命令转到济宁。连夜马不停蹄,6日赶到济宁,人困马乏。9日又奉命进驻嘉祥,让确保嘉祥。10日复命除留278团外,全部向巨野前进。待11日进至杨官屯,忽闻羊山集被围,全蒙了:这叫什么事呀?共军怎么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兵团指挥官王敬久一面电告徐州,一面连忙命我师集结六营集,与独山之32师靠近,以相互策应。当时我们哪里知道这是给人家‘送礼’呢!刘邓大军步步围近,官兵惶恐万状。13日下午,32师师长率部到六营集后,与陈师长商定,当夜向嘉祥突围。忽接王敬久电,严令不准动;及14日晨,又电令两师并进,向金乡撤退。
  “结果这天夜里炮声大作,部队刚出六营集就中了伏兵,许多官兵莫名其妙突然中弹,像割断喉管的大公鸡一样,乱蹦乱跳,很快就溃不成军,人人自逃活路,东跑一阵,迎头有枪声,就向西跑一阵,迎头又有枪声,再转向东,人马辎重全部失控了。那真是乱兵、乱将、乱马、乱车、乱炮,乱冲乱撞、乱喊乱叫……”
  刘学基闭上眼,摇着头,不堪回首。良久,才又说:“……彩号和被挤撞倒的人都来不及重新站起来,就被人马活活踏死。我亲眼看见177团2营营长江树屏负伤倒地,被师长的马踏死。师长在马上一脸惊恐,帽子也跑掉了。”
  刘学基无限感慨:“70师自日寇投降即开赴台湾接受训练,足足一年半,可是真正用之战场与解放军交手不足24小时而已。”
  六营集大捷:歼灭国民党军整编第32师全部(师长唐永良仅以身免),歼灭第70师(缺一个团),共计19000人。生俘第70师中将师长陈颐鼎、副师长罗哲东。缴获山炮、野炮30门,战防炮10门,迫击炮40门,六○炮161门,轻重机枪517挺,长短枪4625支,子弹100万发,各种炮弹1000余发,电台21部,骡马857匹,军用大车181辆。
  第70师师长陈颐鼎原以为自己逃脱了,最终还是当了俘虏——
  是日晚,陈颐鼎和罗哲东在混乱中落荒而逃,一气驱马50余里。枪声消逝了。天边一弯残月淡淡的。夜风起了,多少有些凉意。
  陈颐鼎松下马僵。
  路边高粱叶子哗哗响。
  罗哲东惊问:“谁?”
  没有回答。
  陈颐鼎说:“是风。这里不会有他们的人。”
  “师座,我们去济宁?”
  “不,去嘉祥。那里毕竟还有我们的一个团。”陈颐鼎说出这句话,方意识到一夜之间他丢了一个师,一阵悲怆。
  罗哲东和陈颐鼎是多年的搭档,配合默契,私交很深。他此刻的心情和师长一样。少时看《三国》,读到关公败走麦城,一种大英雄的悲壮冲腹而动。而今全军覆没,月冷风清,马蹄踏踏,敲着万籁的死寂,除去凄凉便是游魂般的茫然,竟无半点悲壮之感。作为军人,这也许是最大的悲哀了吧?
  罗哲东突然驻马:“师长,我去方便一下。”
  如此驻马“方便”,没出10里竟数次。
  陈颐鼎内心一阵自疚,很觉得对不住这位仁兄。
  罗哲东肠胃不好已有月余,本来也不至拖这么久,只是连日奔波,食宿不定,越拖越重。陈颐鼎曾多次让罗哲东到徐州治病,罗哲东说:“你我多年同舟共济,这个关口我哪能走!”
  罗哲东被肚子折腾得没了一点底气,十指冰凉,双膝酸软,“方便”之后连上马都困难了。
  “瞅——”
  突然一声冷枪。
  听了20多年枪声的陈颐鼎今天才感到枪声竟有如此的震慑力。
  罗哲东掏出手枪。
  陈颐鼎辨出迎面而来几匹白色日本马,心头一喜,喊道:“别打枪!我们是202部队的!”
  “我们也是202部队的,一家人,快过来吧!”
  二人皆以为是嘉祥守军前来接应,于是策马上前。
  “举起手,不许动!
  忽拉一下子,陈颐鼎、罗哲东被围住了。马上全是穿灰衣服的解放军。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不容反应,陈颐鼎竟问了一句废话:“你们不是说也是202部队的吗?”
  此时,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鲁西南 巨野胡海村 1947年7月15日
  陈颐鼎一夜胡须拱出半寸。
  作为阶下囚,他为自己双手不曾沾满鲜血而庆幸。第70师自台湾返回大陆,战场几易,却没打上仗。他是这场内战的参加者,却可谓一枪未放、一炮未发,没有血债。但是作为国民党的堂堂中将指挥官,他又为此感到羞辱,无地自容。第70师清一色的新装备,属军中姣姣者,却一触即溃,全军覆没……
  他不知道共产党将如何发落他,他后悔当时没有拔枪自戕。
  下午,来了一个挺精干的人,自我介绍叫杨松青,晋冀鲁豫野战军敌工部部长,黄埔5期的。样子很和气,对陈颐鼎说,刘伯承要接见他。
  陈颐鼎大惊。
  走出收容所,他下意识地拉拉衣领,抻抻衣袖。
  刘伯承这个名字对于陈颐鼎来说如雷贯耳。在国民党军队里,从中高级将领到国防部幕僚及至蒋介石从不敢小觑此人。这次从台湾回大陆,蒋介石召见陈颐鼎三次,两次提到刘伯承。有一天,蒋介石在他的官邸举行“座上研究会”,来了九个军长;墙上挂满了地图,蒋介石出情况,让军长们出方案。会议开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即将结束时,陈颐鼎说:“鲁西南地区空虚,如果刘伯承从那里捅过来怎么办?”
  蒋介石沉吟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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