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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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中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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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滂沦大雨,正值汛期的洪峰一个接着一个。《中央日报》打着“黄河归故”招牌,铺垫着炸堤放洪的舆论文章一篇接一篇。随着一个月激战而来的,是一场“破堤放水”和“固堤防洪”的紧张斗争。
  刘伯承揉着嘣嘣直跳的太阳穴,走近门板搭起的床,但仍无睡意……
  7月29日,军委电:
  刘、邓,陈、粟、谭,华东局,邯郸局,并告陈、
  谢及彭:
  各电均悉。
  (一)在山东敌不西进及刘、邓所告各种情况下,
  刘、邓全军休整半个月后,仍照刘、邓原来计划,第一
  步依托豫皖苏,保持后方接济,争取大量歼敌,两个月
  后看情况,或有依托的逐步向南发展,或直出大别山。
  (二)陈、谢集团照原计划于8月出潼、洛,切
  断陇海,调动胡军一部增援相机歼灭之,以配合陕北之
  作战,该部亦与太行、太岳保持后方接济。该部是否远
  出伏牛、桐柏依情况决定,有利则远出,不利则缩回河
  北。现陕北情况甚为困难(已面告陈庸),如陈、谢及
  刘、邓不能在两个月内以自己有效行动调动胡军一部协
  助陕北打开局面,致陕北不能支持,则两个月后胡军主
  力可能东调,你们困难亦将增加。
  (三)两个月内山东全军仍在内线作战。两个月后
  准备以叶纵再加他部,取道皖西和苏中,相机出闽浙
  赣。两个月内派干部或小支队先去。
  军委
  午艳
  这封电报刘伯承和邓小平已经看了十几遍。邓小平在“现陕北情况甚为困难,……致陕北不能支持,……你们因难亦将增加”一段下加了重重的黑点。
  刘伯承拿起放大镜,走向地图。这幅十万分之一地图上醒目地标出了陇海路和扬子江,粗粗的蓝色箭头代表敌军,呈五路环_形,朝水堡、郓城围来。敌烟共青团9个旅、20万人。
  水情、军情、敌情,迅燃及眉。
  而部队的目前状况是,连续作战,伤亡13万,炮弹消耗殆尽,无法补充;没有新兵。俘虏可补足伤亡,但至少要20天的教育争取;医院已人满为患、一时难以抽出作进军之用;甚至连大别山地区的军用地图还不完备。总之,眼下部队亟待休整,若立即南下转向大别山敌占区,困难极大。
  7月30日,刘伯承、邓小平致电军委:
  连日我们再三考虑军委梗(23日)电方针,确好
  顷奉艳(29日)电,决心于休整半月后出动,以适应
  全局之需。照现在情况,我们当面有敌19个旅,至少
  有10个旅会尾我行动,故我不宜仍在豫皖苏,而以直
  起大别山,先与陈、谢集团成犄角势,实行宽大机动为
  适宜。……
  给军委的复电已经两天了。
  刘伯承微微皱着眉头,离开“门板床”,在桌上摊开河防图。
  邓小平膛着哗哗的积水走进来。
  刘伯承抬起头:“写好了?”
  邓小平脱下雨衣,把一叠纸递过去。连日来,邓小平实地调查,已经在解放区的报纸上发表了数篇抨击蒋介石企图炸堤放洪的文章。
  “我们跟蒋介石是武的文的一齐干了。”
  刘伯承换了一副眼镜看稿子。
  邓小平俯身看了看河防图,说:“我派人请了黄河水利委员会的一位工程师,下午来给咱们介绍阿城至东明一段河防情况。”
  刘伯承走过来,指着图上的微山湖两侧说:“这一带有几处丘陵高地,必要时可以利用。”
  “水火无情啊!真到了那一步,可就……”邓小平用铅笔敲着河防图。
  申荣贵提着饭盒跑进来:“政委好!首长请吃早饭。”
  邓小平问:“小鬼,有我的吗?”
  “有,够你们俩的。”
  邓小平拿起一张煎饼,裹上大葱,一口咬下半截儿。
  刘伯承笑了:“你这是口中夺食嘛。”
  邓小平也笑笑:“跟蒋介石打交道,多少也学会了一点儿。”
  中伏季节,虽是阴云密布,天黑得还是很晚,临近黄昏天仍大亮。村子里的街道上到处是积水,明晃晃的。
  野战军指挥部所在地赵家楼是个大村落,有王、程、牛、赵姓,赵姓最大,多是百年前从外地来的移民。现在村子显得更拥挤了:野战军的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全集中在这里。
  傍晚,刘伯承看望伤员回来,从小街西口走进村。刚进街口,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兵在政治部大门前徘徊,走过去又转回来,往返数次。
  “刘司令员!”女兵蓦地发现了刘伯承,赶忙立正、敬礼。
  刘伯承认出是新华社记者团的女记者曾克,说:“难得有这样安静的黄昏。你在构思啥子作品啊?摆摆我听听。”
  曾克第一次见到刘伯承是1945年冬。离开延安到冀鲁豫来的时候,康生组织的“抢救运动”给她定的“特嫌”结论还没有撤消。她是怀着向往、不安、忐忑的复杂心情走进刘伯承、邓小平的指挥室的。
  那天天很冷,刘伯承热情地让她坐下,特意嘱咐她不必脱帽。她抬起头,碰上刘伯承的微笑。那种大海般宽广、太阳般火热的笑容一下子把她吸引住,冰冷、拘束顿时消失,竟像是长途跋涉后一脚踏进自己的家门,见到了自己的长辈一样。
  邓小平递给曾克一杯热水:“我们晋冀鲁豫地区和军队,从拥有知识分子这方面来说,是个贫农。我们特别欢迎文化人!”
  “你是我们抢来的,作家同志。”刘伯承风趣地说,“最近延安鲁艺的一些作家、美术家,还有转战在大后方的一个演剧队,也要到晋冀鲁豫来。”
  邓小平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啥子要求、打算,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办的,决不吝啬。”
  “我想,想先到可以看的地方看看……”曾克谨慎地选择词句。
  “可以看的地方?”敏锐的邓小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还有啥子不可以看的地方吗?”
  “政委,我的‘抢救’结论还有保留问题,我不要求什么都看。”
  刘邓同时哈哈大笑。刘伯承说:“我们是官僚主义。请来的贵客心头还带着枷锁,得先给她松绑。”
  从那一天起,曾克感到自己就像一粒种子落进了沃土里。
  ……
  正是农家人做晚饭的时候,赵家楼满村子炊烟袅袅,风箱的“呱嗒”声此起彼落。
  曾克犹豫了一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刘司令员,交给您,吧,请您转给党委考虑。”
  刘伯承吃惊地接过来,问:“这是啥子嘛?”
  “我的申请。批准我继续随部队南征吧!”曾克说着,话音已经呜咽:“请不要把我送回邯郸去,不要剥夺我参加战略反攻的权利!……我对这次进军大别山人员条件的决定有意见。非战斗部队的女同志一律不参加,医护、文工团的可酌情考虑。难道我们搞新闻、搞文学的不是战士,不可以酌情考虑吗?”
  刘伯承说:“战士是不用眼泪求战的。咱们一块儿去政治部,把你的请求告诉张副政委,我们一同研究解决。”
  政治部设在一个农家小院。屋里已点上了小油灯,张际春正在伏案批阅文件。刘伯承说:“际春同志啊,记者同志来向你请战了!”
  张际春站起,笑着对曾克说:“宣传部、记者团的领导都反映了你的要求。我们正准备研究,你又把司令员给搬来了。”
  刘伯承替曾克解围:“不是她搬司令员,是司令员纵容她找你当面解决问题哟。”
  曾克说:“张副政委,我已经连着两天决心来找你。我是女同志,但更是战士,请求不要剥夺我革命的权利,我……”
  张际春点点头:“我们可不是赵大爷,哪能剥夺你革命的权利呢?新闻、文学工作是革命的一条战线,记者、作家是当然的战士嘛。组织上考虑你已经做妈妈了,身体又单薄。恐怕去大别山顶不住……”
  “我保证不让部队背包袱!”
  刘伯承出面求情:“际春同志,能不能特殊处理一下?”
  张际春接通了邓小平的电话。
  邓小平回答:“同意特殊处理,列人战斗员编制。”
  曾克破涕为笑,举手敬礼,正准备告辞,门外一声“报告”记者团团长齐语来了。
  “秀才滚滚,。离不开本本。”刘伯承指着齐语腋下夹着的书说,“那么厚几大本,是啥子书啊?”
  “报告司令员,这是《约翰·克利斯朵夫》邓政委借去看的,刚还我。”
  刘伯承接过书,翻开封面,看到扉页上写着——献给各国的受苦、奋斗而必战胜的自由灵魂。
  “好书啊!”刘伯承感慨道,“这都是世界共有的精神财富,应该多多地向部队推荐。土地还家啦,战士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不要四肢越吃越壮,头脑越变越小。我们面前的任务艰巨得很,精神食粮也要跟上。可以把一些优秀的世界名著搞成缩写本,或者选择一些章节,刊登出来。”
  齐语说:“您指示我们把《恐惧与无畏》选章节向部队推荐,效果非常好。”
  曾克说:“我一直跟3纵活动,他们几乎把《恐惧与无畏》当成教科书了。”
  “一部文学作品有时能起到教科书起不到的作用,因为它具有感染力,很容易打动人。”张际春拿起桌上的稿子,递给齐语:“我看了,不错,可以发稿。”
  刘伯承说:“你们记者团写了不少好文章。抗战时,咱们有个新闻记者,为着抢快,不负责任,战斗还没结束,就臆造了战斗场面和英雄人物,写了稿子给报社,弄得一期报纸作废,此人得了个‘客里空’的丑名。”‘
  张际春说:“我们记者团可不能出‘客里空’噢!”
  刘伯承手里捧着《约翰·克利斯朵夫》,不时翻动着,爱不释手的样子,说:“知识分子要工农化,工农分子也要知识化,而且两家都要实际化。你们都知遣英国的大剧作家削伯纳,他才华过人,只是相貌丑了点。美国著名的舞蹈家邓肯生得很美,很仰慕肖伯纳的才智。她给削伯纳写信说:假如我和你结婚,生下来的孩子有你那样的脑子和我这样的身体,那将会多么幸运啊!肖伯纳回信说:这个孩子的运气也不一定那么好,他可能有我这样的身体和你那样的脑子……”
  屋子里的人大笑。
  远远的雷声在空中沉闷地滚过来。
  屋内顷刻静下来。
  “又要下雨了。”
  张际春不由自主地把脸扭向黑漆漆的窗外。
  鲁西南 黄河大堤 赵家楼 1947年8月6日
  吉普车在风雨中艰难地行驶,车轮溅起泥浆,一甩数民高。
  车内,邓小平手里搓着一支烟,沉思着。
  车开上大路,但见一群群百姓扶老携幼,挑担推车,在泥泞中跋涉。
  车停了,邓小平跳下来。
  “老乡,你们这是去哪儿?”
  “俺是跑黄水呀!同志。”
  “不是没有决口吗?”
  “你这个同志,等决了口就晚啦!听说国民党在上边要炸堤了,雨水又这么大,再不走,黄水下来往哪跑?”
  邓小平上了车,直奔黄河大堤。
  大堤上黑压压尽是人,穿军装的军人,光脊梁的民工。堤上堆砌着充填沙土的麻袋、草包。
  盈槽的黄水翻滚着泥沙、泡沫,浩浩森森,汹涌澎湃。
  野战军军政处处长杨国宇一身泥水,行动极敏捷,像一个快速旋转的泥球,洪亮而富有乐感的川腔随着他的身影流动。
  “磨蹭啥子嘛!5连,快到上面去!……你这位同志,这哪里是抢险,分明是搭鸡棚棚嘛!重新加固!
  “杨大人。”邓小平没有开玩笑的心境,只是平时喊惯了,脱口而出。
  “邓政委!”杨国宇用手抹抹脸上的雨水,焦急地说:“水要是再往上涨,可就……”
  “知道了,我再派些部队来!”
  “还有麻袋,草包!”
  邓小平“嗯”了一声,走下黄河大堤。
  刘伯承住的院子里也积满了水,青砖搭起一线“砖桥”。
  邓小平走到门口,看到一块立着的大青砖上刻着度数,积水在一点一点往上涨。
  屋子里已经漫进了水,尽是稀稀的泥浆。邓小平走进去,没有见人,正欲转身出门,看到桌子上刘伯承的墨迹——“忧心如焚”。
  邓小平站下,沉默地面对这四个字。
  为大将者,焉有不察天候、地理,而度情势者。这不安静的黄河,这日益增加的围兵,严重威胁着十几万大军;一旦洪水与围敌双重而至,整个战略转折将有可能失败,造成千古遗恨……。马上走!马上走?伤员没有转运,炮弹、物资没有补充,没有经费,没有冬装,没有休整,没有……什么也没有,而面对的又将是没有后方的作战。
  忧心如焚!
  这种心情勾起了邓小平的记忆。
  那是1945年8月,邓小平和刘伯承也经历了这种“忧心如焚”的时刻。
  日本人刚投降,蒋介石在重兵进犯上党的同时,三次电邀毛泽东,图谋在军事压力下迫使中共订城下之盟。
  毛泽东寄希望于刘邓指挥的上党战役。
  8月28日毛泽东飞重庆。8月24日刘邓还在延安。
  如果从延安沿秘密交通线回到晋冀鲁豫前线,行程需要一个月。
  上党战役越是打得好,重庆谈判桌上的筹码就越有分量,毛泽东的重庆之行就越安全。可是,一步怎能迈过千山万水?
  忧心如焚!天气也是这么热,这么燥。
  在太行前线的李达也十分焦急,连电催促刘邓速回太行山组织指挥大兵团作战。
  令人无法置信:最终使刘邓迅速回到太行前线的却是一架美国飞机。抗战刚结束,美军驻延安观察组还没有撤走,飞机就是他们的。与刘邓同机离开延安转赴各根据地的还有林彪、陈毅、薄一波、陈赓、肖劲光、李天佑、邓华、陈锡联、陈再道、宋时轮、邓克明、王近山、膝代远、江华、张际春、黄华、陈斐琴等。
  当然,这些美国人不知道乘坐他们飞机的是些什么人,他们还以为一群“土八路”想开开洋荤呢。
  五个小时后,刘邓的全班指挥人马到达太行前线。上党大胜。蒋介石签订《双十协定》。刘邓创作了“解放战争序曲”这一杰作。
  在时间和空间上所赢得的东西,对于军事行动是多么重要啊!
  眼下,再不会有美国的飞机把部队运往大别山了。
  邓小平拂袖,出门钻人雨中。
  野战军司令部设在一座地主的院落里,房屋高而宽大。李达面前七部电话机,拿起这个,响起那个。
  李达从抗日战争开始就一直襄助刘邓,不离左右。刘伯承历来主张司令部要精干,他的“袖珍司令部”是出了名的,四位主管干部没配一个秘书。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战前计划到战斗组织实施、战后总结部署,都由李达亲自动手、动腿、动嘴。在野战军司令部各级干部中,李达是休息最少的一个。他谦诚执著,多年来又耳儒目染刘伯承“心细如发”、“周全慎密”的作风,所以事必躬亲,部队每到一处就带着军政处处长杨国宇检查群众纪律,甚至连部队的临时厕所挖的地方对不对、掩埋得好不好都要过问。
  过黄河以来,部队在战斗间隙还休整过一两天,李达却像上了套一般连轴转;拿下羊山,部队休整了,他反倒更忙。往后方转送的,从后方调运的,车、马、人、物、吃、喝、拉、撒、住,哪一样想不周全都会出问题。最费精力的是南下大别山的战略展开构想。作为野战军的参谋长不能“上了轿才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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