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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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中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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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话机已经沟通。
  各种渡河工具消失在晨雾中。
  陈赓在北岸指挥所里来回踱步。他抓起昨天周希汉丢在桌子上的半截“炮筒”,点上刚吸一口,又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报话机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呼叫的声音。毕竟头一次使用这玩意儿,真担心它出毛病反而误事。
  陈赓:“过河时间不短了,怎么听不到呼叫?”
  作战科科长:“报话机不会出问题。”
  参谋长:“周希汉的习惯是不搞出个名堂来不报告。”
  晨雾弥漫。各种渡河工具像片片树叶在奔腾的河水中一会儿冲上浪尖,一会儿跌人波谷。护送突击队的是济源县杜八联水上民兵队,人称“葫芦队”。他们头上缠着衣服和子弹,腰上系着一串葫芦,手中执着枪,一部分游在前面开路,一部分护在船的左右。
  这是一支富有传奇色彩的水上轻骑,已有300年历史。他们是“黄河人”,祖祖辈辈在这一方土地繁衍生息,靠着系在腰上的葫芦赤条条地在黄河捕鱼、捞虾。这几年,战争来了,就有了民兵“葫芦队”。他们飞渡黄河袭敌堡、夺敌船,出没在黄河浪涛里。这次渡河大军来到关阳渡口,发现这里山高谷深,水猛浪急,周希汉正急得转圈子,突地站出了“葫芦队”。
  民兵连长薛平华说:“我们地理熟,摸水性,组织‘葫芦队’先渡,攻克崖头主堡,给部队水上开路。”
  一声命令,数十名荷枪实弹、腰系葫芦的水上英雄跃身下水,刺棱棱似白鱼戏水,看得周希汉惊异不已,半天才喊出一声:“绝!”
  “葫芦队”没泅多远,一艘敌人的巡逻艇开过来,眼看就要暴露目标,“葫芦队”队长李庆常潜游到敌艇侧舷,跃身冲上,一枪未发全部解决了问题。直到“葫芦队”即将登岸,南岸崖头上的敌人才发现不妙,集中火力向水面射击。副队长李庆禹的葫芦被子弹打中,河水直往里面灌。李庆常镇静地用一只手捂着葫芦上的弹孔,一个民兵紧游几下靠过来,给他当枪架,居然一梭子弹打出去,敌人的机枪便哑巴了。
  北岸主力部队发起火力掩护,“葫芦队”飞速登岸,攀上崖头,一场激战,炸毁了崖上的碉堡。
  周希汉指挥渡河部队直驰南岸,迅速抢占了滩头阵地。
  北岸指挥所。
  陈赓还在焦急地踱步,那条受过伤的腿明显地破了。
  突然,报话机里有了信号。周希汉的声音:
  “先头部队渡河成功,正向石头山主阵地发起进攻。石头山有敌人一个团,配有山炮。”
  陈赓大吁了口气,命令:“陈赓遭敌阻击,正在强渡,你派出部分兵力支援!”
  放下话筒,陈赓转身对参谋长说:“告诉13旅陈赓,周希汉渡河成功。但不要催他。他这个人很要强,容易性急,弄不好会增加伤亡。”
  2O分钟后,报话机里也传出陈赓的声音:
  “渡河成功。37、38团先头部队全部过来了!”
  “好!迅速集结已过河的部队,奔袭新安、渑池,占领陇海路。”
  陈赓的命令刚下,周希汉又出来报告:
  “后续部队顺利渡河。”
  “一部分攻占石头山阵地,其余人马向横水推进!要快!”
  8月24日拂晓,又是大雾笼罩,陈赓率领指挥部渡河。
  战争的车轮带动起人类突发奇想的思维旋转。渡船奇缺,战士们和当地水手就把油布裹上棉絮、芦苇、秸杆,扎成一丈长、一尺宽的鞍马状油布包。试验时,一个“包”乘坐两三个人,往水里一放,刚划动木桨,油布包便猛向前一蹿,冲出去几丈远。只是这种“包”到了河心,被浪一托便打旋,难以驾驭,加之大部分战士来自山区,不习水性,有跌水的危险。
  有人建议把几个油布包并起来。
  于是创造又向前推进一步,三个油布包编成一架,后尾安上舵,可以坐一班人,外载一挺机枪和一门小炮。
  200多位梢公要求送部队过河,每架油布包上配了一位有经验的老梢公掌舵。
  陈赓命令渡河,大小船只、油布包一齐下水,好不壮观。尤其是几十架油布包首尾相衔,活像一条条黄色巨龙在浪滔中蹿动。
  天刚亮,敌机就来了。炸弹、机枪扫射,把晨雾撕扯得像破棉絮。有的水手、梢公牺牲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一趟又一趟,“黄龙”从北岸蹿到南岸,又从南岸蹿回北岸,直到把几万大军全部送过河去。
  陈赓面对黄河深深地鞠躬,满怀激情地喊道:
  “水手万岁!”
  黄河两岸从此便有了新的神话传说:一天黑夜,大军刚刚来到河边,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黄河咆啸如雷,惊涛骇浪中涌出一条金色蚊龙,朝着陈赓将军摇尾颔首,大吼三声;陈赓大手一挥,10万大军骑上巨龙,腾云驾雾,飞过黄河……
  第8章 狭路相逢
  豫南 汝河 1947年8月23日——24日
  陈赓率部飞渡黄河天险之际,刘邓中路大军尾后拖着数十万追兵,越过了涡河、沙河、颖河、洪河,先遣队第6纵队第18旅即将到达汝河。
  “快,跟上,不要拉开距离!”
  肖永银不住地催促着他的部队,几千双脚板踢腾得黄沙滚滚。
  一些小个子兵被催促得一路小跑,汗水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滚,军装的前心、后背、腿弯儿直到绑腿也都被汗水、泥沙染花了。战士们如同荒野小兽,不住地伸出舌头舔着干裂爆皮的嘴唇,双腿急速机械地交替运动。他们已经不理会头顶上那颗红红的太阳,反正不是烈日就是暴雨,雨鞭抽打、泥泞溜滑的滋味儿也不比这好多少。他们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快到汝河。队伍中不时有人问:
  “汝河还有多远?”
  他们不知道汝河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旅长肖永银也想不到。
  汝河在一般地图上很难找到,1:50000的军用地图上也只是一条细线。它宽60公尺,水流不算太急,但河槽深陷,河堤陡峭,水深丈余,无法徒涉。与名川大河相比,汝河实在微不足道。汝河无意名垂史册。日出日落,它傍着两岸的村落、庄稼地,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它也想不到,人类的战争突然选择了它,在它的清冽中猝然溶人那么多那么多的人类之血,以致使它一度改变了自身的色彩。
  第18旅抵达汝河北岸,看到了这条波光粼粼汝河。
  许多人兴奋得喊起来:大别山呀大别山!跨过这条河,离你就不远了!
  疲劳、干渴、饥饿像潮水向部队袭来,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瘫在被太阳烤得灼热的地上,伸胳膊,展腿脚,舒张咋嚎作响的筋骨。有人下到陡峭的河堤下,把头伸进水里,“咕咚咕咚”喝个没完没了。
  肖永银连小憩都不能够。作为先遣队指挥官,他每到一处首先的事情是勘察地形,而后组织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占领最佳阵地,保障大部队顺利通过。
  汝河虽不宽,但若没有渡船还是无法通过。肖永银立即派出一部分人到沿河各地寻找船只和各种漂浮器材。
  警卫员给肖永银端来一碗从河里舀的水。
  肖永银一仰脖子,几口灌进肚里,连叫几声“痛快”,抹抹嘴角上的水,举起了望远镜。
  汝河两岸为浅丘陵地带,地势比较平坦,视野开阔;唯南岸的汝南埠地势较高,是一个绝好的制高点,肖永银决定渡过河后把旅指挥部设在那里。这时,突然传来了一种异样的声响。是什么?肖永银警惕地一抖肩。确实有种声音,沉沉的,像地壳在缓慢地滚动。听见什么了?他问左右。参谋们都摇头:什么?什么也没有。肖永银趴在地上,耳朵贴到地面。
  “不对!”
  肖永银跃身而起,义举起望远镜:视界里没有一丝异样。
  半小时后,先是沸沸的尘上出现在望远镜里,接着是浩浩荡荡的队伍,步兵、炮兵、汽车、马车……
  “敌人从南岸堵过来了!”
  形势严峻。
  应该立即把先遣队带过河去,占领制高点,像钉子一样扎在南岸,阻击围堵之敌。可是找船的分队归来,仅找到一只可载十几人的小船。
  “架浮桥!”
  肖永银果断地下了命令趁敌人立足未稳,在最短的时间里送一支部队过河,哪怕一“排也好,先建立一个桥头堡,掩护工兵架桥。
  对岸的敌人发现了北岸的部队,行进中的队伍立即成战斗状态,奔跑着扑向高地和几座村庄。接着,大炮、机枪都开火了。
  先遣队利用仅有的一只船和林秸扎成的筏子开始强渡。略通些水性的一头扎进河里,拼命向对岸游。还有的索性抱了根木头跳下水。
  炮弹、子弹越来越密集。刚渡过去一个小队,空中又出现敌人的飞机。
  清冽的汝河水混浊了,一缕缕殷红的血汇人激流。
  渡过河的第52团1营冒着排炮的轰击和飞机的俯冲扫射,闪电般扑向大雷岗的敌人。刚进村的敌人不知道来了多少共军,立刻弃村而逃;跑出一里地,清醒过来,掉转头又反扑。第52团1营营长一面指挥作战,一面分出兵力在敌人的炮火下架设浮桥。渡河前,肖永银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架起。浮桥!
  桥,意味着什么,从肖永银到每一个战士都非常明白。前面有阻敌,后面有追兵,大部队几万人马辎重随后就到,没有桥就等于束手待毙。杨勇的右路大军、陈锡联的左路大军已经渡过汝河到达淮河附近。统帅着晋冀鲁豫野战军的刘邓首长和指挥部若因无桥渡河,就将使南下大军失去指挥中枢,陷于群龙无首的险境。桥,已经成为连结在南下战略成功与失败的中间链条,一条脆弱而坚韧的链条。
  架桥,一切为了架桥2炮弹炸起的水柱劈头盖脸打过来,工兵们一抖肩,一甩头,照干!一排战士倒下了,他们的位置立刻又冲上来新的战士。
  敌人对于架桥的认识并不逊于对手。架桥,反架桥,使这条无欲、无争的汝河遍体鳞伤。暴雨般的枪弹、炮弹压下来,血水呜咽着一跳几丈高,河面上腥雾弥漫。
  直到日头偏西才托起一架浮桥。也就是十来分钟,几乎贴着河面轮番轰炸的飞机丢下的炸弹就把浮桥炸坍了。工兵们从附近村子里扛来门板、芦苇、林秸,再架!架好,又炸,炸了再架。天擦黑,敌机飞走,汝河暗红的水面上终于稳稳地出现了一架浮桥。浮桥的下游一侧,牺牲的战士尸体顺流而去……
  第52团踏着浮桥全部过河,占领了立脚点大雷岗。
  俘虏口供:河南岸是国民党军第85师吴绍周部,全师一字摆开,似一堵火墙,堵住了通往大别山的去路,上峰命令要把刘邓阻击在汝河北岸,就地全歼。
  天黑透了,第18旅未过河的各团部队先后集结在河边。肖永银站在夜风里,对岸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黑色的脸庞像镀了一层紫铜色彩釉,拂动一下似乎能发出铿锵的声响。他眯着眼,向南岸观望。河那边火光连天,炮声隆隆,从油房店到汝南埠一带,连绵30余里村村被放了大火,房子、草垛在燃烧;村边的树也一律被砍倒,架起了鹿砦。吴绍周准备死堵了。
  熊熊的大火倒映在河里,浮动着,摇曳着,闪烁着,使人仿佛置身于大火之中,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肖永银脚下的土地已经被他踢腾出两个凹坑,他弄不清这几十里长的火光后面究竟有多少敌人。下一步怎么办?新的情况已经报告给纵队,还没有得到指示。打过去?摸不清敌人的底。等?如果敌人继续增兵,布好防务,天一亮处境会更加险恶。难道南下大军就这样被阻遏了?
  时针一点一点向深夜12时移动。夏夜短暂,再转几圈儿,天就大亮了。在肖永银30年的记忆里,没有再比现在更紧急的时候了。压在他肩上的不是一个旅、一个纵队,而是晋冀鲁豫野战军的命运、战略转折全局的成败。沉重使他有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感受:一个优秀指挥员首先必须具备的是一种“负重”能力。
  突然,有人惊呼:
  “刘邓首长来了!”
  肖永银倏地转身,看到刘伯承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之中,他的身旁是敏捷的邓小平和稳当的李达。
  肖永银直感到冲头的血压呼地降下来。
  刘伯承、邓小平、李达,还有纵队首长、第18旅、第16旅的首脑们挤在离汝河1OO米的第18旅的指挥所里。这是一间低矮的小草房,昏暗的油灯苗闪烁不定。薄薄的草墙外,枪声大作,炮弹轰鸣。
  “情况怎么样?”刘伯承望着肖永银。
  肖永银简练地做了汇报。
  邓小平对李达说:“打开地图,先把总的形势告诉他们。”
  地图在油灯下展开了。
  李达:“敌人正以十几个师的兵力从背后向我追击,58师等三个整编师距离我们只有50余里,判断明晨8时以前就会赶到。我军正面被敌85师挡住去路。判断85师的任务是迟滞我军主力,以便在洪河、汝河之间与我决战。目前情况正是前有阻师,后有追兵,千钧一发,万分险恶。”
  参谋进来报告:尾追的敌先遣队已经和我后卫部队接火。
  草房外“轰”地落下一发炮弹,油灯的火焰猛地跳了一下。
  邓小平:“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打过去!”
  刘伯承抬起头,扶扶眼镜,缓缓地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大家明白这句话吗?”
  他的目光挨个儿地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指挥员。
  指挥员们领悟到:当冤家对头狭路相逢时,只有勇敢地冲上去决一雌雄才是唯一的出路;谁想转身后退,谁就把自己的脊背亮给了对手。战争不仅是充满着不确定的领域,战争还是力量的角斗场。军事谋略讲的就是客观性,此时此地此情,作为兵法韬略称为对策学、军事运筹学,或者概率论、博奕论、排队论,正确的选择只有一个一一风险决策。
  “狭路相逢”在古代战争中也有范例。公元前270年,秦国进攻赵国,秦首先包围了阏与。赵王问廉颇,能不能救瘀与?廉颇口道路远隘,不能救。又问乐毅,也是这样答复。只有赵奢答曰:路远道隘,谁勇谁胜。赵王即令赵奢率兵出征,终于解了瘀与之围。
  刘伯承脸上现出少有的冷峻:“从现在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敌人飞机大炮有多少,我们都要以进攻手段对付进攻的敌人,从这里打开一条血路。历史决不能逆转,大军南下的战略决策决不改变!”
  作为统帅,在危难之时能传播信心是他最宝贵的一种品质,尽管他内心也许对结局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汝河河边炮弹迸裂,小草房里肃静沉着。油灯把刘伯承和邓小平的身影放大投射到墙上,几乎罩满了整个一面墙。无声的力量从统帅身上辐射过来,指挥员们目光炯炯,望着刘伯承、邓小平。刘邓连在一起是一座威严的山,一座威严的太行山,一座威严的大别山。
  “我们随同你们一起走!”
  刘邓的声音使草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肖永银:“不行!太危险!通道打开,也在敌人射程以内。请首长从17旅那边过河!”
  邓小平:“不要管我们,你们只管打好仗就是了!”
  第6纵队政委杜义德当即布置任务:肖旅实行突击前进,打开一条通道,让大部队冲出重围;尤旅(尤太忠的第16旅)接替肖旅后,扼守大小雷岗等村庄,保护浮桥,抗击敌人,掩护大军安全渡河。
  各级指挥员把刘邓首长的命令一级一级向下传达,一直下达到每一个战士。河岸上沸腾起来:
  “刘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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