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见他面带微笑,心中疑惑,忙问:“喜从何来?”
那小个子笑嘻嘻地走到童贯满前,看了看四周,“皇帝有旨意给你,怎么,大人准备在这里接旨吗?”
童贯赔笑道:“天使还请进大帐说话,等童贯备下香案。但不知道天子这次有何旨意下来?”
小个子一笑:“还能怎么着,朝廷已经重新起用童大人为河北宣抚使,新近将帅不会带兵,还须童大人坐镇。这般大喜事,大人应该把全军将官都召集过来。”
童贯大喜,一颗心总算安稳下去,他笑道:“朝廷果然少不得我,我这就去招众将过来。对了……”他还是有些疑惑:“将军面生,以前也没见过,敢问尊姓大名?”
“我嘛,我叫张明达,现任殿前金枪班都虞侯。以前在折彦直将军麾下效力,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识不得小人的。”。
须臾,胜捷军诸将官都来了,满满地挤了一屋。
童贯忙走到小个子男人面前,一拱手:“胜捷军全体将官都来了,请天使颁旨吧。”
“恩恩。”小个子连连点头,同两个从人一起,慢慢走到门口,将大门封住,突然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闪亮的铠甲。
他手中高举着一卷黄绫,大喝:“皇帝手敕:执童贯于殿前议论!”
“啊!”屋子里乱了起来,众将都哄一声跳了起来。因为是来接旨地,众人都空着手,也没穿铠甲,就这么赤手空拳朝三人扑去。
“斩了!”小个子男人长笑一声,三把形制古怪的配刀脱鞘而出,扫出一片冲天血光,“爷爷龙卫军副指挥使,陇西李鹞子是也!”
与此同时,滚雷一样地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胜捷军大营一片凄厉的喊声:“敌袭,敌袭!”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得意地将最后一笔写完,船舱之中,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英俊男子提起笔,端详着纸上那满篇的金钩铁划,心中颇为得意,“高俅,朕这一笔自创的瘦金体最近日臻成熟。今日心中有感,往常许多直塞之处,今日竟一挥而就。当真是畅快异常啊!”
说话地正大宋朝的太上道君皇帝,风流天子赵佶。
高俅微微佝偻地身子,小声说:“太上皇。天子已派尚右丞李纲过来接驾了,说是要接陛下回东京,以天下奉养太上皇。但,陛下说。想请太上皇去撷景园居住。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还请陛下给个信。”
“以天下奉养朕?”赵佶愤怒地将笔扔在桌上,怒喝道:“朕才四十出头,还没到养老的时候!”他喘着粗气,愤怒地在船舱里转着圈子,将舱板踩得“咚咚”做响。
船随着波浪微微起伏。桌上的笔滚来滚去,终于落到地上。在舱板上点出一个大黑点。赵佶头一阵晕眩,手微微发抖:“他要当皇帝,好,朕把位置给他了;他要乾纲独断,好。朕去镇江,让他清净;他要我回来。好,我回来了。还待怎么样?哈哈,现在好了,他连皇宫都不让我住了,难不成怀疑我还重新登基不成?如此不孝子孙,我非废他不可!”高俅吓得满面煞白,现在的开封都是皇帝地天下,这话若叫那个性格多变的皇帝知道,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他忙跪在地上,大叫:“陛下不可。”
赵佶怒叱道:“高俅。你在替那不孝的子孙说话吗?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那儿子想重用你。他手底下的人没几个知兵的,这才败于金人之手。肯定是的,要不,蔡京等人都被皇帝捉拿问罪,偏偏你高俅丝毫未损。”
高俅忙大声道:“陛下,臣怎么可能有这般心思,臣是不想看您父子反目啊。”说到悲处,高俅竟挤出几滴眼泪来。“
见高俅哭泣,太上道君皇帝心中烦乱:“你下去吧,侍侯了我一夜,也该歇息了。你也一把年纪,不比从前。哎,我们都老了。”
高俅就赵佶说得凄凉,眼泪又落了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船外堤坝上传来卫士地大喝声:“何方贼人,竟敢擅闯太上道君皇帝行在,想造反吗?”
赵佶和高俅同时一惊,透过窗户看出去,只见岸上大约二十来个浑身铠甲地军士手持寒光凛凛地弯刀,大步朝龙舟地跳板上走来。他们身上都是斑斑血迹,看起来剽悍异常。
而今天值班的二十四个宿卫浑身战栗地堵在跳板之前,除了大声叫喊,竟手足无措起来。
那闯宫的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一个个看起来满面杀气,眼睛里有一种摄人而食地凶悍。
太上道君皇帝的卫士都是功臣子弟,日常呆在皇帝身边呼风唤雨,什么时候见过这般情形,看这二十多个杀气腾腾地军士步步逼来,都禁不住连连后退,有的人甚至直接摔下河去。
听到宿卫大喝,那一队人马中为首那个高大汉子一把掀开面具,露出额角的刺青,张嘴一笑,露出雪白如刀的牙齿,“某乃龙卫军指挥使杨华,奉皇帝陛下之命,前来接太上道君皇帝回京城团聚。尔等拦在前面就是抗旨不遵,离间天家骨肉亲情。通通闪开,否则,杀无赦!”
宿卫的值班指挥见他一脸暴戾,虽然心中害怕,但因职责所在,却不敢放杨华过去,他栏在前面,大声道:“小小一个指挥使也敢来闯太上皇帝的行在,当这里是旅馆酒楼,快快退下……啊!”
话还没说完,杨华已一刀劈下,将他那颗脑袋砍下来。
看到那具无头尸体在船板上摇晃半天,终于“扑通!”一声掉下河去,赵佶眼睛一黑就往旁边倒去。高俅忙一把将他扶住,大声惊叫:“陛下,陛下!”
杨华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宿卫们,“不想死的就让开!”说完话,也不理睬他,踩着铿锵的脚步朝船上走来。
那二十来剽悍武士也如虎豹一般冲上船去,将宿卫们通通赶下船去,瞬间控制住整条大船。
“大胆杨华,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声清脆地女声传来。一个雍容女子走出舱来,大声道:“你想做叛逆吗?”
“太上皇后,太上皇后!”两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跟在那妇人身后。
杨华定睛看过去,眼前这个女子长得大约三十六七,皮肤白皙,有一种从容华贵地风度,心中赞了一句:好一个俏大嫂。
知道她是太上皇后之后,杨华也不敢过分,单膝跪在地上:“臣龙卫军指挥使杨华见过太上皇后,臣一身戎装就不全礼了,恕罪!”
话虽这么说,但一双眼睛却炯炯地看过去,手中横刀闪着寒光。
太上皇后被杨华的眼睛一盯,心中发寒,亢声道:“久闻杨华是禁军第一勇士,今日一见,果然是威风得紧,跋扈得紧。不知仗了谁地势?”
杨华一笑,自顾自地站起来,淡淡道:“臣在沙场上生生死死几回,性子野,自然带着杀气。陛下命我来请太上皇帝回京团聚,臣自然有遵命行事。”
太上皇后道:“皇帝不是派李纲过来吗,人呢,传他来见我?”杨华道:“李相另有耽搁,要等下才能过来见驾,且等着。”说完话,也不理太上皇后,收刀入鞘,背着手望着捷胜军大营方向。
远处,滚雷般的马蹄声传来,李鹞子的骑兵开始突袭童贯大营。
“狂悖逆贼!”太上皇后正要发作,高俅哭喊着跑出来:“太上皇后,陛下晕过去了。”
扬华恍若未闻,手紧紧地握在刀柄上,满手人血无声浸入刀柄上的麻布,不留半点痕迹。
道君皇帝赵佶的时代结束了。
第四卷 西望太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孙重山日记之二
我叫孙重山,已经不叫孙狗屎了。
杨将军说,那个名字有损军人尊严,不能乱叫。
可我还是喜欢这个小名,别人叫我孙重山的时候,我还不习惯呢!
跑了一夜肚子之后,事实证明,这是我悲惨遭遇的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李将军就一声哨子把所有的新兵都叫到空地上,竖着眉毛大吼:“谁他妈昨天晚上在营房外拉了一地,站出来!”
这个时候,我看到身边的铁蛋一张脸变得煞白,好象很害怕的样子。
这让我觉得奇怪。老实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俺们那里,拉屎从来不上茅房的,就算是林财主,一到出恭的时候,也是扛着一把锄头往地里跑。
我走了出去,“报告长官,是我。”
“哦,士兵,你倒爽快。”李鹞子将军的声音很尖,很刺耳,听到他吼,让人脑子有些发涨:“你他妈屁股长漏洞了,当军营是你家菜地,想拉就拉啊?”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军,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跟你说话真费事,来人,打他二十军棍。”
两个军法官扑上来,扒下我的裤子就是一顿狠揍。
着一顿揍其实很轻,真的,军法官手上的棍子又宽又平,打在屁股上固然又响又脆,听得人心中害怕。可都是皮外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想当初,林财主打人那才叫一个厉害呢!他手上那根棍子是硬杂木做的,敲在人身上“蓬蓬”地,声音不大,却直接敲到你骨头上去。保管让人三天起不了床。
这两个军法官真不会打人。都让人忍不住想提醒他们换换棍子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们打破了屁股。坐墩上湿漉漉的全是血,摸上去有些发沾。
看到那群战友都用惊恐的表情看着我的屁股,我只想笑。
李将军指着我血肉模糊的屁股,大声对众人吼:“乡巴老们,你们给老子记住了,拉屎拉尿必须上茅房。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这声咆哮听起了很是吓人。
我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怎么这么大肝火,生气是不好地。至少对身体不太好。村子里的老林头就是因为整日骂娘得病死的。
屁股上还在流血,我慢慢站起来,俯身抓了一把黄土就往伤口上按。这一用劲,裤子掉下去了。
战友们都大声地哄笑起来。
于是,李将军的话就说下去了。他瞪着怪眼看着我,“你不捣蛋就不开心吗?”
我说:“将军,我屁股在流血,流血是不好的。要弄脏新裤子。”
“你这个蠢货!”李将军又开始骂人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非常地不喜欢。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了,长这么大,就没人喜欢过我,正眼看过我。
还是那个替我取名字的杨将军很和气,他是个好人。
笑声更大了。真不知道战友们在笑什么。
这个时候,李将军身边那个姓梁的将军突然说:“李指挥。把这家伙给我。”
“算了吧,这家伙就是头笨驴子,还是赶出军队要紧。”
“李指挥,这人我喜欢,是个当兵的好坯子。”
“自由散漫,脑袋又撞坏了,还是好坯子?”
“给我十天时间。”
他们二人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从那时候开始,我好象就被梁将军给盯上了。这是一个目光阴冷的汉子。那一对招子有些像蛇。让人很不舒服。
“走吧,跟我来。”梁云龙将军把一支铲子扔到我面前。
“干什么?”
“去干活。”
“好啊。干活我最喜欢了。”
于是梁云龙将军带着我来到马厩,指着马粪便说:“把所有的粪都装车上,送去沤肥,然后用水把马厩冲干净。不做完,不许吃饭。”
三百匹军马,以每匹马拉四斤粪便计算,就是一千二百斤,这活未免太轻松了吧,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
等把马粪拉完,马厩也冲刷干净,正好到吃饭的时辰,我甩了甩胳膊,看着梁云龙将军:“将军,可以吃饭了吗?”
梁将军好象有些傻眼的样子,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道:“好小子,身子挺壮实的。去吃吧,放心好了,有我在,保管操得你人不人鬼不鬼。”
于是,我的好运气到头了。
新兵训练队列,我比其他人要多走半个时辰;射箭,我比其他人多射十五箭;马术训练,我被勒令成天呆在马背上;刀术对练,我被当成靶子,让人用木刀在身上不停地砍,还不许还手。
这些训练真的很烦人,比干活累多了。
好在,我坚持下来了。因为我以前就用弓打过猎,箭术比一般人要好许多,加上本就是喂羊的,对战马的脾气也摸得透,骑术也好。
看得出来,梁云龙将军眼睛里地寒光柔和了许多。
有一次,他带我去杨将军那里办事。不知怎么地,他把我放在门口让我站岗,就不理睬了。
梁将军这一进去就是两个时辰,我就那么在门口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时候,一群蜜蜂飞回来,绕着我的脑袋乱飞。因为中午的时候我因为在射击比赛中得了第一,李鹞子将军一高兴,赏了我一块砂糖。我舍不得吃,就放在口袋里。
天气好热,大概是化了。
这群贪嘴的蜜蜂越来越多,不一会就落满了我一身。
我还是不能动,因为我在站岗。梁将军说过。士兵就得有个士兵的样子,行如风,坐如钟,站如松。
既然要像一棵松树那么站着,你就不能动。松一动,那就不变成妖怪了?
我不是妖怪,我是松树。
等杨华将军和梁将军出来地时候,蜜蜂已经落了我一头一脸。我还被那群小畜生叮了几口,脸肿得都没知觉了。
杨将军是一个和气的人,他看了我一眼。说:“这兵不错,有点架子。”
“回赵指挥,这是我地兵。”
这个时候,我看到梁将军眼睛里的得意。
我很高兴,真地,梁将军高兴,我就高兴。
回去的路上,梁云龙将军兴致很高。他坐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酸曲儿,嗓子很不错。
“将军唱得真好听。”我由衷地赞叹,但因为一张脸麻得没有感觉,一股口水从嘴角吊了下来。
新兵训练一个月,总算发下军饷来。好多钱,还有粮食。我守着军饷坐了一整夜。到天明时才恍惚着醒过来:这钱实在太多了,这才一个月,如果一年下来,十年下来,会是多少呢?
我算不清楚了。
我跑到梁云龙将军那里:“将军,将军,我想算算,我十年下来能拿多少军饷。”
“滚!”梁云龙将军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气,真不愧为一个将军啊,听说他在相州和金人战斗的时候。斩首三十余级。我的老天。我的老天!
被他骂,我并不害怕。他若一天不骂人,我反而有些不习惯:“好的,我这就走。我孙重山这辈子还真没看到过这么多钱,啥都不说了。”
“真是一个傻子。”梁将军摇了摇头,“回来,我算给你看。如果这十年你都是一个普通士兵,以你每月的军饷计算,应该是……”他提起笔来在纸上写着:“你这个狗屎,十年,十年你还没死,起码要做到都头。恩,你不识字,也只能做到都头一级……你还不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情。人命如草,时世如炉。”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地眼睛已经被他地笔给吸引住了。
村子里地王叔说,会写字地先生都是天下的星宿下凡,是大人。
我突然叫了一声:“梁将军,我想识字。”
“什么?”梁云龙将军愕然停笔,“真的。”
“恩。”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哈哈,好小子,原来你不甘心做一个都头。”梁云龙将军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兵,哈哈,我帮你算算,如果你能活下去,十年之后起码是个副指挥使。哈哈,小子,你很有野心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心中突然有些恼怒。梁将军这是很明显地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