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诡也不着急,依旧是那样不慌不忙聊起了天气,熊式辉也随口应付,很快姑娘将水烧好,冯诡的秘书泡好茶端来。
“这是我从云南带来的下关沱茶,熊主任尝尝。”冯诡端起茶碗。
熊式辉看看茶碗,这的确是茶碗,倒了茶水便可以吃饭,冯诡笑着说:“乡下简陋,主任就将就下吧。”
“北人粗矿,南人精细,从这上面就能看出。”熊式辉也笑了笑,他也不是没在北方待过,当初在保定军校求学,在北方生活了好几年,不过从保定军校毕业后,他便一直在南方,也从未体验过北方农家生活,这种喝茶方式自然也没见过。
“条件使然,”冯诡摇头说道:“北方富户喝茶也同样用细瓷,农家用碗,不过是买不起而已。”
“此言有理,圣人曾说,仓禀实而知礼节,想来便是如此。”熊式辉也不单单是领兵作战的将领,也读过不少书,否则蒋介石也不会让他掌控江西数年。
“可如何仓禀实就讲究了,”冯诡提起茶壶给熊式辉倒上水,边倒边说:“从历史上看,老百姓其实并不管你什么主义,什么理想,轻徭役,薄赋税,与民修养生息,老百姓自然安定下来,不管什么GCD还是其他什么,宣扬再好,老百姓绝不会跟着他们造反。”
熊式辉一直保持着警惕,冯诡此言一出便品出了其中的味道,没有动眼前的茶碗,他微微皱眉望着冯诡:“无常兄,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我熊式辉不是不讲理的人。”
冯诡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然后才慢慢的说道:“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民众富有,非关内可比,而且,东北人性情耿直,易于统治,所以以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之才,亦能统领此地,委员长将这块地区交给我们是对我们寄予莫大期望。”
“那是,委员长的苦心,我非常理解。”熊式辉随口答道,东北是中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仅次于江浙,加之人口稀少,荒地很多,生活比关内容易。不过冯诡在这时提起这个问题,熊式辉绝不会简单的认为冯诡是在感叹。
冯诡没有在意熊式辉的态度,他接着说:“但东北的问题复杂在于苏俄,苏俄从未停止染指东北的野心,德黑兰会议上斯大林就已经暴露出来,虽然被委员长拒绝,可此后斯大林策动了新疆叛乱,这场叛乱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平息,我们在蒙古和新疆赢了斯大林两回合,可斯大林会不会就此罢休吗?我认为不会。”
熊式辉的神情依旧平静,冯诡说的这些,他已经考虑到了,在黄山别墅时,蒋介石也提醒过他,到东北后一定要警惕苏俄,要严防GCD。
新疆叛乱在中苏达成谅解后,苏军开始撤离新疆,而中国方面的实力再度增强,从江南调来的部队抵达新疆,白崇禧展开了全面攻击,胡宗南率领北路军从塔城沿中苏边境南下,刘文辉率二十四军突破天险铁列买提达坂,从南面包抄伊宁;白崇禧亲自指挥中路军,正面强攻果子狗。
在苏军撤退后,叛军本就人心惶惶,士气低落,面对士气如虹的平叛部队,根本无法抵挡,在六月初平叛部队光复伊宁,随后分兵追剿叛军,在中苏边境将叛军七千主力聚歼,白崇禧下令将全部叛军俘虏枪毙,剩余叛军散入天山深处,平叛部队转入剿匪阶段。
整个平叛过程,充斥着血腥的杀戮,光复伊宁后,白崇禧下令实行甄别,城内的维族几乎被杀绝,追剿过程中,凡是向叛军提供过粮食马匹,协助过叛军部落,几乎被斩尽杀绝,伊犁河河水再次被染红,这一次是复仇之血。
这次屠杀被塔斯社向全世界报道,可引起的反响却不大,西方社会根本不相信塔斯社,不过,蒋介石趁机将白崇禧召回重庆,重新出任副总参谋长,胡宗南也调离新疆,重新回到陕西,升任第八战区司令,成为黄埔一期中第三个出任战区司令官的学生。
中苏达成协议的另一个结果是蒙古境内中苏对峙的局面缓解下来,苏蒙军主力东进,中**队主力也同样东进,蒙古境内只留下第六集团军和傅作义三十五军,以及反正的李守信伪军。
驻守在中蒙边境地区的四十九集团军也开始秘密向东移动,随着东北军整编结束,进入冀东,整个东北战区的兵力部署开始调整。
这些情况熊式辉是不知道的,但冯诡却很清楚,庄继华虽然身在冀东,但与全国几个重要战场都保持着联系,新疆的刘文辉随时将情况向他通报,征蒙军的内部也有他安插的钉子,随时向他通报蒙古境内的情况变化。
除了他自己的情报来源,军统和中统也随时向他通报东北和江南的敌情变化;庄继华与蒋介石关系微妙,但现在他依旧是东北战区司令,手下控制着国民党最骁勇善战的百万大军,正在进行光复东北的作战,军统中统有责任协助他。
冯诡看着熊式辉继续说道:“除了外面的威胁,GCD也开始向东北渗透,在华北会战前期,八路军晋察冀两支部队已经进入东北,以东北目前的空虚,相信他们很快便能站住脚,而且,林B率领的新11军也正在试图进入东北。”
熊式辉的神色终于变了,这个情况是他不知道的,如果是这样,那光复东北后,便立刻会进入国共之争。
“庄司令是怎么想的?”熊式辉郑重的问。
“**的问题必须放在全国范围来解决,”冯诡心里满不是滋味,他对GCD没有丝毫好感,从二十年前他便开始**,可没想到现在却要协助庄继华与GCD合作,但有一点他认为庄继华是对的,经过残酷的七年战争,中国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二十年时间是根本没法恢复的,战后中国不能再出现内战。
“经过七年战争,GCD的力量发展很快,总兵力可能达到百万之众,如果采用军事手段解决GCD问题,势必引起一场新的战争,而我们也再也经不起一场战争,文革的意思是对进入东北的八路军部队进行限制,不动用武力。”
没有了日本人的威胁,国共问题立刻凸显出来,战后如何对待**,国民党内也存在两种观点,张治中杨永泰等人认为,可以用和平手段解决**的军队和争权问题,他们的理由与庄继华大同小异;但陈诚顾祝同等军事将领则认为,经过七年抗战,国共两党军事实力不是缩短了,而是增大了,所以他们认为,如果延安愿意交出争权和军队,政府可以容纳他们,如果不,那就军事解决。
熊式辉还没有卷入这场争论中,他没对这个问题发表任何观点,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熊式辉眉头轻皱,一言不发。冯诡轻轻吹了下茶水,抿了口茶。
葡萄架下陷入沉默,良久,熊式辉才问:“如何限制?”
冯诡将茶碗放下:“隔离,按照陕甘宁的方式,将他们的控制区与我们的隔离开。”
“如果他们抢占了长春沈阳哈尔滨这样的城市呢?”熊式辉的问题开始尖锐起来。
第三部 血火抗战 第十一章 朝天阙 第一节 一个美国记者的目光(八)
冯诡没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将茶碗稳稳的放在桌上,然后才望着熊式辉说:“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是呀。”熊式辉叹口气,他有些失望,冯诡的语气表明,庄继华对此也束手无策,他原以为庄继华能拿出办法来,可没想到,庄继华也同样没有办法。
“如果我们用武力将他们赶出去………”熊式辉试探的问。
“可如果GCD以武力反击,势必造成两党关系全面破裂,而**在华北山东陕西河南各地兵力薄弱,根本无法抵挡八路军的进攻。”冯诡摇头说道。
熊式辉也以沉默表示同意,国民党军队在华北只有汤恩伯的三十一集团军的两个军,在山东只有王耀武的七十四军,河南没有正规部队,陕西只有两个乙种师,主力一部分调新疆,一部分调蒙古,山西阎锡山在抗战中受创严重,晋军严重削弱,一部主力还在蒙古,整个山西有一半地区控制在八路军新四军手中。
相对而言,GCD方面的情况就远较国民党有利。八路军新四军主力却依旧留在根据地内,特别是在华北会战结束后,八路军新四军迅速回撤冀鲁豫、晋察冀和山西根据地。只剩下林B率领从各地抽调的部队,以新11军的番号挺进到热河,准备进入东北,名义上在东北战区作战序列中的陈赓部现在也开进热河,与林B汇合,加入林B部队,这样林B部队总兵力达到九万人。
熊式辉看着有些忧虑的冯诡,心里忽然产生怀疑,这家伙不会是在恐吓我吧,庄继华与GCD关系一向比较好,GCD会这样不给他面子,明目张胆抢地盘?庄继华居然没办法?当初他敢以开战相威胁,要求GCD交出郝鹏举,现在就没这胆量了?
不忙,熊式辉决定先稳坐钓鱼台,看冯诡,或者说庄继华,怎么出招。
想通了这点,熊式辉端起茶碗喝口茶,然后从点支烟,不慌不忙的抽起来。冯诡将熊式辉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暗骂老狐狸。
熊式辉将头缩回去了,冯诡还真有点不好办。此公在民**政两界混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连长混到一方诸侯,早已经淬炼成精钢铁骨,少有破绽。
冯诡心思急转,决定换个角度来刺激下这老家伙,他也点燃支烟,慢悠悠的说:“抗战胜利就在眼前,可国内的事情千头万绪,与抗战前没有丝毫减少,我听说重庆现在各种议论喧嚣尘上,主任刚从重庆过来,不知道委员长有那些考虑?”
熊式辉迟疑下,有点摸不清头脑,冯诡突然转换话题,肯定在打什么主意,他暗暗底稿警惕。这次到战区司令部来,主要还是想与庄继华交换看法,庄继华想染指东北行辕,他何尝不想染指东北战区,这二十多年的风雨,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染指军队,在东北,如果庄继华要和他争权,他几乎无力抵抗,所以他要在东北站住脚,要想有所作为,必须得到庄继华的支持。
蒋介石也告诉过他,东北战区,以黄埔将领为主,庄继华在这些黄埔将领中威信极高,但杜聿明宋希濂范汉杰邱清泉这些人也不是完全听他的,他们都可以争取,但熊式辉从蒋介石的语气就感到,他的信心不足。
这个感觉让熊式辉非常惊讶,但当时不敢问,可这些天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直到最近才想通。
蒋介石对庄继华非常忌惮,他非常想撤掉他,但他办不到。首先庄继华没有反迹,正尽心尽力的消灭日本人,在军队中拥有极高威望,从西南出来的军队,四十九集团军,新八军112军六十军,几乎就是他一手建立的,他统帅过黄埔系大部分将领,是黄埔系中最有声望的将领,无理由拿掉他,必然在军中引起混乱。
除了军队,庄继华在政界和经济界的影响也非同小可,他推行的社会改革得到国民党上下得承认,每光复一地便推行一地,西南开发队出来的干部遍布华北华中,虽然高层还少,可中低层中却非常多。
在工商界,庄继华的影响更深,西南的工商企业几乎都是工商银行和四川发展银行扶持起来,内迁工厂的财政危急也同样是在这两家银行支持下渡过的。
熊式辉在电光火石中想起这些,他看着面带忧虑的冯诡,心里说这也是他稳坐泰山的最大依靠。
“重庆是乱糟糟的,”熊式辉苦笑下说:“委员长心里也很忧虑,GCD邓演达到处宣扬什么民主,我党内也有不少人随声附和,闹得人心散乱,恐怕非国家之福。”
冯诡也叹口气,附和道:“是呀,民主,我党三民主义也说要民主,可民主这玩艺究竟是现在就实行,还是将来实行好,谁也看不清。”
“是这样,无常兄高见,”熊式辉赞同的点点头:“现在我们首先要作的消灭日本人,建设国家,在我看来,他们宣扬什么民主,不过是当年联省自治的翻版,为他们实行军阀割据寻找借口。”
这种论调是中央日报宣扬的,不过在普通国民中却大有市场,依据就是蒋介石的理论,抗战建国首要是完成军令政令的统一,没有军令政令统一,便没有国家统一,国家依旧处于军阀混战之中。
对这个理论,《新华日报》予以坚决驳斥,认为首先要有国家,其次才有国家军队,现在的国民**军不过国民党的党军,根本不是国家军队,现在的军队必须予以改造,使之变成真正的国家军队。国家之关键在宪法,这个宪法必须经过全国各地区各阶层都参加讨论批准,然后依照这个宪法进行选举。
围绕着这点,双方在重庆展开论战,新成立的社会民主党和民盟也参与进来,重庆新闻界变得非常热闹。
冯诡对什么民主不感兴趣,现在他要作的是帮庄继华拿下熊式辉,让熊式辉按照庄继华的意志任命人事,按照庄继华的意志实行政策。
“他们吵他们的,咱们不管,”冯诡摇头笑道:“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光复东北。”
“无常兄,文革打算什么时候进攻?”熊式辉提出个最关心的问题。
在夏收之前,庄继华不进攻,这谁都理解,现在夏收快结束了,进攻自然而然的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冯诡沉默下,微微摇头说:“我不是很清楚,”看到熊式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便又解释说:“并非相瞒,文革在没打定主意之前,谁也不会告诉,一旦打定主意,便会很快召开军事会议,然后立刻发动,之所以这样,是他认为**上下保密意识极差,这样可以保密。”
看到熊式辉又露出释然的神情,冯诡又接着说:“不过,有些端倪还是可以猜到,我的估计是六月底七月初。”
熊式辉点点头,冯诡在庄继华身边很久了,虽然不是军事将领,在细微处不理解,但多少也能磋磨出些东西。
“无常兄,光复东北后,你我搭台唱戏,还希望老兄多多帮助。”熊式辉忽然又换了个姿态,露出请教的神情。
房东姑娘又过来,给茶壶添上开水,然后回到房间挎了个篮子,向冯诡招呼声便出门了。冯诡现在是租住在这里,每天都要给房租。
冯诡沉凝片刻决定抛点东西,看看这老狐狸的反应:“主任这是说那里话,您是主任,我是您的副手,自然应该竭尽全力协助您。”
说完之后,不等熊式辉客气便继续说道:“依我看,社会改革已经是众望所归,光复东北后,依旧应该坚定不移的推行社会改革,另外,东北行政区,我认为应该调整,不能继续保留十九个省,这太多,也不能恢复九一八之前三个省,这又少了点。”
熊式辉边听心里边盘算,推行社会改革,这没什么,全党全社会都赞同,他熊式辉也不会反对,可他随即想起,如果推行社会改革,他能用的人有那些?没有,只有庄继华的人,而且庄继华作为社会改革的创始人,在东北的行政也就有了发言权。
熊式辉心里左右为难,国民党内派系丛生,他熊式辉也不例外,他是政学系的骨干,在地方上与杨永泰呼应,后来政学系瓦解,他由于受到蒋介石的信任,倒没受多大影响。
从美国回来后,他曾经拜访过杨永泰,杨永泰曾经就劝过他不要去东北,后来见已成定局,便劝他注意与庄继华的关系,可杨永泰不知道,蒋介石已经将他逼到庄继华的对面。
“是呀,社会改革是大方向,在东北推行社会改革,我是支持的。”熊式辉本想将这个问题搁置,可他突然想起蒋经国,他在重庆培养了不少干部,可以从他这调干部,想到这点,他心里开始有底了,态度也就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