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进村里就开始帮忙给人做包扎。
不出满囤所料,青山确实会捆扎伤口,不但包得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快。
包扎伤口包得那叫一个简单粗暴,原先山民捆过的地方,青山直接上手揭开,看得满囤都觉得要疼晕过去。
村里总共十几个伤员,青山一声不吭的,没一会儿就全部包完了。包完也不跟满囤打招呼,转身就下山去了。
被青山捆扎过的伤员,再见这人从身边经过,人都能生生吓晕过去。
满囤这会儿也说不清楚让青山来管这闲事儿对受伤的山民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了。
总之,既然青山包过了,他也没必要再拆开重包一回,于是灰溜溜地跟在青山后面,也下营地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大锅里的肉汤还是热的。
少梁见着满囤身边一直跟着砖窑厂的哑巴,就殷勤地给两人端汤,顺便打听这人的事情。
青山做为哑巴,没人骚扰,所以吃得很清静。满囤端着汤碗,对着少梁的一脸好奇,只好回答得吱吱唔唔。
少梁听得不过瘾,看看休息时间也到了,就跟着他们小队上山去跟刘长脸做交替。
救灾进行到现在,山民已经全都救了出来,刘红征他们所面临的剩下的问题就是尽可能的把老乡们被埋的粮食什么的抢出来,减少他们的损失。
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打西边又飘来了一朵乌云,很快就是一阵雷雨,这一回,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全都举着盆盆罐罐,在积极地接雨水。
当然,村子里经过雨水又一次冲洗,抢不出来的东西已经再没有运出来的希望。
是夜,大家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就在临时安置点休息,另一拨人专门照料山上的伤员。
大夫始终没有来村里。青山虽然动作粗暴无视伤员的痛苦,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简单包扎术效果良好,满囤已经看到又有几家伤员被全家合力抬了下来。
伤势最重的几位还在原村,不过没有出现恶化的趋势。
这已经是眼下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
于公于私,青山同志在今天的援救中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所以晚饭的时候,满囤亲自给他端来了一大碗肉汤,外加一个夹着洪家烧鸡的饼子。
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满囤能拿出来的规格最高的招待了。
青山还是一言不发地抱着大碗,不过才没吃两口,就起身离开了。满囤还以为他是要去上茅房,可青山的汤碗留在这儿,饼子却不见了。
少梁跟克生只顾着聊这个村儿发迹的事情,都没留神青山溜走了。
满囤正疑惑着青山去哪儿了呢,刘红征带着巡逻队过来找少梁跟克生值勤了。
咦?难不成青山还害怕当兵的刘红征?
真是一朝当贼,时刻都担心着什么时候给警察抓进去。
刘红征看见满囤,也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很快就领着不情愿的两人走了。
青山这才又转回来把汤给喝完了。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满囤更坚定了要把青山带回正路的决心。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除了巡逻的队伍还在四处察看,其他人都在月光下酣睡。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难分彼此。
灾难让人绝望,团结却可以安定人心。
满囤一觉睡到天明,青山又不见踪影。满囤吧叭吧叭嘴,确实松鼠要比山鸡的肉多。上一次他跟柱子去抓鸟,因为自己不吃松鼠,都叫柱子拿了回家,现在吃过了青山烤的大松鼠,满囤觉得松鼠肉也不错。
正想着什么时候再按着老办法去捉松鼠呢,营地里突然有几家的妇女惊声尖叫起来,引得众人纷纷赶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一夜过去,这几家晾晒的被单床单不知何故,竟被人用刀子划成了碎布。
山里人平时哪里置办得起花布单子,这些新床单新被单都是结婚时娘家给的陪嫁物,一次也没使唤,现在不过是因为着了雨水,搭出来晾晒,哪成想会叫个天杀的给划成了布条。
这倒底是谁干的?
一晚上几家同时被人刻意破坏财物,这事儿干得太缺德,所以大家伙一时间气愤不已,纷纷表示要抓到这个孬孙。
有位大婶就把火气冲着伤员发作了,站在帐篷边上指桑骂槐地控诉着有人良心被狗吃了,明明村里人都捐出了净床单,还有人要趁着夜黑偷割别人的家的。
“割吧,割吧,割了去给你这绝户的烂犊子垫棺材!”大婶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伤员安置区的方向骂的。
这话可就有招众怒了,受伤的那几家立刻就有位姑娘对着呛声:
“就你家那几张破铺衬,谁能瞧得上。村里谁还不知道谁怎么样,要说偷偷摸摸,也不知道平日里谁干得最多,现在不过是叫人给划了几张布片,就跟被蝎子叮了一样叫破了天,平日里偷别人的时候倒是一声不吭。”
这几句话一起,只瞧着头前直着嗓子大骂的老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难看得很。
村长这会儿也闻声赶了过来,问了问各家的情况,叫这几家把能补的被单先缝补上,其它人多加提防,至于是谁干了这事儿,村里这么多双眼睛,总是能追查出来。
满囤站在一边儿,把这件事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崭新的好被单好被面儿,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一般人还下不了这个手。
但这事儿看着也不像是寻仇啊。
诚如姑娘所言,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还不知道谁怎么样,要是一家人同时跟村里的四五家结了大仇,那他也很难在这个村里生活下去。
更不用说连这几家被划了床单的人也猜不出是谁干的了。
只不过,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躺在营地里睡觉,可满囤半夜醒来的时候,可是模模糊糊地觉着青山好像是出去了一会儿。
想到这儿,满囤又仔细打量了这些被毁的新布来。
如果是青山干的,就像这大婶话里暗指的那样,他至多是为了割些布条给伤员扎伤口。可是这一块块布面儿给割得全是大叉叉,却一片布头也不少。
除了泄愤,满囤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于是在这个清早,人们就在互相猜忌和议论纷纷中开始了灾区一天的生活。
第八十三章
大早上的纷争尤在耳边,营地里的每个人又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张红征他们随身带着的干粮已经所剩不多,而张家口村支援的粮食还未送抵。
救灾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安置灾民和重建家园的事情。
无论满囤如何往水坑里填注清水,也会有个时间限度,只要他跟着刘红征他们一离开,村里就得再次面对断水危机。
凹子沟已经被泥石流掩埋了一半,想要把村庄从泥石流底下重新挖出来就跟要把那人的尸体从满囤后山上挖出来一样,根本就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凹子沟就面临着迁村与村民安置的问题来。
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不光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凹子沟的村长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村里的庄稼地被毁了,山溪也断了,房子毁的毁,埋的埋,不管是看到哪里,哪里都是让他痛心的景象。各家未来的日子都愁苦,就这眼下还不太平,出了坏人财物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先迁村吧,不能叫村子里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围着个小水坑淘水吃。
所以在刘红征他们商量着如何将原村里的伤员送下山的同时,凹子沟的老一辈儿们聚在一起,愁云满面地商量着往哪里迁的问题。
因为早上的破坏事件,各家都不约而同地抒原本晾晒的被单收了起来,而且,这件事发生后,任谁家都不得不提高警惕,对自家物品开始认真看管起来。
龚大厨这会儿正在烧丸子汤,大厨本人最喜欢炸丸子,在他看来,没什么东西比炸好一大锅丸子更省事儿了。
他来凹子沟的时候,除了随身带着的调料大锅,另外一样就是这一布袋的绿豆面丸子。今天给大厨帮厨打下手的是少梁,少梁一边干杂活,一边儿从箩筐里捏肉丸子吃。
昨天晚上值了一夜的勤,刘长脸才免了他今天的任务,叫他好好休息。不过,在少梁看来,围着大厨的案板,不时地吃着最好的食物,才是真正的休息。
满囤没跟着刘长征上山,他得保证这个小水坑不断水。所以也来到了大厨这边儿,不过他是冲着堆放食物的营帐来的。
昨天山民送来了地里抢出的最后一批瓜果,算是慰劳支援队。瓜果是吃不饱肚子的,满囤就往里面混进了不少自己家的土豆跟地瓜。
他这会儿顺路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再补上一些物资。今儿是个大晴天,这才□□点的光景,气温就升上来了,泥路叫太阳这么一晒,很快就又干硬起来。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回家。
所以给支援队补一天的食物也用不了多少粮食。
这么一看,满囤就觉出些不对劲儿来。他记得昨天自己送来鸡蛋大厨做饭用了一小半,分给孩子们一小半,剩下的大厨没有剥出来,说是留着今天做饭。
可今天还没开始做饭,这鸡蛋就只剩下筐底一层了。满囤记着昨天晚上还有大半筐来着。半夜大厨没有开伙。
晚上值夜的人要是饿了,也就拿个三两个,怎么会一下子近百个鸡蛋都不见了?
满囤没吱声,在大厨过来拿鸡蛋前,又把筐子添满了,就默默地退出了帐篷。
这会儿,灾民安置区里,除了那几张被划破的床单还挂在原处展示着受害者的不幸外,其它的被单都被收了回去,所以远远看着,只有挂床单的几处帐篷最是显眼。
满囤眼尖,一眼就看见早上骂街的大婶正坐在破床单底下,拿勺子剜着鸡蛋黄,喂自家的小孙子吃早饭。
鸡蛋是平常的白煮鸡蛋,不过个头特别大,小胖娃子一口一口地吃得正香。
满囤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再看看别的几家,也是,在那些破床单下面,做饭的人正切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
啊,知道了,这准保是傻子青山干得损事儿。
满囤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偷了几棵净菜几个鸡蛋,受灾的人也不容易,清水这么缺,从大厨那里拿几棵菜,也不需要把人家的新被单都给划烂了。
不过呢,一报还一报,既然当了贼,又让人给认出来,那不管青山做了什么,他们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挂床单的不过寥寥几家,满囤再去给灾民送食物的时候,就绕开了这几户,反正这种在受灾之时还要偷鸡蛋的人,是饿不着肚子的。
等满囤再动身去找青山的时候,心底对青山的看法又有些改变了。青山眼里也是是非分明啊。
不过,等他亲自在溪边儿上见着了青山,满囤就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这青山指不定是因着什么鬼理由才去划了他们的被单。
你瞧瞧青山的胸口那里,可不就挂着少梁他们的军绿色望远镜嘛。
这望远镜满囤可熟悉得很,当初少梁摔到瓜田里,就拿它押在老乡那里当抵押,还是自己花了三块钱给赎回来的。
照着青山跟谁也不说话的德行,这望远镜肯定是他从少梁那里偷来的。
昨天自己还以为他是怕了刘红征,但照着这么看来,他连刘红征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哪是真怕了刘长脸啊。
唉,这个关节眼儿上就别这么多事儿了。
满囤绕到他跟前,一伸手:
“拿来。”
青山又是轻轻一声口哨,很痛快地从脖子上摘了望远镜,一脸无辜地冲满囤眨了眨眼,递了过来。
满囤能跟他说什么呢,最后也只劝了句“别多事儿了”了事。
去还望远镜时,少梁正睡得肚皮朝天。满囤把望远镜放在他的脸旁,心里也奇怪,青山拿少梁的望远镜干什么呢?
不过,青山包扎的水平相当不错,当柱子终于把大夫请来时,这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大夫已经走得气喘吁吁,挨个看了伤员的伤情,给他们一人一份消炎药,却没有动包扎好的地方。按照大夫的话,就是这个包扎伤口的活,别人比自己干得还要专业,自己这里药品不足,现在拆开了容易,等会儿自己再包上可没先前那么好了。
大夫又跟家属们简单交待一些事项后,就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了。
柱子也是瞌睡连天地在一边儿解释,自己请大夫请了两天,这两天时间里黄大夫跑了三个乡,光是接生手术就做了五六个,为了跑来凹子沟这边儿,只睡了半宿就开始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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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家园是个漫长的过程,满囤没有参与进来。他在凹子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接管了村里一部分大人无瑕照顾的小孩儿。
凹子沟遭了这么大的灾,往后的日子实在难说,不少人家就打算把自家的小孩儿认给别人,好让他们往后有个住所,不至于受苦受罪。
一连几家都是这样的打算,满囤跟少梁他们在一边上听着孩子大哭,大人抹泪,一幅肝肠寸断的惨象,也是心酸。
大厨当即表示可以替他们照顾小孩儿到冬天,这样中间这段时间,足够村里人去迁村盖新房的。
张家口村的其它人也跟着出主意。有人就提到了老田跟村里原来当成学校的旧祠堂。小孩儿们倒是可以先住进祠堂里面,吃的大家伙轮流供给,困难只是眼前,哪需要到卖儿卖女这样的程度。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就把大概的主意都定了下来。凹子沟的村长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补救着村里的各项事宜,现在根本抽不出空来关照这些惊魂不定的小孩子。既然邻村儿愿意帮忙,村长合计了一下,那就每个小孩儿每月村里给补贴十五斤粮食,暂时先送到张家口村去吧~
于是凹子沟里那些房屋被毁的,家里有伤员不方便照顾的,还有就是粮仓受损家里人口又多的,一共是三十七个小孩儿。
大厨、满囤跟其它几个人就准备带着孩子们先回村子。
当然,出发前要给这帮小孩儿们清洗清洗,不然叫人看了,一帮子小泥猴,跟一群小要饭的似的,出门儿多丢人。
这帮小孩子们都是十岁不到的样子,大厨认为满囤家里一帮小萝卜头都又乖又听讲,都是满囤这个当哥哥的管教有方,就把给这群孩子洗澡的事儿全给了满囤,自己去烧洗澡水去了。
满囤跟柱子两人看着一帮小子们。
这会儿小孩子们一听说要洗澡,都很积极地把脏衣服脱了一地,其中有个小鬼很机灵,见着胖胖的大厨说要烧水给他们洗洗,就兴奋地大喊起来:
“噢——煮小孩儿啦——煮小孩儿啦——大胖子要煮小孩儿啦,快来,快来——”
结果被他家长听见了,过来就冲着他的屁股上甩了两巴掌,引得别的孩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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