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雄?”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对我这么好、这么体贴……”
“所以你以为那就是爱?”隐约可以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然。
“要不然,怎样才算——”
“别问我,我不知道!”他不想牵扯。
“我妈曾经对我说,世间没有不渝的感情。”
好半天,严崎峻都没有动静,静到可以听到厨房冰箱传出的噪音。
“我也不相信。”他慢慢说着。
他翻身面对她,两两相望的眼眸里,可以看到同样的不确定。
“我可以抱着你吗?”她忍不住要求。
“那样会比较好睡吗?”他有犹疑。
“也许吧。我从来没有那样试过。”
流离、同样没有归依的气味,这是她下意识会贴近他的缘故吧?
“我需要一点温暖的安慰。”
“你应该知道,温情会让人变得软弱,你应该不希望变成那样才对。而且,你也并不想与我再扯上任何关系才对。”
“唉!”她轻轻叹息一声,伸手环住他。“我只是要一个拥抱而已。”
她感到他的身体僵硬,她自己的也不够柔软。他们都不是习惯与人相依相偎、相互拥抱的人。
一阵铃响忽地窜起,破坏了静谧的感觉。严崎峻抓出他的手机,来电显示不明。
“严崎峻先生?”是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我是。”
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找到你!我这里是纽约××医院……”
“夫人。”严太太走进病房里。在她身后的韩森对看守的人挥个手,吩咐说:
“你们出去吧。”
病床上的严达插着鼻管,仰脸躺着,脸上几块明显的斑点,让他看起来十分苍老。一旁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每一响代表他一次心跳。
“他怎么了?”严太太转向韩森。
“先生心脏有严重的毛病,发现、送医得迟,经过抢救,总算救了回来。不过医生说先生的情况还不稳定,仍有极大的危险。”
“他会醒来吗?”
“会的……先生的求生意志很强,一定会!”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严太太不耐烦打断他。“告诉我实际情况。”
韩森垂下眼。“医生也不敢肯定先生会不会醒来。”
严太太凝着脸,按了按太阳穴。
“我已经让人通知少爷,但一直联络不上少爷。”
连络得上才怪!严太太暗暗冷笑一声。
“你做得还真周全,丝毫不让人怀疑你的忠诚,韩秘书。”严太太娇笑着,双手搭上他肩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站在那小子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夫人……”
“放心,这里只有你跟我!”严太太又娇笑着,白嫩的手指滑到他胸前,揉着他的胸膛,再往下滑,滑到他大腿。
“夫人,请别这样……这里……”韩森吸口气。
“怕什么!你跟我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这里除了你跟我,就那个老不死,他什么也听不到!”
“夫人,别这样,会被人瞧见——”抵挡不了那像蛇一般贴在他身上扭动的身体。
“那么,等会我去你那里好了。”严太太咬着韩森耳朵,在他耳边呵着气。“死老头发病太突然,我准备不及,你想办法到律师那,把老头的遗嘱取出来,我要知道内容。”
“我知……知道了!”韩森闭闭眼,贪婪地盯着那夹出那道深狭乳沟均诱人双峰。
“你快去办事吧。”
病房里只剩下她,严太太走到病床旁,弯身嫌恶地盯着严达那浮肿的脸,啐了一声,发狠说:
“你这个老不死,终于躺下了!喂你那么多药,你还活蹦乱跳,我还以为喂你的药没效!你好好躺着吧,我会给你找口好棺材!”
她直起身。就在这时严达忽然睁开眼,瞪得像铜铃大,猛抓住她的手。
“啊!”严太太吓一跳,尖叫起来,急乱甩着手。
“怎么了?”看守的人冲进来,见状,一人奔去叫护士。
护士赶来,拉开了严太太。
“请你们都出去。”将他们赶出去,弯身检查严达。
严达爪子般的手紧箍住护士的手,嘴巴一闭一合。
“严先生?”护士注意到。“你想说什么?你别激动,我马上去请医生来——”想按铃,严达牢牢攫着她,令她不能动弹。
“严先生!”严达的嘴巴仍一闭一合,拼命想对她说什么似,护士只好俯靠近,耳朵附在他嘴边。
“我儿子……严……崎……峻……”拗口的发音,似是个东方名字。她听了几次,勉强拼音记起来。
严达用微弱几乎只是一串气在吐出的声音,又说了一串数字,似是电话号码。护士一并记下来。说:
“你要我通知他是吗?严先生。我会转告你夫人,请她通知——噢喔!”叫了一声。
严达用力将她抓紧,将她抓痛。那瞪得铜铃般大的眼睛涌满焦躁。
“你要我通知你儿子,不让你夫人知道?”护士会意。摇头说:“我不能这样做。这违反了规定,严先生——”
严达又用力箍紧他。但他衰弱得已无太多力气,护士这次很快就扳开他的手。
她按了铃。医生很快便赶到。
当天晚上她回到家,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电话。通讯不良,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打通那个电话,最终放弃了。
严达短暂清醒后“又陷入昏迷”。隔几天,那位护士轮休,她想了想,看了电话半天,终于拿起了话筒。
“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起回去,但不管怎样,他——我必须回去——”
夜半那铃声,陌生女人的传讯,阻断了那“水乳交融”、阻断了那可能的“缠绵悱恻”,阻断一切可能的可能。
他放不下,又无法要求。
总是那样的——朱云沉默,无言里表示了了解。
再大奸大恶、再十恶不赦的人,很多时候,却都有顾家、疼亲子慈善的另一面目。所以,人心的世界是个“相对论”;所以,严崎峻说永远不会知道人心在想什么。
所以他有一种荒谬的责任——严达毕竟是他父亲。
“我会尽可能把事情解决。”他想承诺,但就连这件事他也无法完全的保证,没有“一定”,只能“尽可能”,更甭论其它。那太深沉的眼眸,隐住了太多晦涩。“他的情况不太好。也许,他若就这么死了,那些人少了顾忌,不需要再担心提防他,你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就这么放过你也说不定。”他顿一下。“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严达的死,对朱云来说,或许会是一个转机。尽管心里都清楚,但由他说出来,还是有些凄凉。
“他是你父亲。”朱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你不该有这种妇人之仁。”
“严崎峻……”
他伸出手,迟疑一下,慢慢靠近,轻轻抚摸她脸颊。
“我想给你自由。”
“你呢?”她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又能怎么做?他并不是无所不能。
“我想,韩森可能跟那女人有所勾结,背后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他避而不答,转开话题说:“帐册可能落在他手里,那是威胁我父亲的好武器,但他身为我父亲的秘书,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也对他不利。以我父亲现在的情况,那本帐册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大概早暗中部署计画,想接收我父亲在那些非法组织的势力及利益,再有的,就是台面上的政治势力及私人财产。”
“我不懂,那些联邦调查局的人员到底在干什么?以严——你父亲参议员的身分,暗地里却参与那些黑暗勾当,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不是他们毫无所觉,而是没有证据。”
“怎么可能!只要好好调查的话——”啊?!她猛然醒悟,诧望着他。“是你?!是你帮你父亲——”
“没错。”他直认不讳,眼神里有一丝疲惫。“是我。我在背后指挥,让一切合法又符合一切程序,就算那些调查人员找到证据,也跟我父亲无关,威胁不了他的地位。我学政治,进法学院,为的就是替我父亲做这些,尽一切掩饰他的罪行,使他做的一切非法成为合法。”
“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得已的!”朱云轻喊。
“人哪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严崎峻不为自己辩护。“朱云,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无辜。”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这世上没有人是绝对的无辜!”朱云倔强地瞪着他。
严崎峻无声笑起来。从没人看过他笑的,低低那样望着朱云,无声的笑意很快敛入深沉的眸底,压抑而忧郁。
“可爱的朱云……”他喃喃轻抚她的容貌。
一开始,没有人预料会变这样。没有人会突然爱上一个人的——那么,这掌底的不舍,从何而来?
“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可爱。”她刺破那幻像。
“我知道。”
他只是……在说不舍。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有这种的情绪,竟会有这样的一天,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不舍!
这世间会有一触即发的激情吧?一碰上了就火花爆裂,难分难舍。但他不是有那种激越情感的人,他不是一下子就能爱得欲死欲活、有那样激烈感情起伏变化。当然,他对朱云也并不一下子爱得那样欲死欲活。
还要更隐讳、深沉晦涩些,定格在淡淡的碰触,不多涟漪的凝视。
“你最好马上搬离这个公寓,不要再逗留在这里,以免发生任何危险。你不得不提防万一。”
“我知道。”她头一偏,忍不住垂下脸。
“那就好。”心中不放心的,都交代了。他沉默一会,终于不得不说:“我必须走了。”
天还未亮,四处仍旧是黑暗,他们身遭都没有光,一直围着一种黝暗。
朱云抬起头,勉强笑说:“我就不送了。我会离开这里;我想就这样,以后我们大概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再见。”
“你自己保重。忘掉过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过属于你的生活。”
“嗯,我会的。”头一低,几分黯然。
严崎峻伸出手,又缩回去,蓦然转身背向她走出去。
留下朱云一个人,站在黝黑的暗里,掩脸黯然,犹如风化的化石。
只有厨房里冰箱发出的噪音,像夏日的蝉鸣,不肯妥协稍停的轰鸣着,干扰人心。
“严崎峻!”突然朱云大声叫起来,不顾一切追了出去。
七
一出甘乃迪机场,严崎峻便跳上租妥的车子,直赴医院,一路小心留意是否有人尾随跟踪。
病房前有两人守着。他看看四周,大步走过去。
“少……少爷?!”大抵是韩森派的人,看见严崎峻突然出现,一阵愕然。
“把门打开,我要看我父亲。”
“呃……”两人对看一眼,有些为难。“韩秘书交待过,没有他准许,不准任何人进出干扰先生……”
“我看我父亲也需要他允许了?”严崎峻冷眸缩了一下,发出阴狠的寒光。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韩秘书他有交代……”那两人并不愿与严崎峻正面冲突,言谈多有顾虑。
“让开!”严崎峻毫不客气将两人推开。
“少爷!”那两人还想阻止,欲挡住门。
严崎峻赫然盯住他们,阴冷的眼眸像冰一样,不露一丝温和暖度。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
“给我滚开。再不识相,如有必要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让你们跟我父亲躺在一块。”
两个人震慑住,停在那里不敢稍动,一点都不怀疑严崎峻说得到做得到,眼睁睁地看他开门进去。
“快点通知韩秘书!”一个人立刻叫起来,手忙脚乱捞出手机拨电话。
严崎峻关上门用椅子顶着,笔直走到病床旁。韩森很快就会赶到。他趁他们不备突如袭来,就算好他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赶回来,防守才如此疏密。
他知道他只有这个机会,必须赶快行动才行。
“爸,是我。”他俯身对严达轻声喊着。
严达仍是那模样,插着鼻管,面目灰白,床侧一堆仪器,可以看到仪器上他心跳微弱的跳动。
“爸,是我,崎峻!”他又喊。
严达没有反应。
他伸手去推。“爸!”
“少爷!”门外两人在叫喊推开。大概韩森下了什么指示。
“爸!你醒醒,我来了!”严崎峻又喊着。
当然不是他这样喊着,几声喊叫,严达就可以说醒就醒。但他别无它法,只能继续在严达耳旁叫唤着。
“爸,是我!”
“少爷!你快开门!”外头两人又拍又叫,想尽办法想打开门。
他几乎要放弃了,严达蓦然睁开眼。
“爸!”他连忙俯近。
严达转动眼珠,望向他——目光骤然激动,认出是他,嘴巴嚅动起来。
他神智仍是清醒——严崎峻心里立刻了然。
“爸,你找我,我来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严达嘴巴嚅动不停,严崎峻连忙又俯近。
“小心……帐册……”严达神智虽清醒,但气息微弱,说的话不清不楚,严崎峻要很用力仔细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帐册不在那女孩身上。”严崎峻略皱眉。
“帐册……”严达仍固执重复。
“爸,我说了,帐册不在……啊?!”脑里快速一闪,严崎峻紧盯着他父亲灰白的眼珠。“你是说,有另一本帐册?”
严达睁大着眼,眨也不眨。他猜对了。
“为什么?”严崎峻不解。
严达死鱼般的灰眼珠涌出股股怨毒。严崎峻内心不禁一叹。
“你都知道了?”所以才要他小心。帐册自是防着、对付他们的。这很符合严达的行事手段,谁也不信任,处处提防。
“你知道是谁吗?”话出口后,他立刻明白根本不必要。他父亲周遭的人,一定都会有些把柄落在他父亲手中的,不会有人逃脱得了。
“韩……韩……”他父亲也认定是韩森。
严达眼里的怨毒更浓,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住儿子好藉力,但使不出力气。严崎峻迟疑一下,握住他的手。
“找……朱……朱……”
“朱嫂吗?可是她已——”感觉到他父亲的手微弱地抓了他手掌一下。
不是朱嫂吗?但会是谁……
“爸——”
“砰”一声,门终于被大力撞开,顶住门的椅子被作用力掀倒到地上。
韩森大步急跨进来,几名随从跟在他身后。
“啊!少爷。”底下早已跟他报告严崎峻在里头,他搓着手,仍装一副惊讶的模样。瞥见严达眼睛睁着,连忙说:“先生醒了!快!快去通知医生过来!”
严达闭上眼。医生赶来,他因为太疲弱,已经又昏睡。明明情况已经很糟,偏偏一口气仍顽强的吊着。
严崎峻默默望在眼里,不发上言。他父亲还活到现在,表示还有什么环节他们尚未摆平。
医生离开后,韩森干着嗓子说:“我们到外头说话吧,少爷。让先生好好休息。”
对严崎峻戒备忌惮,韩森没让随从离开身旁,面貌仍一副必恭必敬。
“先生突然心脏病发,让人措手不及。我马上想通知少爷您,但不晓得您在那里,无法跟您连络。”
“究竟是怎么回事?”心脏病?他第一次听说他父亲有这种毛病。一直以来毫无征兆,忽然就病发就垮了?
“很惭愧,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先生的身体情况竟那样糟了,他看起来一直那么硬朗——”
看不出韩森作戏虚假有几分,严崎峻审视他几眼,没多作表示。